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不知是耳朵背了,還是沒有聽清木有才的話。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拉林海楣。 也許在他的潛意識中,林海楣和其它姑娘一樣,隻是漂亮而已。 他的鹹豬手還沒到位。就被木有才一記霹靂掌猛拍下去。 木有才畢竟是退伍軍人。他的力度也不是常人可以比擬的。 隻聽“哎喲”一聲,黑龍的手腕骨頭絲絲作痛,那鉆裂的疼痛感,仿佛手臂斷了似的。 看他的樣子,他那川字紋,距離越拉越近,快擁成了“1”字紋。額頭的汗珠,也細細密密的滲透出來。 心善的林海楣反而急了。 “爺爺,要不要送他去醫院?” 木有才見自己下手太重,也覺過意不去。 他一個電話,幾分鐘之後,警摩的笛聲就撲麵而來。 來了兩個警察。一個作了筆錄,一個問候木老爺子。 簡單的寒喧,如家人似的嘮話。 黑龍痛並後悔著,今天吃了哪根蔥,出門沒有分清東西南北中。 惹了縣委一把手,今後的日子坐了班房還得兜著走。 警察打了120,交待話語無表情。 “先去把手接好,然後來局裡報道。已作了筆錄在案,最好早點來,來晚了有你的好看。” 黑龍的絕望眼神中,塞滿了感激涕零。他哭喪著臉,說道。 警察叔叔可不可以行行好?幫我把案底拆了。拆的費用要多少,你說了算,我沒意見。 “你這是白日裡撿黃金,做夢。” 圍觀的群眾七嘴八舌,你這個黑龍罪有應得。平日裡得瑟,忘了祖上沒積功德。 如果有臭雞蛋,我一定讓你好看。 片刻之後,120拉走了黑龍這條二噸半。 他的狐朋狗友早就如鳥散,一去不復返。 安琪的倩影,也到了紅樓的聚會廳。 說是整幢紅樓也不算,隻是租了一層樓平時作為據點。黑龍的養顏之地,川東歌舞團的四樓。 一眾姐妹正在閑聊,黑龍今晚又去哪裡聊悶騷。 “姐妹們,大勢不好,黑龍被警察叔叔抓了。不過,我看這是小菜一碟,黑龍的本事豈是幾個小警察治得了的?” 安琪的冷笑,給了眾人心安的調料。因為她突然想到,黑龍與這裡的老板娘的關係,也是打情罵俏。 安琪的個子小,心眼還不小,想一下子把天大的問題,化解於無形。 隻是她的白日夢做得有點大,一到林美這裡,就成了看她的笑話。 林美聽了安琪細說,心中的小九九打得活絡。 黑龍進班房的時間,越久越好。少了他的樓盤,我便穩坐獨大。還得去幫他加把柴,讓他的牢獄之火,越燒越旺。 我還可以得個舉報之功,豈不是一箭三雕? 林美想到這裡,嘴巴假裝客氣,從她口中倒出的話,像是抹了油又加了蜜。 安琪妹妹,把心放寬。黑龍兄弟的事,我不會置之不理。待我活動活動,再給消息。 安琪一聽活動二字,馬上明白,上下打碟,金錢少不得。她豪放加爽快。 “好姐姐,勞你費神,我這兒還有點積蓄,先給黑龍大哥墊上。我相信他說過的,我的就是你的,別分那麼仔細。” 安琪的美夢就是,坐上房地產老大夫人這把交椅,丈夫章海波,還是沒法和她的情人,黑龍比。 林美一聽,美目放光。 “多少?” 安琪會錯了林美的喜之意。她以為放黑龍出來有了眉跡。 她脫口而出的,“一百萬。” 讓林美倒抽了一口涼氣,難怪黑龍把她寵成寶,去哪兒都要把她帶在身邊,炫耀。 安琪說了又後悔,乾嘛在外露家底。忽而她幽幽地說。 我的支配權隻有,十分之一。 林美明白其中道道,當務之急要安琪取錢,交給自己,自己心上的石頭才會落地。 她信誓旦旦地說。 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整個縣城隻有我林美敢把話說上。活動這事兒易早不易遲。 安琪聽得激動起身,“姐姐,等倒起,我馬上去取!” 林美會心一笑,點頭示意。 話說木有才親眼見了,縣城大街的黃暴戾氣。他在心中直罵兒子木林森不爭氣。 好好的一把手,你左手騰右手。 權力當兒戲,吃虧是自己。 林海楣已經離開事發現場。她一路上想著今兒的奇遇,概嘆人生無常,沒有標底。 今兒要是沒有木爺爺,後果會是不堪一擊。 她想起了溪水聲。水越小,越叮當作響。 她又想起了拖拉機上的女人,及她說過的話。 當時確實有為江凱打抱不平之意。可那話,放在自己的身上,又這麼應景。 貧窮,又如一根刺,深深地紮在她的心上。 深秋的傍晚,如果沒有太陽的餘輝,給人的冷意就如進了冬天的感覺。 林海楣緊了緊衣裳。她的眼中,昔日的光亮減了不少。隨之的眼神,更多了幾分堅定。 江凱把章美久送回家後,回來的路上,在陳叔那裡又遇見李多金,跌跌撞撞地從“存福聚德”出來。 陳叔跟在李多金的身後,不斷叮囑他,“李老鼠兒,小心點,有臺階。叫你別喝那麼多,你偏不聽。” 李多金隻以哼哼之聲回答。 陳叔突然看見街對麵停留的江凱。 “過來過來,把你爸扶回去。” 陳叔向他招手。 江凱隻好下了自行車,等車流過了之後,才推著車小跑過來。 陳叔叫江凱先把自行車,停在他這兒。如果他能坐上自行車不倒,你也可以推著他慢慢搖。 陳叔的話,讓江凱感到生活的艱難。 “慢慢搖”,這貧窮的生活,何時才是盡頭。 他甚至有點著急,美久怎麼還沒有孕之意? 可眼下當務之急,是把這惱火的後爸弄回去,免得章美久看見了,盤根問底。 昏黃的燈光嘲笑他,急驚風碰了個慢郎中。 江凱想想也是,先一步步把李多金弄回去再說。 “陳叔,幫我把他扶到後座上。他的結局如何,全憑他自己的感覺。” 陳叔望著偏偏倒倒的李多金,在江凱的讒護之下,慢搖慢行。 “人啦!總是嘴上犟著說反話。” 江凱對後爸這具身體,左右潦倒實在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隻手操盤,一隻手抓背。左搖右擺比喝醉了酒還難應對。 “凱凱!等我!” 江凱回頭一看,見媽媽在往他這邊趕。 他停了下來。晚風一陣猛灌,讓他打了個寒顫。 汗濕的全身,如冬天裡敷了一張濕帕子,冷往內浸。 江嵐鳳人沒到,埋怨已經滿天飄。 “李老鼠兒,你自己丟人現眼還不夠。還把我的寶貝兒子拉下同你一起丟醜。” 她幾步小跑,追上了江凱他爺倆。 “凱凱,我扶著,你推著走,快些!” “一天到晚喝貓尿,哪天把你倒在漢豐湖喂魚算了。” 其實,她的心底有更惡毒的話語,想罵出來,以解生活這口惡氣。 可她想了想,一路上熟人的點頭問候,讓她明白,自己是做小生意的,也還算有幾分薄麵。 回去找你算帳,李老鼠兒。 江嵐鳳口中沒罵出去的話,轉移到了她的左手上。 她狠狠地抓糾了一把李老鼠兒的後背,想解心頭之恨。 無奈,盡是排骨不見肉,李老鼠哼都沒有哼一下,這糾了也是白忙活。 “天天賣肉,自己還像根骨頭。天底下,除了你,怕沒有第二個人了。” 江凱聽了媽媽的話,他說。 媽媽,爸爸摳扣是摳扣,想開點,這也是為我存金庫,積少成多。 不然,我會推他走,做夢! 李多金要是在清醒時,絕對氣得暴跳如雷。他一定會跳起來罵母子倆。 賴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 江嵐鳳聽兒子這樣說,她的瓜子臉上才露出少許期待的笑容。 三人磕磕絆絆到了家。三層樓的步梯,李多金也隻好伏在江凱的背上,慢慢爬。 樓道昏暗難見五指。江凱平時憑感覺一溜煙就跑了上去。 現在,他隻好摸著白得掉粉的墻壁,向上慢慢摸索。 他的後背上,李多金沉得像一塊毛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了。 媽媽江嵐鳳已跑上前去開了門。 江凱放下李多金。李多金一個餓狗撲食,扒倒在門內。 他似乎宣布主權似的,四肢張開,盡力占有他的安身之地。 他也如一張烙餅,牢牢地緊貼在鍋底。 江嵐鳳摸索著摁下了開關。 她一邊幫兒子拖他上沙發,一邊釋放心中的後悔。 嫁給你這樣的人,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 你給老娘聽好了,這輩子,看誰耗得贏,笑到最後。 江嵐鳳提出的離婚,每次都被李多金一口否決。 老子不同意,沒門!我得不到你,看著你也解讒! 兩人奮力才把李多金,弄到見長兩米舊沙發上。 說舊,是因為綠豆色的布料,已完全失去顏色。灰白灰白的一大塊,在屁股經常落坐的地方,很顯很。 沙發兩邊的扶手上,也油浸浸的,因長年的撫摸已經發黑。 江凱想給李多金打盆洗臉水,他如一個“Z”字母,已經鼾聲如雷。 “家貧百事哀。”江凱領略了家的冷漠。 他望著媽媽的房門,心中的埋怨也油然而生。 “沒有爸爸,何必生我?” 他放眼四周,這屋子陳舊得沒有一絲生機。 鍋裡的鐵銹結了厚厚的紅色,貼在鍋底,如一張烤熟的餅。 蚊子在屋子裡嗡嗡的叫著,好像白天沒找著吃的,晚上集體出來復仇。 江凱在李多金的額頭處,臉頰上,消滅了好幾個吃得飛不動的夜蚊子。 他自己也倦得很。昏昏沉沉的。 他幫李多金脫下鞋子,一股濃稠的汗臭味沖得他睜不開眼睛。 “叫你爸爸,你又不是我的親爸爸,所以你才對我不好。看你可憐,又不忍心丟下你不管。” 江凱嘴裡嘟嚨著。他站起身,到了自己的房間,拿了一張老式淺粉色被單,幫李多金蓋上。 不知何時,李多金自己也感受到蚊子的侵襲,他“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他的臉上的猩紅色血跡,在黑暗的想像中,異常恐怖。 這一巴掌,也打醒了他自己。 他艱難地撐起來,靠坐在沙發的背靠上。 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 李多金摸出一根煙,在抖索之中點燃了。 火光映著他那還有些醉意的臉,既有痛苦,又有麻木。 他憶著過去,在生活曾經的光鮮處,也會悄然一笑。 隻是這笑,在他那張倒三角的臉上,在黑夜中,有點想像中的恐怖。 “老李,你好有艷福喲,討了這麼漂亮一個媳婦兒。” 每當別人羨慕他時,他必以“嗬嗬”的笑聲作答惦記。他心中的苦,隻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黑暗中,他望了一眼媳婦兒江嵐鳳的臥室。 他仿佛看見了她的曲線,而他作為合法丈夫,一步都不能靠近。 多少年了,除了凱凱小的時候,允許他親熱,後來,凱凱大些了,五,六歲吧,他就隻能望梅止渴。 “猴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睡那頭,我睡這頭。” 中間,被江嵐鳳人為地劃了一個也界。 再後來,有錢了,就置辦了這套沙發。 他也榮幸的成為,這套沙發的夜間主人。 兩個人的經濟也是各管各的。 暗地裡,江凱就成了李多金作威作服的對象。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曾經別人羨慕的人,也早成了別人的人。 曾經引以為傲的家,如今也是破敗的樣子。 烏漆麻黑,蛛網堆結。 一支煙的功夫,李多金回憶了過往。他覺得自己未曾得到,也就不談失去。 至少,他自己掙的每一分錢,都牢牢的抓在自己的手裡。 他用腳踩熄了煙蒂,又繼續回躺在沙發上。 公雞的五更打鳴,又把他叫醒。 李多金翻身坐起,去廁所洗了把冷水臉,然後背上刀具。 臨走時,他不忘敲了江凱的房門。 “凱凱,記得過來幫忙。” 李多金已經習慣了,江凱清晨幫他賣肉。 他一站在那裡,就風生水起。 別人調侃他有個帥兒子,他樂得用笑臉回應。 他覺得,他們仨,就是前世的仇人,互相折磨,才生活在一起的。 李多金怕孤單,這也是他不鬆口離婚的原因。 江嵐鳳也是生氣時回罵,並沒來真格的起訴。 也許,別人也不願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吧。 李多金想到這裡,內心又充滿了希望。 他加快了腳步,在清晨的朦朧霧景中,快速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