第十本日記已經用完,我用5塊錢買了一本新的,還帶密碼鎖,自己設置了數字是父母的生日, 打開,在扉頁寫下, 日記——最老實的朋友我給我的朋友寫信,卻用最醜陋的字體,而且我在他身上發泄,傾吐。 我知道,對他不住了!我的朋友毫無怨言,忍受千斤憂愁、萬斤苦痛,而我毫無領情,喜歡時,和他開開玩笑,煩惱時,拿筆尖戳他,有時一天幾次找到他,有時一連幾天忽略他,而他任勞任怨。 我愛他的真誠,他的老實,全世界我隻相信他,因為他沒有假話,沒有欺騙。 希望在他的陪伴下,換得每日的一點點小心安。 289分,這個分數是我去大姨家拿生活費時,大姨丈告訴我的,高考完後,我連分數都懶得查,親戚們問我,我就說還沒出來。大姨丈雖然沒有責怪我的意思,但明顯是非常的失望,從一開始他還想著讓我報考軍校,一點念想都沒留。 大姨也安慰我,要不要再復讀一年?我回答說自己想去當兵,大姨丈也支持,但提醒我不要再騎摩托車出去玩了,不安全,也不要去喝酒,想當兵是需要有個好的身體,可以的話先找點事乾,等下半年征兵時再回來。 我點了點頭。那些所謂的兄弟無一例外都落了榜,有的去了海城,有的開始報名復讀,有的在縣城擺攤賣起了水果。 意外的是韓英和馮蝶燕也落榜了,我既心疼又遺憾,雖然想起她們就心傷,但不免替她們感到惋惜。 高中階段或許真的不適合談戀愛,那些真正能夠相互鼓勵、共同進步的戀人少之又少。 回到家,村裡人碰見就問, “回來了,考到哪裡啊?” 我隻能裝迷糊,回答說還不知道。然而爺爺奶奶和外婆是知道的,發現我精神狀態非常不好,三位老人都安慰我,並勸我繼續復讀,爭取來年再考個大學,然而,我真的不想再嘗試了。 生日的那天,奶奶為了給我慶生把僅剩的老母雞都殺了,要知道這隻母雞還能下蛋,端上桌的時候,稍不留神,家裡的狗竟然跳了上去叼走了一隻雞腿,看著爺爺奶奶邊追、邊趕、邊罵的畫麵,我心在滴血。 爺爺奶奶老了,又有傷病,種的田也少了,隻能靠父母寄回來的一點錢過日子。 加上滿滿和滿叔娘回到縣城租了個小門麵買了兩臺紡織機,欠下一屁股債,兩位老人還得幫他們撫養三個小孩。 家裡至今未出一個讀書人,本來大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於我,以為我可以改變家族的命運,然而徹底讓親人們失望了,父母在外麵累死累活,姐姐也因為我而放棄高考。 村裡於是慢慢開始出現冷嘲熱諷, “看吧,這麼努力的送小孩上學,一個也沒送出去,還不如早點出去外麵打工。” “看都能看出來不是讀書的料,隻會老老實實乾農活。” 這話對爺爺奶奶和父母他們是多大的打擊。 幾個晚上我經常做同一個夢,夢見父母,姐都回來了,母親催我去職業中專學門技術,也算是以後有個謀生的本事,我卻沒答應,說要去外麵打工,父母和姐隻能掉眼淚。 第二天起床,枕頭濕了半邊。自己還有什麼路能走?人不聰明,文化不高,長得又醜,沒有技術,路在何方。 表伯的到來,給我帶來了一絲希望,這是一位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老兵,在他身上能看到抗戰老兵散發出的剛強意誌。 表伯是過來看爺爺奶奶的,得知我高考落榜後,便提醒除了當兵也沒有什麼路好走了,否則隻有打工,這打工能打一輩子嗎?從現在開始每天鍛煉身體,多看報紙和新聞,關注世界動態。 蔣拐打來電話祝我生日快樂,還告訴我在外麵怎麼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問要不要一起,我拒絕了,說還是先去姐姐打工的城市,然後兩個人聊了好久好久,蔣拐出奇的講了很多不像是從他嘴巴裡說出來的話。 蔣拐告訴我,自己開始打工才知道父母的不容易,才知道以前是如何的操蛋,讓家人操心不說,不懂得珍惜學習的機會,到了外麵才知道學歷和知識的重要,自己準備報名成人自考,如果可以,拿到大專、本科,甚至研究生學歷。 蔣拐還說起我們在高三的最後一段時光,雖然很開心,但卻很自私,一是給老師和同班的同學帶來了不好的影響,另外就是在外麵租房瞎玩踐踏父母的血汗錢,是自甘墮落和放縱的表現,結果女朋友跟別人跑了,高考也沒了,還成了一生痛苦的回憶。 蔣拐告訴我,人生頂多也就“4乘以20年”屬於我們,有的人或許“3乘以20年”就沒有了,真的不能再浪費,好好珍惜每一個二十年,他決定在四十歲前一定要出人頭地,乾出一番事業,爭取能夠為社會奉獻出自己的一點價值, 蔣拐鼓勵我一起加油,隻要努力,朝著自己的夢想出發,或許四十歲、六十歲,真的可以做祖國統一的參與者。 我表示很認可他的話,也表態自己一定會努力的,掛了電話,我沉默了,外麵的世界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嗎? 我覺得一定可以,至少,最好的兩個人已經開始改變了,一個是小哥,另一個是蔣拐。 “糍粑,學紡織吧?” 滿滿很真誠的邀請我。我搖了搖頭,當我站在滿滿家店子裡觀察還未成年的表弟笨拙的學著拉機,被炮竹炸掉的那截斷指特別明顯,特別紮心,表弟初二就輟學了,以後的日子估計就隻有打工了。 此刻我堅定了自己去外地打工體驗生活的念頭,然而,卻遭到了父親的反對,當我跟父親打電話說自己想出去賺點錢然後回來報名參軍時,父親沒有同意,告訴我外麵的錢哪有那麼好賺,再說想去當兵又談何容易。 父親還抱怨了一句, “給你讀書的時候不好好讀,現在乾什麼都難!” 我哭了,父親是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這種指責不無道理,有機會讀書的時候沒有好好珍惜,現在又想著出外打工、當兵?掛了電話,我蹲在了天江源大道的路燈下痛哭了起來。 今後的路到底該怎麼走?難道讀書真的是唯一的出路?迷茫的走在大街上,經過新車站十字路口,永旺車行的水泥場上, 一個外地人身上掛著吉他,手中舉著有線麥克風站在中央,旁邊一個音響,前麵擺了一個吉他盒子,盒子裡有零零碎碎五毛、一塊、兩塊、五塊的散錢,他很深情的一首接一首,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冬天的風啊夾著雪花,把我的淚吹下…… 不要問我,一生曾經愛過多少人,你不懂我傷有多深…… 是不敢不想不應該,再謝謝你的愛,我不得不存在,像一顆塵埃…… 讓我將你心兒摘下,試著將它慢慢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無瑕,是否依然為我絲絲牽掛,依然愛我無法自拔,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過的地方啊…… 常常責怪自己當初不應該,常常後悔沒有把你留下來,為什麼明明相愛,到最後還是要分開,是否我們總是,徘徊在心門之外…… 我很羨慕他,這是不是所謂的為夢想而活?也許,他跟自己一樣,讀不出書,流浪異地,但人家至少還有對音樂的執著, 而我呢?今後的路在哪? 借了滿滿的摩托車,一路飆到天江源頭,甩掉了一座又一座的石山,天江源森林公園才剛剛動工,美景卻無處不在。 在一個拐彎處停下,麵對這深山綠草灰石,我真想把心中的悶氣吶喊出來,卻終究還是忍住了,因為前麵來了一個趕著一群黃牛的老百姓,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我。 我又往前麵騎了兩公裡,大自然的幽靜,我終究不忍心打擾。掉頭、轉彎,八十碼,八十一,八十五,九十,一百…… 眼淚出來了,頭發豎起來了,一條野狗從馬路中間穿過,我把輪頭一偏,險些要了一條狗命,也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夜已深,我抱起涼席和枕頭,上到天臺,鋪開、躺下,一個時辰,十五顆流星劃破長空,許了十五個願,卻屬同一個,願早日尋得前行之路,並為之而奮鬥。 天江源—海城,桂林豪華大宇臥鋪,全車爆滿,中間過道還擠滿了坐在自己行李上的人。 一路上車走走停停,加油、加水、上廁所,每次一停,空調一關,車上悶得隻有相互交織的臭襪子味和隨意丟棄的桔子皮味,伴隨著小孩的哭聲循環於整個車廂。 最後一次中途停車是在午餐時間,說是午餐,實際上已經到了下午3點多,司機把一車四十多個男女老少全部趕下車,接著就有一群壯漢推拉著大夥進到一個店,要求必須買東西才能出,我很是氣憤,當今社會還有如此行為。 然而看到大家都低聲下氣的,自己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能有什麼解決辦法,隻能買了一瓶礦泉水,5元,漲了5倍,出來往車上走,車門卻未開,旁邊的人小聲嘀咕,司機早已被安排到專門的包廂吃好的去了,沒有半個小時出不來。 我想那就去上個廁所吧,一個臺子上擺著牌子:廁所收費2元1次,一個女的搖著蒲扇在守著,看人的眼神也是那麼的敵意十足,我索性憋住,外麵也是不能解決的,幾個路霸在外麵站崗。 吃飯的地方雖然寫著“自助餐”三個大字,然而一個胖得不行的悍婦掌著大勺,打菜的時候抖了又抖,有人讓她多給點,她則以喇叭式的嗓門大罵, “愛吃不吃,這點錢就這點菜”。 我沒想著要吃,但湊過去看了看那菜,跟豬食真的沒什麼區別,看不到油水,還被那女的罵, “看什麼看,吃不起就走開。” 這,我當時真想反手就給她一個大耳巴刮子,這是什麼刁民村?竟然還有這等不法之地,差點發誓,等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了一定來這個地方把這裡的人好好治理一下,路霸、強盜。 車再次發動,一路上,水門山麓的風光慢慢地排解掉我心中的憤怒,與家鄉一樣,青山綠水、藍天碧雲,無不像彩畫一般浮現眼前,好不漂亮,如此美麗的地方,與剛剛那一幕,那些人結合在一起,心裡總感覺不是滋味。 車上的司機,我也越看越醜陋,出賣家鄉人,隻為自己吃得爽,難道他吃的不正是老百姓2元一次的屎尿錢嗎? 隨著車緩緩駛入海城城區,一條條端莊大道、一棟棟高樓大廈、一輛輛新奇豪車映入眼簾,海城火車站的“勿忘國恥、統一祖國”四個大字赫然而立,我回憶起了那天站在東門橋頭的情形,統一祖國,自己都出來打工了,真的還有出力的那一天嗎? 第一次看見外國人,黑人、白人和黃皮膚的人交織穿插,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 第一次坐上公共巴士、第一次看到地上的鐵路飛奔、第一次見著大寫字母“K”、“M”的店門口排著長隊、第一次見到“三叉星”和“BMW”標誌的車……… 到站的時候,天已經黑到隻剩兩邊的路燈,我拎著兩袋東西艱難的下了車,一袋比一袋重,輕的是衣物,重的是買的高考復習書。 之所以帶著,是為了考軍校做準備,這有些諷刺的意味,高考的分數差到老師都想跳樓,自己還夢想著上軍校,然而執著到不可思議。 “你是糍粑?” 一個瘦小的大叔推著二八大杠自行車湊了過來, “是的,您是表姑爺?” “是的,現在才到啊?還帶這麼多東西?來來,放車後麵。” 我把重的袋子綁在了後座。表姑爺推著車往前走, “不遠,走兩條街就到了。” 我跟在後麵,表姑爺說的不遠卻著實不近,大概走了有兩公裡,拐了個彎繞到了一個工棚,在最裡麵的小屋停了下來,應該就是這了。 表姑爺停好自行車,解下後座的袋子放在地上,從口袋掏出鑰匙開了門,走進去把燈打開, “進來吧,你表姑和你姐晚上都要上夜班,等了你很久看還沒來就走了,你來以後表姑就去你叔那住,還沒吃晚飯吧?我給你泡個麵?” “給你們添麻煩了,表姑爺,我在車上吃了東西。” 其實我哪有東西吃,離開家身上隻留了一百塊錢,其餘的錢和吃的東西都留給了爺爺,這麼晚了,不想再麻煩表姑爺,自己也累了,想早點洗洗睡。 “那行,你先去洗個澡,澡堂在前麵右拐,旁邊是廁所,你要輕一點,我們這工棚住了十幾戶,隔音都不太好,大家都睡了。” “好的。” 我先把東西提了進去,然後從裝衣物的袋子裡掏出口缸、牙刷和毛巾,還有換洗的衣服, “拿這個桶,那邊是井水,要自己壓上來的。” 我接過桶走了過去,井邊有點黑,但外麵的路燈還是照進來一些光,算是可以看得見,壓了一桶滿滿的水提到廁所,找不著燈的開關, 我想這個時候估計也沒什麼人了,索性進去門半掩著,讓光透一些進來,內褲也不敢脫,上衣掛在門上,手一伸進桶裡,好不冰涼,但仿佛這種感覺很能夠解除疲勞,人一下清醒了。 穿著濕透的內褲又去外麵壓了一桶水,洗到最後剩半桶的時候,提起往頭上澆了下去,哇,好爽啊,就當是跟過去道個別,希望這一沖,能夠清醒的迎接未來。 洗完澡回去,表姑爺已經在床上打起了呼嚕,旁邊放著一個枕頭和舊毛巾被。 冰涼的井水沖過澡後,無比的清醒,索性打開裝書的包取出日記本和筆,記錄起這一路的遭遇,寫了二十分鐘,滿滿的5頁紙,有些睡意了,在最後一句寫到: 加油,糍粑,你行。 合上本子,放入包內,長嘆一口氣,關了燈,躺下了。 表姑爺要上班,我早早的就跟著他起床,畢竟床太小,他睡裡麵,起來的時候無意間碰了我一下,我就不好意思再躺著了,吃了他煮的麵條,雖然有大大的一碗,但我感覺還是沒吃飽,或許是昨天餓了一天的緣故,希望中午姐姐來了能夠有頓飽餐。 表姑爺走之前提醒我,如果要出門一定要鎖好門,鑰匙自己踹著就行,這裡的人太雜了。 等他一走,我就開始無聊了,拿出楊剛老師送的《鋼鐵是怎麼煉成的》,中間夾著的是全家福照片,用來當書簽,抽出來不忍多看,放在了桌上, “爐膛裡的火時起時落,火苗抖動著,聚在一起,卷成了一條長長的藍色火舌;保爾覺得,好像有一個人在譏笑他,嘲弄他,朝他吐舌頭……” “糍粑,糍粑。” 姐姐在外麵喊,然後就是表姑和她嘻嘻哈哈的聲音,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想著起身出去迎接,她們就進了門, “這麼高了?好快啊,之前見你的時候還在穿開襠褲呢?” 表姑笑著說,我瞬間臉紅了,打量著表姑,穿著白色工衣,說實話,真的不認識,姐姐解釋到, “都二十歲了,再想長也長不高了。” 姐姐穿著一條粉紅色的裙子,頭發已經卷了起來,眼神雖然顯露著加班的疲勞,但是看到我後還是充滿了喜悅和憐憫, “吃早餐了嗎?” “吃過了,表姑爺煮了麵條。” “我們這裡比較簡陋,不過沒關係,你表嬸已經打好招呼,下午就可以去飲料公司麵試,那裡有宿舍住,咦,這是你爺爺奶奶?” 表姑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全家福, “好久沒見你爺爺奶奶了。” “這是我爸媽。” “哦,你爸媽看起來都這麼老了,真的是歲月不饒人啊。老了,我們都老了。” 我聽到這話心裡很不是滋味,是啊,這幾年父母為了送自己讀書一心打工賺錢,已經老到遠遠超過實際年齡。 “表姑,您年輕啊,我跟您看起來差不多。” 我看姐這麼說,才仔細打量起她,是啊,當年讀書的時候姐的皮膚多白,而現在不隻是黑了,臉上無不顯示著這幾年打工所留下的印跡, “瞎說,好啦,收拾收拾,我回來拿點衣服,你陪你弟先去表叔那,嬸嬸和何誠在家等著你們,我隨後就到。” 姐帶著我往表叔家走,半路進了一家超市,裡麵一共有兩層,商品琳瑯滿目,看得我邁不開腿,姐敲了敲我腦袋,提醒別跟丟了,買了牛奶和水果,再給表叔的兒子何誠挑了件玩具槍。 我搶著把重的東西提在手上,跟在了姐的屁股後麵, “爸媽雖然很失望你沒考上大學,但還是很心疼你,如果表嬸給你找的工作合適,就安安心心在這上班,也不要跟他們說當兵的事了,爸媽已經操心過很多,如果再想這想那,他們總是不安心。” 我內心還是想著去當兵,然而又不忍心當麵拒絕姐姐, “好的,姐,我一定好好打工。” 表叔家住在一個很大的小區內,進大門時保安問了又問,還需要業主打電話過來確認,進去以後除了樓棟的序號能夠辨別的清楚,沒來過的肯定是要迷路, 走了大概十五分鐘終於到樓下,我扛到手都酸了,到了電梯,姐姐按了25的數字,看我還抱著東西,笑著說, “東西放下,歇會。” 我是第一次坐這麼高的電梯,感覺有點失重,隻能看到數字在上麵一秒鐘往上升一位,記得第一次坐電梯還是在人民醫院看望割了闌尾的蔣拐,正當我還在回味幾個差生上下來回坐電梯的情形, “聽”的一聲,25樓到了,重新抱起地上的東西,跟著姐姐出了電梯,然後就聽到一陣優美的琴聲,我第一次聽鋼琴演奏的聲音,瞬間把我迷住,拐了個彎, 姐姐按下門鈴,一位穿著得體,氣質優雅的婦女開了門, “你們來了,來來來,快請進。” 姐姐叫了一聲嬸嬸,然後轉過頭跟我說, “這是嬸嬸。” 我趕緊叫了聲嬸嬸, “這就是顏孝吧?長這麼高了,你們別買東西,到自己家來不要見外,待會拿回去自己吃。” 進去以後,表嬸拿出兩雙拖鞋,遞給了我們, “何誠,叫哥哥姐姐。” 表嬸招呼正在彈鋼琴的小胖子叫人,小胖子很有禮貌的起身鞠躬, “哥哥姐姐好。” 然後又繼續坐上凳子彈了起來,姐姐微笑著說, “何誠這鋼琴彈的一點都不像4歲的小朋友能彈出來的,可以去參加國際比賽了。” “別表揚他,就是因為參加海城的比賽被淘汰,這才需要加練,來,你們坐,我給你們泡茶喝。” 我打量著房間,真大啊,感覺大廳都有自己家裡整個一層那麼寬,家具是紅木的,尤其是何誠在彈的鋼琴閃閃發亮,高雅至極。 如果姑婆還活在世上,那該多幸福啊! “表叔上班去了,你們在這先坐著休息一下,我已經交代下麵飯店的人12點準時送午餐上樓,你姑姑待會也會過來,下午我給你個地址和聯係方式,直接去麵試就行,不過我還是不建議你打工哦,如果有機會復讀,還是要上大學,多讀書總是好的。”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表嬸,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像表叔這麼有出息,然而,已經不可能了。 姐姐急忙幫我圓場, “他現在是來體驗一下打工生活,下半年可能去當兵。” “當兵也可以,去鍛煉鍛煉,爭取考上軍校,也是很好的出路,來喝茶,吃點水果……” 雖然表嬸沒有把自己當外人,然而我坐著還是很尷尬,總感覺自己搭不上話,而姐姐則與表嬸聊開了。 很佩服這個小表弟一動不動的自己彈了一個多小時,同時也感嘆表嬸的大方得體、優雅脫俗。 飯菜是我吃過最好的一頓,好幾道我叫不上名字,吃完飯後,姑姑留在那幫忙清理衛生,姐姐帶我先走,她告訴我,表嬸的祖祖輩輩和親戚朋友大部分是華僑,而她卻選擇留在國內。 正當我們出了電梯,往大門走時,表嬸從另外一部電梯追了出來,手中提著我們送的,還有好大一袋進口水果,我和姐隻能厚著臉皮收下。 看著表嬸的背影,再次感受到富貴人家的格局,佩服不已。 下午的麵試姐姐本來是要陪我去的,然而公司臨時開會又把她叫了去,我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心情很是忐忑,又一個第一次,第一次麵試按照表嬸給的地址摸索著找了過去, 終於在一個很是氣派的公司大門口停下來,喜悅飲料有限公司,說明了來意,保安打完電話,很快就有一個掛著工牌、穿著時髦的女職工下來領著我上了樓。 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自己,人家也沒有多聽,隻是順手拿了數學和化學試卷給我,並提醒雖然是熟人介紹,但是流程還是要走,而且她們公司是需要一點文化和技術的, 我一看到試卷腦袋就炸開了,好不容易擺脫了考試,現在又整這一出,自然是沒寫幾道題,也無所謂能不能成功,在麵試的時候人家問什麼都隨心所欲的回答,而自己問的兩個問題或許也是遭淘汰的主要原因: “工資多少?包吃住不?” 果不其然,我晚上就接到了公司的電話, “喂,顏孝吧?我們公司經過一下午的麵試,選出了一個高中生,他在各方麵都可以,所以我們決定聘用他,而你還不太符合要求,隻能落選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電話就掛了,剩下“嘟嘟嘟”的聲音,人家估計看了試卷認為我是冒牌高中生,又多了個第一次,第一次麵試失敗。 表嬸很自責的跟我說,早知道要筆試就早點把試卷拿到了,介紹的朋友也沒交代好手下的人,所以按正規的麵試走程序了,不行再另外找一家, 我表示非常抱歉,給嬸嬸丟人了,其實自己本來就是來體驗生活的,找工作也是一種很好的體驗,就不用麻煩表嬸了。 我嘴裡雖這樣說,然而,一個高中落榜生,沒有任何經驗,哪有那麼好找工作,躺在狹窄的房間裡頭,聽著表姑爺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我當天晚上就失眠了,索性拿起手電筒打開日記本把當天的遭遇記錄了下來,最後麵寫到: 加油。糍粑,你行,振作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進了一個又一個人才市場,證件也復印了好幾份,簡歷和照片就等著去照相館拿,找工作談何容易,人才市場的顯示屏上滾動播放的都是, 高中文憑,2—3年以上工作經驗…… 大專文憑,精通相關專業…… 本科文憑,可直接麵試…… 孤單,幾乎成了我的習慣,也成為了自己的朋友,有了孤單,自己才寫日記,有了孤單,自己才多愁善感,有了孤單,自己才體會到一定要努力實現當兵的夢想。 走了好幾條街,真心的累,隨便上了一輛巴士,丟了兩個硬幣,司機沖著我笑,旁邊人小聲用當地方言嘲諷到, “真傻,一元就夠了丟兩元”。 懶得理會,隻希望巴士把我帶到一個遠一點的地方就行,可車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上車的那條街,而且是終點站。 表叔表嬸還要給我介紹工作,但我拒絕了,我想靠自己的努力,爭取找到一份可以好好體驗生活的工作。 表叔每天都很忙,來了一個星期才見了一次,姐告訴我,之所以表叔能夠對我們兩姐弟那麼好,是因為當時表叔上大學時沒有錢,姑婆就一家家借,然而都是些窮親戚,借了一圈還不到一半,最後父母把建房子的錢借給了他,推遲了一年才建。 我相信表叔和表嬸都是好人,但不想父恩子享,所以去的也很少,當然,沒有什麼共同話語也是一個原因。 終於有一天在守信人力廣場填了一張表,是海城長久乳業公司的,應聘公司的送貨員,第二天去麵試。一起填表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哥們出了門就追上我做自我介紹, 國劍良,天江省江州市人,比我大三歲,到海城已經四年了,不停的換工作,基本上都是打幾個月發了工資然後乾得不舒服辭職,口袋裡從來不超過一百塊錢。 我們從廣場一直聊到年青路,國就住在年青路,分手時他約我明天一起去,到時候去我住的地方叫我。 海城娛樂廣場,我進過的第一個廣場,一進大門,被裡麵的富麗堂皇給迷住了,珠寶店、服裝店、餐飲店等數不勝數, 公司的章柳瓊小姐已經在門口等,見到我們後一一握手,我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這麼正式的握女孩子的手,還如此柔軟。 坐手扶梯上了三樓,在一個奶茶店坐下,章順手點了三杯奶茶,然後開始麵試,我明顯比國要緊張,幾乎問啥答啥,幸好手中還握著一杯從未喝過的奶茶,手不至於無處安放,而國則明顯老道很多,誇誇其談。 大概半個小時就結束了,章讓我們先回,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她還得麵試其他人,我和國在下樓時差點迷了路,找不著出口,經過了“M”店時,我眼睛一直盯著裡麵看,人擠人,啥時候才能自己賺錢進到裡麵大吃一頓,哎,先想想吧! 當我們準備坐巴士往回走,路上不時出現頂著烈日施工的園林工人,後背濕透,我瞬間想到了父母,心裡很不是滋味,人才市場的門口,大部分出來的人臉上都湧現出失望的神態。 坐上車,沿路的高樓大廈仿佛沒有來時的那麼高大和耀眼,這個城市多久才能接納我這個農民的崽? 下了車,我邀請國劍良到家裡喝點水然後一起到附近逛一逛,兩個人還沒進工棚就聽到裡麵亂哄哄的。 一走進去,好多人圍著隔壁穿著時髦的少婦和她光頭老公,大夥一見我倆進來眼神突然變了,正當我感到詫異,少婦和她老公則沖了過來,男的一把揪住我的衣領,而女的就指著鼻子罵開了, “就是他,今天早上我看他帶著別人來還不可思議,等我上個廁所回來手機就不見了,而他們已經離開。” 我第一次見這陣式,有點不知所措,大家隨之都圍了過來,女的接著說, “你沒來之前我們這啥都不丟,怎麼你一來我手機就丟了?趕緊拿出來吧。我花2500塊買的新手機,才用2天就被你偷走了,還我?” 這時國劍良扯開那光頭的手, “你們有什麼證據是他偷的?別亂講。” “那就是你,反正就是你們兩個。” 女的嗓子扯得更高了。我反應過來了, “阿姨,您說是我們拿的,您得有證據,再說,我們如果拿了,怎麼可能還兩個人回來?而且這麼早回來?” “誰是你阿姨,叫姐姐,” 大夥被這話給逗笑了,女的發現好像這時候撒嬌不合時宜,就開始撒潑, “我不管,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慣偷,你們回來就是為了掩飾,還我手機?” 光頭也嚇唬我們倆, “你們再不拿出來,是不是想我揍你們?” 國劍良把袖子一挽,往前邁了一步, “沒偷就是沒偷,你揍一個試試?” 我急忙攔住他, “你們要不報警吧,我們沒拿,讓警察過來。” 這時旁邊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說, “早報警了,等警察來吧,你們先別走。” “我們沒拿走什麼?” 兩個警察來的很快,那少婦一看,馬上裝可憐拉著其中一個警察的手,警察反感的甩了一下,大概了解了幾分鐘,就讓他們夫妻倆去派出所備案,走了。 圍觀的人也散了,我和國劍良進到屋裡,喝了好大一口水,才緩過神來,我感到很委屈也很氣憤,這叫什麼事,國劍良,我也不能猜測,總之,無憑無據,而且上午來的時候我們倆也一直呆在一起,怎麼會有作案的時間,應該不是他。 兩個人轉到了東基,在一座橋下,看到有位戴著墨鏡的老人家擺攤算命,我本來是不信這個,然而經過剛剛那一出,自己倒是想看看今後的路到底咋樣。 五元錢,先問愛情,第一個女朋友不成,要第二,第三個才成,婚姻長久,再問事業,平平穩穩,當不了大官,抽簽“八十六”,上上簽,一切都好。 我苦笑,這不等於白算,感覺再轉沒什麼勁,加上被當成小偷,兩個人默契的分開了,從此再也未見。 我已經沒有了自信,現在終於感覺到難了,一個農民的崽,高考落榜差生,沒有口才,沒有頭腦,沒有知識,沒有技能,也沒有任何經驗,什麼也不會,整天就隻有這個介紹所走了,那個人才市場去。 更難受的是,表姑丈晚上回來一聽到這事,竟然問是不是我拿的,如果是就偷偷放回去。 別人懷疑也就算了,怎麼親戚也這麼想,基本的信任在哪?表姑丈很快就睡著了,我還是打開了手電筒,因為,今天的事不得不記,這次的教訓還沒完,第二天下午,正當我和表姑丈坐在外麵吃飯,隔壁光頭用報紙包了一把東洋刀,氣沖沖地嚇唬我, “你最好把手機還回來,否則我跟你沒完,” 表姑丈是老實人,什麼話都不敢接。我已經豁出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用不著包,亮出來給大家看看,不隻是你有刀,我也有,” 於是我沖進去把菜板上的刀操了出來,跟光頭對峙,表姑丈嚇到了,趕緊攔住我,光頭是個紙老虎,看我的架勢罵了兩句走開了。 隨後就聽到隔壁屋裡傳來女的嗲聲嗲氣的罵,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給我再買一個新手機回來,” 看著低頭扒飯的表姑丈,我覺得這個地方真的不能再呆了,加上隨後幾天他都不給我好臉色,更是讓我下定決心盡快離開。 隨後接到章小姐的電話,說我比較老實,就隻錄用了我,國劍良明顯太滑頭,不靠譜,不過告訴我說要先去一個湘菜館做實習,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下午跑到了麵試的地方,因為是一個人,所以我選擇了提前半小時到,先在外麵等著,突然看到章和一個男的在拉拉扯扯,男的好像在勸說什麼,而她生氣的扭頭就走,我生怕被她看到了尷尬,急忙快步進到商場。 湘菜館不在商場內,章小姐帶著我從後門出去繞了幾條巷子,到了後說明來意,章小姐就把我丟在那先走了, 接待我的是一個紋著身戴著金項鏈的壯漢,瞅了我一眼什麼也不說就叫我第二天過來上班,做地哩,我想不到有什麼問題,但總感覺哪裡不對,在回去的路上思索了很久,決定放棄了。 因為是自己選擇的不去,所以人才廣場交的一百塊錢介紹費隻能退百分之六十,加上幾天來來回回花的路費和吃飯,相當於工作沒有找著,一兩百塊錢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