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您又來了。才不過一周的時間。” 林海楣打開房門,見是爸爸,異常驚喜,也有迷惑。 她拉開門,接下爸爸的背簍。 一陣冷空氣從屋外灌進來,林海楣打了個囉嗦。 林賢順勢把背簍放在了有些破舊的長凳子上。 凳子上的箱子上,堆滿了各類復習資料。 “都放寒假了,見你沒回來。順道捎點嘎嘎給你。家裡殺了一個豬,自家隻剩肚府,其餘的全賣了。” 林賢在方凳上坐了好一會兒,等氣息勻定之後,才說出了來城裡的原因。 林海楣隱隱感覺爸爸還有其它重要的事情。 因為她家離縣城一百多公裡,早晨三點多鐘起床,如果運氣好,搭上拖拉機,一個小時可到鄉集上。 如果運氣不好,就得靠走三個多小時的山路,打著手電,踩著坑坑窪窪的土公路,到了鄉集上,才能坐上一天隻有一趟的,通往城裡的班車。 “老爸,還有其它事沒?光給我送吃的,太不化算了。又累,看把您累的。” 林海楣倒了開水瓶中,早晨燒的開水,她勻了一點冷水,洗臉盆中的熱氣,一捆捆,如柴禾似的,直往上升騰。 林賢洗了臉,臉上的憔悴減少了些。 林海楣重新洗了帕子,擰乾之後,她把手伸進林賢的後背,擦了爸爸的冷汗。 後背涼涼的,內裡的衣服因濕了而冰冷。 她將帕子扔在了文案上,轉身取了自己睡覺用的枕巾。 一張毛絨絨,很暖和的紅花毛巾。 片刻之後,林賢的臉上慢慢回了血色。他的嗆嗆空咳聲,也沒有了。 “老爸,您的背汗濕了,以後別抗著。得備一塊毛巾在身邊。” 林海楣非常熟悉爸爸老咳的根源,冷了後背,通常是咳的源起。 “你姑姑快結婚了。聽她說,她要嫁給縣城最大的人物。” 林賢又想拿出旱煙,被女兒阻止了。 “吹吧。誰會娶她這號人?你們平時都看不起她,說不定她逗你們玩兒呢!” 林海楣關了窗戶。因為有肉,她怕有貓尋味鉆進來。 “老爸,走,我們去吃午飯。” “不了。我專門來吃酒的。你姑姑非得讓我來。說要請我們看川劇,變臉。今晚也不回去,就在她的歌舞團歇上一宿。” 林海楣知道爸爸不熟悉路,於是她說,“我送您去那兒。我是不進去的。討厭她。” 林賢點頭同意。 川東歌舞團。 一幢七層樓的沙磚新樓。 林美在房地產上淘了金幣後,買下了這塊地皮,自建了小樓。 這樓和縣委大樓遙相呼應。 姑姑林美站在劇團外麵,招呼來捧場的人。 她用別出一格的方式,免費招待收到請帖的人,在歌舞團的一樓大廳,慶賀歌舞團成立四周年的午餐宴會。 她以此來慶祝她和木林森的口頭婚姻。 不辦婚宴,不明眾,不扯證,不進家門。 不吃白不吃,在物質依然不是很好的社會環境中,收到請貼的人,不管有沒有排麵,都對這場宴會充滿期待。 邊吃飯,邊欣賞歌舞團的臺柱節目,變臉。 這對每個被邀請者,都是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爸爸,您去吧。我就不過去了。這也不像結婚呀,一個喜字都沒有。不過,來吃飯的人不少。” 林海楣停下了腳步。 姑姑林美也望見了父女倆,她興奮地招手。 林賢回答女兒,“那我走了?” 他的話語中,有明顯的底氣不足,不自然,放不開。 林海楣鼓勵林賢,“莫怕。她肯定是吹牛的。這啷個像結婚,新郎都沒得。說不定肚子裡又裝了見不得人的膏藥。爸爸,不說話,隻管吃。吃了走人。我在附近等你。” 女兒的話,給了林賢極大的安慰。 他昂著頭,朝妹妹的歌舞團走去。 林美早就迎了過來。她好像專門和林海楣叫陣似的。 “你不進去嗎?會少了很多精彩。不知那個叫木直的人,會不會來?我可是下了請貼的。” 林海楣的臉馬上通紅。她啞了話,甚至連“騙人”兩個字也沒有說出。 “木直和她,天方夜潭!” 林海楣望著姑姑和爸爸的背影,極為後悔讓爸爸來參加這場鴻門宴。 從林美的話中,她聽出了極大的不安。 先前見到父親的喜悅,突然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突然而來的憤怒。 “惡人,自有惡人收。別高興得太早。” 林海楣罵了之後,找回了一些安慰。 她的心中,木直兩個字又攪得她心慌意亂。 此刻的木直,正在陳叔的飯館裡,獨自一人吃午飯。 爺爺釣魚去了,說不回來吃中午飯。 爸爸一大早出了門,喜氣洋洋的神色,像是有大喜事似的。 他猜得一點沒錯。 “爸,歪歪,中午有個朋友請你們吃飯,在川東歌舞團。記得準時過去。” 木林森的喜悅,從眼眶中溢出來。 他以為他倆一定會答應,又說,“聽說還有變臉節目助興。爸,這是你最愛看的。” 木有才停止手中洗碗的動作。他走出廚房。 “愛看那是以前。好久沒去了。你沒發現我們家好久沒人送花了嗎?轉告那個送花的女人,別貓哭耗子,假慈悲。” 木林森被爸爸說中秘密,他的臉馬上湧出一片尷尬,驚慌代替了喜悅。 因為他想起爸爸警告他的話。 你再胡就,我就去BJ舉報你。我的那些老戰友父憑子貴,有的混得也不錯! 木林森肯定相信爸爸的實力。就像他坐上縣委副書記這把交椅,有一半憑的是實力,有一半拚的是人情。 “不去就算了。變臉,誰稀罕!在自家煮的飯,比外麵吃的乾凈百倍。” 木林森變臉似的妙變口吻。他還做了一個令木直驚喜不已的動作。 木林森從皮包中掏出一千塊錢,遞給木有才。 他見爸爸一動不動,於是,他走過去。像道歉式的說。 “爸,以前沒怎麼關心家裡。這一千塊錢,你拿去買些好魚好肉,我中午也回來陪你們吃。” 他把錢塞進木有才滿是水漬的手中。 木有才還不想接,倆人一推一進拉扯著。 倚靠在房門邊的木直,望著爸爸的一係列表演,對他和那個女人的關係,似乎猜中了八九分。 露水夫妻。 這是他在小說中淘來的成語。 “爺爺,收下吧。我也好久沒吃大魚大肉了。難道爸爸願意回來陪我們吃飯,我們也來個小團圓。但是,我怕有人是口頭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木直的語氣帶了八分不信。 木林森像下軍令狀似的,“一定回來!爸,你等著。” 他把錢塞進木有才的手中,像是對良心有了一個交代,他的臉上又溢滿幸福之光。 木直正出神地看著他爸爸走出大門。突然,他的BB機響了。 來電不知是誰,帶話很急。 “歪歪,快來漢豐湖邊。” 木直正起身,陳叔風風火火從炒菜間出來。 他的手上有來不及擦掉的油汙。 “木直,章美久的妹妹,章小倩落漢豐湖了。” 木直腦袋直嗡叫,爺爺的帶話肯定也是這事跑不了。 陳叔的油手拿著大哥大,他把大哥大遞給木直。 “快!通知章美久,不知她後媽現在在哪兒?我們又沒黑龍的電話。” 看來,安琪出軌黑龍,是人神共知的事兒了。 木直接過大哥大,他呼叫了江凱。 “漢豐湖。章美久妹妹落水。” 江凱去章美久家撲了空,他正往回趕。突然腰間的BB機響了。 他一看,整個人就傻了。 “不可能!”他一口否決。人沒命的朝湖邊跑。 他從湖東一路跑下來。途中並沒見湖邊有圍觀的人群。 他暗自慶幸,誰這麼無聊至極。當他跑過一個大坡彎時,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 馬上就大過年了,為何要來這麼一出人間慘劇。 這時,木直也從漢豐湖的西邊跑過來。 他和江凱一樣,也看到了這場已成事實的離別。 木有才見木直要下來順坡下來。他揚手阻止了他。 他連釣竿和魚簍都不要了。獨自一人順坡上爬。 木直三兩步下跳軟坡,牽著爺爺上了人行道邊。 “爺爺,到底是哪個?” 木直指了指下麵正在忙碌的民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醫生。 “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娃娃。” 呆立在拐坡處的江凱望見了木直和他爺爺。 他飛跑過來,如一支箭一樣。 “下麵是誰?不像美久。” 江凱人未站穩,急切地問。 “美久的妹妹。你快去找美久,我送爺爺回去。” 章美久正在酣睡,她根本沒聽見江凱並不是很響的敲門聲。 章海波正在打聽小女兒的下落。 “八九歲的小女孩,一米二左右?沒見到。” 一個看門市的阿姨,邊找錢邊回答。 章海波轉身離開。他的身後又傳來阿姨的一句話。 “不過,剛聽人說,漢豐湖邊淹了一個小女孩。” 這人也不認識章海波。她也是聽話傳話。 章海波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 他一手扶住一根街邊的樹枝,一手撐住昏慌的額頭。 他並沒有大哥大或BB機。街上,除了人力三輪車,並沒出租摩的。 他招了一輛人力三輪車。 “漢豐湖,快!” 人力三輪車轉述了道聽途說。 “聽說漢豐湖淹了個女娃娃,才八,九歲。看倒都過年了,啷個嫩個倒黴喲!” 章海波哭了。他的內心深處還在抵抗,“不會的,不會的!茜茜,你可得好好的。爸爸給你買了好多玩具。” 當人力三輪車一聲“到了”時,章海波直跨下車,如一股風一樣,飛墜而下軟坡。 現場並沒搶救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