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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對孤雛 小林無人 7843 字 2024-03-17

她不算美,同她的妹妹溪子比起來;她賺的錢也不多,興趣不大廣泛,勉勉強強混到二十五歲也沒成就什麼氣候,乾脆就一死了之了唄——泉子當然在開玩笑:也有點別的原因,不過不想跟你說,能理解?你那時候還裝不出一副虛無的寬容模樣,仍聳聳肩:沒事。你私底下又計較地為那點似乎唾手可得的原因睡不著覺,翻來覆去找不著她的蹤跡——原先隻在胳膊旁邊或者背後麵——才慢慢、重復地記起她已經死了一年、兩年、三年,正準備第四年。對死人的印象不會在記憶裡越來越深刻,你知道的;可一個人看得見的東西探究到底也就一點點:她是個溫和到幾近懦弱的小姐,喜歡古詩古文,喜歡到處交沒有認真篩選過的朋友;你記得她房間裡的墻邊放著一大座零食架,時時滿著的;她的家庭似乎不是很正常……最後長眠於六十片安眠藥之中。她身上的標簽隻有一開頭那個最吸人眼球,所有男人都會想湊上去以各自的方式好奇一番。她即使把這塊不怎麼光榮的牌子一直藏到解開胸衣時才亮出來——是啊,我就是乾這個賺錢吃飯的嘛——也依舊迷惑了你們所有人。她看上去實在不像是會靠這個吃飯的女人:泉子就是這麼個亂七八糟的女人。   “”   泉子的的樓臺在江心洲。隨波擺渡,順著水流最終不偏不倚地泊進小灣:撐船的漁人沒有五官——平平無奇的空白,也沒有縱深——但伸出寬手掌,似乎是在笑著討賞;你於是從塑料袋子裡掏出一隻大紅蘋果,拍在他拚合著攤開的手掌上。他目送著你上了岸,那張不會讓你不安的臉隨即背過去;你又目送著他劃著烏黑色的長槳繼續順流而下,隨著他的波紋極目遠眺,到無法再追尋那一小線篷船,始終隻有看不到兩岸的江麵依舊。這當真是一方奇境:你聳聳肩,轉身踏上兩旁夾著窄窄草毯的小徑,走向應該通往泉子樓閣的石階。   泉子又換了地方,上次是霧迷露濃的三山,這次則是江流長東的近水樓臺——她說她生前去過這些地方,而且印象挺深——倒是讓你一頓好找。蒼綠色的石階表麵封存了一些無序的花紋,八級一臺,每座平臺十步長寬,左右各有一座發亮的石燈,約半人高;第四座平臺的盡頭連著一條跳房子式的石板小路,石板邊緣覆蓋有青青的薄苔。石板路左側是奇石嶙峋的假山,一株瘦鬆扭轉著從巖縫間探出頭身,頂峰擎有泥礫交雜的鳥巢;右側隨意栽植著各式林木和花枝,紛繁而和諧,豐富卻留白,巧妙地摹成工筆畫的典範;慢慢地走在中間,身上氣溫漸漸被清清的風摸走,在一小池細柳垂發的淺淺魚塘邊終於威脅到你的肉身:你裹了裹外套,還是不忍漏過每一處細節中的古典。走到一小圍白磚青瓦的墻前,T字路口的右側立起一盞石燈,蛋黃色的煙樣光影在鏤空的燈罩內外凝固:那就往右去吧。你往左看了看:是下去的路,下不間隔的幾十級步階又向右拐去,拐角的墻上掛了一隻春燕樣的風箏,分開的雙尾垂著。走八九步路就到了形似燈泡的圓拱門前,你很想在那斷口上駝著背嵌進去——你想象著泉子的右腳觸著那一側偏上的圓邊,整條不大流暢的消瘦上身調皮地倒轉過來,左腿就支成銳角,繡花鞋抵住右腿膝蓋下的斷口:你在網絡上已經見過不少這樣擺拍的漂亮女子,所以讓她們屈於此刻泉子所杜撰出來的秀麗之下——我就別試了吧…穿過門是一小塊樸素凈麗的庭院,石桌上鋪著一張用黑白子棋盤壓著邊角的黃紙,魚鱗瓦的古屋遭玉蘭樹遮掩;已經能看見泉子的七層寶塔。你一時不知該向何處探索,看見硯池裡的水還很清澈,於是蹲下去沾了沾指尖。你在院子裡打著轉,把石椅上的茶壺和晾曬墨紙的細繩全部收錄進美的見聞裡:她一手托著直接對嘴喝的茶壺,一手扶著不拘小節的毛枝,飲一口,寫一句……畫屏金鷓鴣。   泉子的私宅,你想了想,還是不擅闖的好,從雕花木窗外朝裡打量就已經讓你感受到入室搶劫應有的所有快感—她子的私寢應該有過大刀闊斧的整理,可惜沒能保持:夠了,夠了。你從宅子後方的燈泡門洞穿出,來到頗有條理的後院,從黃色的竹晾衣架邊走過,逗了逗大籠子裡的藍白色鸚鵡,駐足推測著泉子落下的淩亂工序:應該是給怎麼把花蜈蚣的一段段體節連起來給難住了;已成型的風箏則工整地列在墻上,墻下的木桌有它們一一對應,並用正楷書寫其名字和出生日期的紙牌:流風,結雲,柑核,沈語……都是些很有寓意的好名字嘛:你確信。泉子的樓臺就靜立在坡下小廣場的左側角落,在丹色圍欄這邊細觀著流水;仔細數,雕梁畫棟著向上攀拔了七層,珠綠色的飛簷翹尖各嘯臥著一頭垂獸,繁復的鬥拱被剝落剩層木灰的質感——你覺得挺眼熟。登臨前你在周圍繞了繞:路燈,樓那邊的水缸。你仰頭看向自題牌匾:柳明樓。終於踏進樓中。   泉子的氣息越來越近:那是一種太沉浸,仿佛大雁北飛的活力…你想:坐船要來這裡的時候,碼頭上的無臉人們都說沒有這個地方;你沒有質疑他們的意思,隻是想當然地覺得他們未必嗅得到這股會讓人心蕩神迷的超凡氣息——是的,泉子生前也未必散發得出的氣息。   “”   她死啦?幸子不太能把你這句輕描淡寫安置進信任裡:什麼時候的事情啊?你思忖著:三四年前。幸子燒了壺開水,倒一半進洗碗槽裡,往裡擠一擠洗潔精,攪出泡沫——她不說話,在洗碗布上也搓出泡沫,遞給你,又朝窗外望去:天這麼快就黑啦。   她很喜歡古詩詞,我記得:幸子坐在床上,翻閱著擱在二郎腿上你的筆記本——幸子含了會兒綠豆冰磚:平時很喜歡抄寫詩詞,就隨身放在她去LS時買的包包裡;我看過,一張張半個巴掌大的紙片,訂成一小冊,字也寫得很好看。你搓洗著筷子,聽著快活的喀喀響;幸子手裡這本筆記也有不少摘抄的詞句,是你在泉子死後才真正開始接觸的,直到默下兩首虞美人時,你也才真正體驗到她小小世界裡的樂趣:這麼說她還真是功德無量。你說:泉子應該算是我害死的。這句話你在筆記的一開頭就已經聲明過了,可幸子還是詫異地抬頭起來——她不是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的嗎?你沉默著,約莫半分鐘,隱約覺得左臉上那股被粗錐子紮透的刺辣感慢慢散去,才點點頭:是的。幸子也早就習慣了你的沒頭沒尾,低頭下去繼續點著小字閱讀——你心悸著,直到在左臉上陰燃的紙錢緩緩碎成灰燼四散飄飛,才長出一口氣:不過,可能也有點關係。   “”   泉子的樓內沒有任何物件,從一樓到六樓,每層都剛剛落成一般空曠得讓人害怕——她的氣息卻愈發濃厚,牽著你的鼻子一般把你引上最終的七樓:一張書桌,一盤圓桌,一條長凳,一座筆架;泉子背對著你在圓桌前支起手臂坐著,提著筆若有所思。她沒發現你;你四下打量著,看見她腳邊的銅鎖木箱和身邊的屏風——畫屏金鷓鴣——角落點了圈氣味怡神的熏香。你在想,泉子會在想什麼。你又覓得一瓶模樣甚為逗人可愛的插花,左蔓右枝,蕊嫩瓣薄——叫不上名字:似乎隻是野花?你靠上前:似乎隻是路邊擷取的野雛菊,長勢很繁艷的一大枝。泉子還沒發現你…你的氣息就如此不發人注意?   泉子似乎也有種特異,能夠嗅到你身上有股酒味:奪命大烏蘇。她嗜此酒如狂,在你的小公寓裡喝著青島啤酒,還要靠在你身上聞著那股大烏蘇的香醇加度數:沒辦法嘛,這些酒都不夠勁。至於她口中真正夠勁的啤酒,你在她終於找來喝時,隻聞了一口,天靈蓋就已翻轉過來——害呀,你這也太誇張了點:泉子笑著,拍了拍你的肩,悠閑地吹了一瓶:咕咚咕咚地響,喉頭像即將破土的蟬。她垂下腦袋後緩了一會兒才抬起手來:嗯,也來一口?你說:一滴也不剩了啊。泉子的腮幫染上一層林黛玉式的紅潤,雙眼還能聚焦:給你剩了一小口,就一小口哦。你:還是不敢喝。泉子扯住你的袖子:來,不喝不是男人。你說,好,我喝。說是一小口,其實隻剩幾滴;你說,沒什麼味道。她瞇瞇笑著點頭:這就對了嘛——喂——她又不說話,隻定定注視著你。她眼前落了幾根發絲,看著你開始扶住有點隱隱作痛的額頭:知道我為啥喜歡喝這種很烈很烈的酒嗎?你隱約感覺天旋地轉,不敢搖頭太猛——就是說,喝完這一大口之後,不管乾嘛都不會放進腦子裡——泉子貼近來,露出癡醉的嘴臉,挨著你的肩膀,然後嘆一口氣:就像斷了片一樣,我就會變得超級厲害,爆發了潛能一樣能乾得出各種厲害的事情來;比我一直以來的什麼時候都要厲害——所以我很喜歡在賺錢之前先喝一大杯,把要乾的事情全部忘掉,醒來之後又喝一大杯,把乾了的事情全部忘掉。泉子全然陶醉在自己那個厲害的人格中,揪住你的衣領使勁搖著:喂,我聞不到你身上的烏蘇了,你有啥頭緒嗎?你猜:你喝到烏蘇了,可能就聞不到烏蘇吧。泉子點點頭:有道理…知道我為啥隻喜歡大烏蘇嗎?你聳聳她沒靠上的那邊肩膀:最烈的酒?她擺手,嗬嗬笑著:我以前還自詡文藝青年的時候喝不慣大烏蘇,分手了從XJ回來以後,卻又想喝得要死,然後一直想喝到現在。這種淵源。泉子軟軟地挺直發抖的手臂:那漢子身上也有很濃很濃的大烏蘇味兒,比我大了快二十歲,是開大車的——她打了個嗝,拐著手掌在你頭頂上比劃來比劃去——對,大概就這麼高,我偎在他懷裡的時候……那人後麵在運物資去伊犁的時候死了,我也就回來了。泉子開心地笑了:他身上的烏蘇味又沖又苦,你呢,稍微甜一點點——她捏著指尖——隻有這麼一點點喔,你別得意;反正嘛,聞起來就是比那個人舒服。   泉子像剛下那節從浸潤了大烏蘇的土地上來的火車,放下在紙上暈了墨的毛筆,不知該怎麼麵對站在烤紅薯攤邊接風的你:喲,你來啦?是,清明節了嘛,來看看——你聳聳肩:好找了一趟就是了。你又提了提手裡的紅塑料袋,放在桌上:這是一點小心意。泉子撅起嘴唇,抬眼來看你,又抓起裡麵一隻大紅蘋果掃過一眼:哇——她讓你坐下,說要下樓給你整點茶水,起身提著拖地的裙擺快步消失在樓梯裡——我沒看到?你看著這張天然的紅木桌,俯頭下去嗅了嗅:天然的香氣。她在寫什麼?…一筆濃墨勾連而就的長龍,曲曲繞繞,恰如其分的斷墨和勾絲,整體頗有些寫意的趣味;龍眼是塊淡淡的暈染。你看向還高臥有兩根斷毫的青色筆架,泉子剛擱下的筆桿正翹著頭往紙上滴墨——沒有硯臺,紙也隻有一張——無窮無盡地擴散著那塊有些空的眼光。   泉子給你斟上七分茶:我一直在想哈,人到底該做點啥才配得上這番良辰美景——她坐到對麵,雙肘抵著桌麵,捧著臉瞧向你,又伸手抓起堆在盤子上的蘋果:麵對一顆賣相這麼好的蘋果,古人們會怎麼做呢?你盯著泉子囚在五指獄中的紅色果實:吃。她笑了笑:倒也是。她看向紅得並不自然的果皮:打過蠟了吧?你說,應該是。泉子點點頭,捧過黃銅茶壺便往紅盈盈的外皮上澆,澆過一遍,便抽出、展開藏在腰間的繡花手絹往上麵用力抹——喏,乾凈了,吃吧;害呀,這麼客氣乾嘛:泉子把沒什麼變化的心形蘋果遞向你,自己觀察著手絹上應該會出現的白泥樣蠟痕——呃,好像錯怪它了耶。你放心地咬上一大口——哇,聽上去很脆很爽口的感覺呢——你咀嚼著,點點頭…酸酸甜甜的,有茶香。泉子笑著:你沒偷吃過?什麼意思:你不解地再咬上一口。泉子:就是以為你會先偷吃過一個再拿來送我。你聳聳肩:我忘了,有點可惜——喂喂,沒偷吃別人的供品怎麼還給你後悔上了:泉子的梨渦打著轉;她的眼瞼垂下來,接著拿過一隻蘋果,平日不大顯眼的唇珠即刻變得切削立體:那我也嘗一個試試。泉子如法炮製出又一枚帶有茶香的酸甜紅心,一張口便刨去一整片凸麵——嗯,這麼吃還挺有風味——她分幾次咽下,喉嚨像破繭蝴蝶那般蠕動:是你買的?你搖頭:是溪子買的;我忘了給你帶點什麼。   “”   她和她妹妹關係很好的;到最後來給她收屍,張羅葬禮和各種瑣事的,也是溪子。你笑了笑:這姑娘就跟陰魂不散的女鬼一樣,在我想起她姐的時候,立刻爬出來給我狠狠一抓。你翻閱著破舊的人間詞話——泉子送你的伴手禮,她死以後你就一直放在行李箱裡,也沒舍得拿出來——畫屏金鷓鴣;你想了想,這形容用在她身上也算恰當。幸子:我倒沒聽說過她還有妹妹。不止妹妹,她還有個談了好幾年的男朋友:你聳聳肩。幸子不大疑惑地啊一聲——我跟她也沒那麼熟;隻是記得大學時候有不少人追她,可她一個也瞧不上。你點點頭:是瞧不上,女文青嘛——其實她剛上大學那會兒很快就找了個男朋友;後麵家裡和自己身邊發生的各種事情給她狠狠打擊到了,然後成了那樣。幸子:成了哪樣?你說出那個讓你糾結很久的名詞:說憤怒也說不上,說廢物也不能算,隻能說是棄青;先拋棄了社會,然後又被社會拋棄的青年,活得很邊緣——你頓了頓——實在混不下去了,就開始靠做小姐維持生活。幸子臉色有點鐵青,青到你不得不看著她,她隻示意你繼續說下去。你楞楞地合上人間詞話。   她是在我大三的時候和我認識的,大我三歲;我那時搬到校外去住,就在大學城裡找了間比較便宜的公寓,很窄。她就住在樓上——幸子彎下腰從箱裡掏一瓶啤酒;你等她哢地起瓶——但是我印象裡好像從沒見過這人,後麵才知道,是因為作息根本對不上。我好歹還早起跑一圈步回來再去上課,她則是完完全全的蝙蝠作息,就晝伏夜出嘛。和她認識是出於一個很難講的契機。那時候我也找了女朋友;準確地說,是從別人手裡偷來的女朋友:她叫娜子——不是初中那個個頭很矮的納子,這個納子在湘師大讀大學——女字旁和那裡的那。娜子和我一個大學的,她男朋友在另一個大學;我們上同一節選修課,因為我們都去教室比較早,所以就聊上了,慢慢混熟了以後,再慢慢就把她拉到我這邊來了。可她有意在我和她男朋友之間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陪我也陪她男朋友,兩頭討好——她男朋友不知道這事,我沒什麼所謂。有時候有需求,但娜子不在,我就去找別的關係還算好的女生,或者請大學時候結的死黨幫忙介紹:然後就介紹到了泉子。   她那時候好像還有點名氣,在大學城這一塊。付過她一次錢以後,我感覺挺好的,以後也次次找她;但再找她就不用付錢了,她說因為是朋友,所以不用這麼見外。我很難說自己有沒有感覺占到了大便宜。   她好像也感覺不錯,加上我們住得近,就經常來我公寓裡待著…說句很不好聽的,就和現在的感覺一模一樣:你笑了笑…她知道我有寫點什麼東西的興趣,也對我寫的東西很感興趣,就鼓勵我寫下來,她整理過以後就幫我聯係出版社,一堆相關瑣事也都由她打理:她說她閑著也是閑著。我第一第二本書都是在那個時候寫出來的,不過沒什麼名氣,我也沒受多大打擊——因為寫的確實不咋地——出了書以後,那兩本書我都沒再翻過;泉子她倒如獲至寶,每天都要翻開來看一看。我感覺挺榮幸的。那兩本書的作者署名是我和她,所以她可能也很有成就感。兩三百頁的書,她每次出門就拿一本,放在那個在LS買的包包裡隨身帶著,和她那本人間詞話一起——你笑笑:這下就感覺更榮幸了——有一次,她回來就進廁所裡洗澡,叫我順便幫她拿那兩本書出來;我拿了,然後發現那兩本書後麵的夾層裡塞著一小串安全套和避孕藥。到那時我才想起來:她還是個小姐。   她剛和我認識那會兒也完全不避諱這些東西,很自然地和我聊起和別的男人待在一起時的感覺,自以為能對我的靈感有點啟發。她是這麼說的:如果你感覺吃醋了,這自然最好,為什麼,因為你他媽的喜歡上我了!她舉了好幾個以被暗戀折磨而出名的不那麼出名的外國作家作例子,然後讓我找找我和他們的共同點和不同點;我說:共同點是都被折磨,不同點是我喜歡的起碼還是女人,還是人——那幾個肯定沾點精神錯亂的所謂後現代作家真的寫了不少,呃,不可能過審的東西;其實我自己也寫了不少,隻是藏的比較隱晦,但還是被捕風捉影;嘛,寫作嘛,總得有點跟別人區分開來的東西……扯太遠了。總之就各種各樣的作家聊來聊去,我才知道她以前還是個文青,大部分人印象裡整天喝酒,整天不乾正事,隻活在自己的小酒吧裡的人。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聲明,其實泉子到死都是文青:當然,她是否認的,她說她發自內心地拒絕這個詞語,別的什麼什麼青都可以扣她頭上,唯獨文青不行——其實這也是我們印象裡文青的擰巴嘛,可她就是嘴硬。她說,她配不上這個詞。她說她不看追憶似水年華,也不看尤利西斯,聽歌隻聽周傑倫和千千闕歌,唯一興趣就是讀讀寫寫古詩古文——泉子:也不能說乾助眠活兒很浪漫吧?你也和她擰巴,嘴上不說,於是擰巴到現在:是的,她就是從頭到尾都很浪漫,也許不太高雅;當暴飲暴食的小姐和柳絲長春雨細花外漏聲迢遞聯係起來時,就不能認定她絕對不能擊穿所有人對於巴黎和玫瑰的想象。…幸子又起了一瓶啤酒:是這樣。   “”   泉子請你幫忙揪住紙沿,輕輕一抬,指間這張墨跡盎然,快要被沾穿的黃紙便飄飄然翻飛於半空:一,二——紙卷依靠慣性往裡縮,到盡頭又猛向外彈,到盡頭竟潑出一大團無味的墨汁,比花費在紙上的量遠遠要多,懸停在欄外,不斷地盤旋,背對著你們由外而內地翻轉、收縮、湧動——終於自核心處扭動著鉆出一首約墨團四分之三寬高的珍獸:兩線長須,進而是嘴鱷頭駝,眼兔角鹿,項蛇鱗魚,爪鷹掌虎;厚重軀乾稍有殘缺,近乎無限的延伸讓你想起隧道口的圓拱:它進而想起身下能夠綿延千裡的蒼白長蛇——請懾息著仰望眼前無聲的焦黑造物:這是泉子的手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它鉆入樓中,比你頭顱還大一圈,霧蒙又空曠的眼珠帶來讓心跳漏拍的威壓,體表上處處拉開的細絲在你臉上還留下濕潤以及濃鬱的類似煮龍眼乾的氣味。泉子:形容得還蠻像。她拍拍完好如初的紙張,拉著你貼近欄桿,在木柵上拍了拍;你能看見墨龍在樓下粗放地穿針引線,勾出可以沿著背脊走下的一列排簫,隨後調轉箭頭,朝向你們伸出的腦袋,平行著整棟華樓扶搖直上;它在不遠的上空配成一副回形針,最後俯沖直下,盡數塞入樓下蓄滿水的大肚缸,沒有激起水花。無論如何,你心想,總會有一小圈波紋才是——和一顆平平無奇的水珠滴進去一樣——你看不見。   泉子把紙復攤開在圓桌上:這就是隨心亂畫的代價,還挺驚心動魄的,對吧?你說,這挺值得——泉子笑了笑:畫什麼就隻能放什麼出來,一點也不可控的哦——跟你說,我之前試過畫一個你出來,結果大下雨天跑出屋子,給雨一淋,溶了。你聳聳肩:我就說,為什麼做夢老會夢到被當成排骨煮了——後麵是不是又出大太陽了?你就亂騙人吧,我隻畫過一次,哪會老是做這種夢:泉子轉動著筆桿——這次又畫點什麼好呢?你被揭穿了也不尬,給她出了幾個主意,但都不太滿意……唔,畫個溪子吧,讓她也來這裡放鬆一下?騙你的啦,我哪畫得出人來,隻會畫一個圓下麵接一個火的火柴人啦:泉子撩起垂袖,把永不乾涸的筆尖輕輕貼在紙上。她忽而躊躇起來——溪子她,最近壓力很大?你聳聳肩:不然也不太會來掃你的墓吧。她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