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回到福祥觀的子書少晗使了隱形法,偷摸進了鎮國大波若寺的後院禪房。 走到李範的寢房門口卻發現他不在,子書往右一瞧,隔壁的李峴正挑燈夜讀,瘋狂內卷,佩刀放在憑幾旁。 “李評事?” 李峴嚇得毛骨悚然,當即拔刀相向。 “是我,一點小法術,深夜來訪實屬冒昧,但聖人口敕命鎮詭司協助司天臺調查帝車失蹤,如今李少卿還在查辦枯骨妓一案,為分其憂勞,我私下拜訪,請李評事同我前往渾天寺一趟。” 子書信口胡謅,半真半假的忽悠李峴。 渾天寺位於長安北部的妙王峰上,李峴一聽是為岐王分憂,立即就要去馬廄牽馬。 子書少晗攔住,微笑著說:“騎馬出長安太麻煩,又要擾動金吾,你先收拾一下燭火冊書,免得無人看管而走水,我畫張縮地脈的符咒就好。” 李峴發現司丞畫符咒很隨意,他抽出門後掃帚的一束竹枝,蘸著井水,在地上畫起符文。 “待會我讓你睜眼才能睜眼,否則半路腦裂顱開濺臟了我的衣服,我會到紂絕陰天宮裡找你討要絹布錢。” 李峴嚇得臉色蒼白,連忙點頭答應。 “山高水遠,一行千裡。” 話音剛落,李峴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扯著鉆入一個狹小的洞穴,千道天雷在耳畔轟鳴,狂暴的颶風呼嘯而過,有無數冰雹砸在自己頭頂,冰冷的雨珠被吹得像針刺一樣紮在臉上。 “睜眼。”子書司丞的聲音落入耳邊。 李峴一睜開眼,隻覺天旋地轉,胃裡翻江倒海,他忍不住跪在嶙峋山石上,捂著肚子想吐又吐不出來,牙齒酸的發顫。 子書徑自走在前頭,悠閑的賞觀山景,李峴踉踉蹌蹌地跟在身後。 快到山門前,子書才等了李峴片刻,兩人穿墻而過,走進一處靜寂禪院,院內蓬草叢生,樹木葳蕤,院內角落處有一大甕,甕口用六一泥封著,甕身上書有數行梵文。 “果然在這。”子書領李峴站在甕旁,朝東南方作揖,說:“一行法師。” 李峴定晴一看,月華皎潔,山風料峭,有一僧站在竹林旁,身形恍惚,宛如鬼魅。 “子書,別來無恙。” 李峴一驚,這兩人認識? 一行大師迎上前,將兩人請進禪室。 “一行法師,你我雖殊途異道,但大師佛性堅固,禪心高潔,怎能因昔日舊事而自斷入西方凈土之路。” 一行嘆氣,說道:“既然黃葉童知我往日因果,此段塵緣不了,我也無心入西方凈土,王姥之子犯了死罪,我雖嚴詞拒絕為其求情,可落魄時受她十幾萬錢的恩惠不是同數相還就能報答得了的。” 一飯之恩都以千金相報,何況少年清貧時他人無償相助的十幾萬錢,此錢資我成佛路,若不報還,一行法師心內難安,因此這兩日他亦心煩意亂。 “可是法師,”子書少晗言辭懇切,“帝車失蹤,天道失衡,人氣衰竭,就算短短兩日也使妖鬼氣焰,魑魅魍魎無忌,法師慈悲為懷,普渡世人,又將以何法贖此罪孽?” “我將自折壽元向天地請罪。” “人壽長短在天道眼中可不一定是福祿多寡的象征,我勸法師立刻將甕中物送還給天地。” “可是王姥之子的死罪……我是塵外人,更不敢乾涉大理寺刑獄。” “我是塵內人,就讓我來乾涉。” 李峴離座行禮,“兩位尊士都是塵外人,一行大師編訂《大衍歷》造福我大唐億萬黎庶,此間功德不可計量,子書尊師為助鎮詭司而出山沾染凡塵,宦海沉浮,我李度是塵寰中人,蒙天恩得以在鎮詭司執事,寥寥數日,所見所聞已超過我閱讀的百本經書,王姥一事我必定稟明少卿,就算少卿不管……” “他會管的。”子書笑道。 李峴疑惑,“司丞怎知少卿一定會管?” “因為王姥兒子是四月前在洛陽殺的人。”一行法師代子書說道。 “師傅,山門外有一年輕郎君背著一個小沙彌求見。” “子書和李郎君在禪室安坐,我先去見客。” 山門口,李範抱著裹的像粽子似的不空在習習山風中瑟瑟發抖。 走山路時,不空嚷著說剛剛施術法消耗了體力,現在冷的不行,李範尊老愛幼,把外袍脫下給不空裹上,走到山門口時已是大汗淋漓,遭風一吹,身上泛起陣陣寒意。 “一行大師,我是鎮詭司的少卿,深夜到訪,是有要事和大師相商。” 子書聽到熟悉的聲音,拉著李峴溜到墻邊,從木門縫隙中窺看。 李範行禮並說明來意,不空跳下地,對著一行說:“一行禪師,我師金剛智希望你能去句曲山與他共研大乘佛經。” 一行激動地說:“金剛智大師居然來中原了?我才疏淺陋,從未想過能與金剛智大師共研佛法!” “我師已在句曲山恭候多時,禪師若能夠拋卻過眼雲煙,專注本心,日後三寶必來迎接。” “這是我貪戀凡塵的罪過。”一行語氣恭敬,“如今既然有塵內人可以為我了卻這段因果,我還有什麼可煩惱,眼下便隨你前往句曲山。” 你先把北鬥七星放了再說啊!一旁的李範發現自己壓根插不進話。 不空笑道:“那我就失禮不會門內客了。” 見一行去呼喚弟子準備器具,不空脫下李範的外袍,扯著他的衣袖要他蹲下身說話。 不空低聲輕語:“王爺的命極富貴,但有佛緣沒禪心,有道心卻無成仙意,身環避邪白氣而時隱時現,並不完全,我雖然有靈寶,但強送給截了半斷的有緣人反而害人,王爺因手染血親業障,命中福祿皆被斬半,天子有天子隆運,薛王因隋王早逝實為幺子,父兄憐愛,可禳除部分業障,唯獨王爺您孑然孤立,因此我希望您能多多保重。” 可能是怕李範多心,不空解釋了自己勘破他身份的原因。 “太上皇在王爺年幼時,曾在大福殿和三清殿齋戒長跪以祈王爺此生福壽安康,千秋順遂,因此我知王爺本麵。” 李範聽了沒有深究細想,說: “小師傅的話我牢記在心,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隻可惜沒讓小師傅你吃上八方寒食餅。” “以後有緣再請,等你過了四秩之年,我親到長安請你去句曲山嘗嘗仙食天露。” “多謝。” 不空說完,指著封了六一泥的大甕,對回到禪院的一行說: “禪師用光大袋逮住了北鬥七星,七星化為小赤豬在大甕裡左沖右突,甚是氣憤,禪師雖然寫了經文鎮壓它們的怨氣,卻忽略了物極必反這般淺顯的道理,禪師是郯國公的後人,難道幼時讀書沒讀過‘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舊典嗎?” 一行謝罪,走到甕邊行跪拜禮,取來自己的舊僧袍燒化在大甕前,口誦經文,又再次跪拜行禮。 不空:“這樣做帝車就不會發怒,刮六一泥時別用刀,砍下一節竹子慢慢刮。” 一行照辦,接著用清水洗掉甕上的佛經,甕口一開,七顆紅珠從甕裡飛越而出,盤旋著沖向天際,一彈指的功夫就消失不見。 此時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李範意識到自己居然通宵沒睡。 更操蛋的是為什麼那個詭道和李峴也在渾天寺? “這不少卿嗎?” 李範看見子書少晗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就不舒服。 “少卿。”李峴識趣的往中間一擋,將今夜的事簡潔明了的匯報了一遍。 說子書司丞和一行大師是故交,知道些淵源,便帶自己到渾天寺查看。 李範心裡有了計較,對子書拱拱手,未發一言,隻是吩咐守寺的沙彌好生看護一行大師鑄造的渾天儀還有黃道儀等觀測天文的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