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陽。 　　暖金色的陽光斜掛在窗簾上，像是給遠道歸來的男主人，一份活潑的見麵禮。 　　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頂著劍字眉，進了門。 　　他曾經心心念念的家，在他跨進門的第一刻起，就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死氣沉沉。 　　好像女主人久不在家，家中沒有一絲生機，也沒有馬上過年的熱鬧氣氛。 　　“沒有人，都去哪兒了？” 　　他自個兒放下行李。下午三點多的陽光溫暖中帶著些小熾熱，照射在他那鼓鼓囊囊的行李上。 　　他拉開已有尺寬的窗簾。 　　唰！ 　　看到了令他痛苦，又憤怒的一幕。 　　一輛摩托車在人來人往的土路上，慢慢行駛。 　　安琪坐在一個男人的背後。男人看起來虎背熊腰，一條粗大的金鏈子，在他的頸子上閃閃發光。 　　安琪的雙手緊抱著他的腰部，他們似乎在說著什麼，頭一昂一揚的。安琪原先的直發，已經燙成了大波浪。 　　摩托車遠去，他的拳頭捏得嘎嘎直響。 　　這個男人，就是安琪的合法丈夫，章海波。 　　他轉過身，呼地拉上了窗簾。屋內的光線變暗，他打開了客廳的歐式吊燈。 　　這隻吊燈是他在法國淘回來的。 　　十二頭的金黃色，氣派豪華。純白色的燈罩下，暖暖的燈光變得更加浪漫，柔和。 　　他和妻子的久別勝新婚的小蜜月，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盞燈下度過。 　　此刻，夜未降臨，白天的自然光線搶了燈光的柔和，讓屋子裡看起來有些慘白。 　　茶幾上的灰塵一抹一個印。說明女主人沒心情打理。 　　大女兒和小女兒的房間，都安靜地關著。 　　章海波起身，他想念小女兒萌萌的說話聲，他甚至幻想小女兒打開了房門，直叫他爸爸，並撲進他的懷中，伸出一隻手，向他要禮物。 　　他打開房門，章小倩不在。她的書桌上放著還沒做完的作業。 　　他又左轉，走向門邊那個房間。 　　他輕輕打開門，像是怕吵醒大女兒似的。 　　床上，大女兒章美久頭朝裡側躺著。她的酒色大波浪露在了外麵。 　　章海波抑製不住興奮，他走到床邊，輕輕地拍醒女兒。 　　章美久睡意正濃。一個“誰”之後，繼續酣睡。 　　“久兒，爸爸回來了。” 　　章海波坐在床沿，聲音並不是很大。 　　章美久突然側身，喊了“爸爸”兩個字之後，她馬上坐起來了。 　　“爸爸！” 　　她滿腹委屈，眼眶瞬間變紅。 　　“大過年的，激動啥呢。” 　　章海波拿過女兒的手，安慰她。 　　父女倆寒喧中，章美久下了床。她很小心，一改往日風風火火的作派。 　　章美久並沒說話。她拉著爸爸的手，坐到了沙發上。 　　這是一套廣式紅木沙發，是章海波從廣東淘回來的。 　　章美久見茶壺也是空的。她去廚房倒了一杯白開水。 　　“爸爸，我最近也挺懶，不想收拾。” 　　章海波望著女兒蠟黃的臉色。他的心痛馬上湧到了臉上。 　　他在心中暗罵，“狠心的女人，連飯都不讓吃飽了。” 　　章美久低著頭，她的臉色由蒼白轉為潮紅。 　　她突然抬頭，眼望窗戶，仿佛說著與自己不相乾的事兒。 　　“爸爸，我懷孕了。” 　　章海波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用手指著女兒的小肚子，章美久點了點頭。 　　“屋漏偏逢連夜雨。” 　　章海波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輕聲問，“是誰的？” 　　“江凱。” 　　“江凱？賣肉李叔的兒子。那個缺斤少兩的家夥。” 　　“以前他沒說，我也沒問。” 　　“他家住哪兒知道嗎？” 　　“聽說是城東的小樓。” 　　章海波知道，城東就是老破小，半夜蒼蠅嗡嗡叫。 　　他再沒和女兒聊這個話題。他說，“我也餓了。我們出去吃飯。” 　　章美久對爸爸的冷靜很意外。她以為爸爸一定會暴跳如雷，馬上找江凱算賬的。 　　她也在猶豫，要不要把聽來的風聲，轉訴給爸爸。 　　包括江凱深夜丟下她的事。 　　章海波的內心壓抑著不滿，安琪的背叛讓他束手無策，大女兒的未婚先孕更讓他雪上加霜。 　　章美久和爸爸出了門。 　　倆人來到街上。 　　“我也好久沒回來了。這城裡的變化還是瞞大的。久兒，給爸說說，哪家館子比較上口？” 　　章美久對館子的熟悉，是閉著眼都知道大門朝哪兒開。 　　她自然將爸爸帶到了聚福居。 　　倆人一進門。店老板張海波一見章海波，笑聲先聞人未知。 　　“哈哈哈！這不是我嗎？” 　　章海波原本嚴肅陰沉的臉，也漸漸有了笑容。 　　“我是誰，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章美久一臉懵。 　　倆個老相識自然熱情相擁，才能解相遇之驚喜。 　　“老章，怎麼現在才回來？你家都……。” 　　張海波看了一眼章美久，欲言又止。 　　“這是我大女兒，章美久。今天專門帶她出來解讒的。有空，你我再聊。” 　　張海波會意，他領著兩人進了小包間。 　　這也正合章海波之意，他用眼神感激了他。 　　有了爸爸的陪伴，章美久似乎一下子就有了食欲。她一口氣點了爸爸喜歡吃的，她自己喜歡吃的，一共有五六個菜。 　　章海波審視著大女兒的臉色，不由想起了小女兒。他走時，小女兒才剛上小學。 　　他這一出遠門，就是兩年了。章海波也感到很內疚，對不起母女三人。 　　“妹妹經常不在家嗎？” 　　章海波想從側麵打聽安琪的行動軌跡。 　　“放寒假後，就經常不著家。和她媽在一起。” 　　一句“她媽”可見倆人的相處狀態。 　　前娘後母的關係，隻有後母真心付出，才能收獲“媽媽”二字的呼之出口。 　　前娘的孩子不論如何聽話，忍讓，如果後母的心是鐵做的，是無論如何也捂不熱的。 　　何況安琪現在連後母都不是了，她的心早就飄了很遠很遠。 　　章海波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 　　他滿腦子都是安琪和金鏈子的身影。 　　章美久草草地吃完飯，見天色還早，她提議爸爸去湖邊走走。 　　她認為漢豐湖邊，無論在哪一個地方，都是療愈悲傷的好去處。 　　陽光暖洋洋的照在湖麵上。湖冰融化的地方，有很多水鴨嬉戲。 　　有的臥在水裡，安靜地曬著太陽。 　　有的站在冰麵將融處，一動不動。像是在思考未來走向，也像是在思念不在身邊的另一半。 　　岸邊的鬆樹，在陽光下，鬆針沐著陽光，金光閃閃，又安穩自然。 　　湖麵融化湧起的橫波，和起皺的冰麵，形成水火兩重天的熱鬧和冰冷。 　　而章海波的心情，則如未融化的冰湖。 　　成雙成對的水鴨，則給了他恩愛的諷刺。 　　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反而是章美久，從這生機盎然中看到了希望。 　　湖邊的美景如畫，層林盡染。藍藍的天，悠悠的雲。 　　都給了她力量，活下去的力量。 　　此刻，如果江凱在身邊，她一定會充滿陽光地告訴他，“我懷孕了。” 　　至於江凱什麼態度，她不需理會。因為她有爸爸這個強大的後盾。 　　江凱此刻正在看《射雕英雄傳》解煩。 　　章美久的態度沒有實質性的轉變，令他不安。 　　江嵐鳳提了一袋子年貨，她進門看見江凱的樣子，立馬訓上了。 　　“整天都是小說！這樣下去，你怎麼養家？還說耍了媳婦兒，怎麼養一家老小？” 　　江凱眼不離書，懶懶地說，“算了。” 　　“算了，不是條件挺好的嗎？” 　　江嵐鳳一陣失望。 　　“我還以為可以抱孫子呢！耍了一年多，還沒拿下？真沒用！” 　　江凱放下書，他的爆點馬上被點燃。 　　“我沒我的親爸爸有本事。一下子就有了我。可是我不願意。這要愛沒愛，找書苑www.zhaｏｓhuyuan.coｍ 要錢沒錢的家庭，誰想要！誰拿走！” 　　臉紅脖子粗的江凱，一下子點中了江嵐鳳的死穴。 　　那時的她，經不住已婚經理的糖衣炮彈，幾周時間，她就把自己交付了出去。 　　“我會盡快離婚，離開那個母老虎。你才是我心中的最愛。我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因為他的那句話很誘人，何況她還是一個未見過世麵的山裡姑娘。 　　懷孕後，她的逼婚，讓經理煩不勝煩。最後，對大肚子的她說，“愛咋咋辦？” 　　至此，江嵐鳳開始了以淚洗麵的日子。 　　糊口，生育，所有的苦難都獨自麵對。 　　江凱望著突然不出聲，臉色極其難看的媽媽。他的心一下子又軟了。 　　“媽媽，沒事，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有我在，沒事！” 　　江凱空洞式的安慰，讓江嵐鳳也無可奈何。 　　自己種的瓜，自己承受這瓜的苦。 　　命運，就是苦難的最好詮釋和不幸的最好托詞。 　　“別羨慕人家有錢，慢慢來，好好讀書，啊。” 　　江嵐鳳的溫聲安慰，總算熄滅了江凱心中爆發的憤怒火種。 　　江凱點了點頭，他放下手中的小說。 　　他起身站起來，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他拿出書，準備復習。 　　可他的腦子中，滿是章美久的影子。 　　她的發怒，她的撒嬌，她的豪爽，她的熾熱。 　　他看不下書，隻好和身躺在床上。 　　光禿禿的墻壁，矮小的衣櫃，斑駁的石灰塊，家中的簡陋又令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