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朱賢政音信全無。 要命的是此時七月已經快過去一半了,而營房內是壓根沒有多餘的餉銀的,這一點我心知肚明。 雖然說我大明朝欠餉早成習慣,但是朱賢政這支三百人馬是沒嘗過這樣的欠餉的滋味的。而且,督府那邊也壓根沒有派餉的跡象。 更要命的是興平伯已經回到他忠實的府邸了,而且昨天就有人來傳令要喊朱遊擊去泗州興平伯府上聚將議事了。就眼下這麼個光景,我隻能催促李宗元趕緊去蕭縣把他妹夫這尊大佛趕緊請回來。萬一真觸了這位爵爺的黴頭,按這位高爺吃人不吐骨頭的做事風格,弄死個遊擊和掐死隻螞蟻根本沒區別。 於是我就在我們的破爛駐地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在李宗元出發的第三天,把朱賢政和他新收編的家丁盼了回來。 朱賢政一眾下了船,我早就在一旁等候了。先和我碰麵的自然是張老六,隻是他臉色寫滿了不悅,看到我都提不起多少性子。我放眼望去,果然朱賢政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男子。年輕俊秀,一身裝扮看去就不似一個普通生員。不過眉頭有三條皺紋,倒是能看出來沒朱賢政那麼從容自信。 眼看朱賢政雖然下了船,但是還有這麼一個外人在,再怎麼要緊的事情都得回大帳去說。我就和張老六一起步行往駐地去走,路上一邊打探這個人的底細。 張老六直接乾脆答道:“一個腦子進水的貨。你別多搭理這人。” 沒花多少功夫,很快我們就回到了忠誠的破爛駐地。我示意張老六帶這位大哥先去熟悉下我們的駐地情況,支開張老六後就趕忙和朱賢政匯報一下這些天的各種情況。 我才把餉銀弄得人心惶惶的事情說了一小半呢,張老六就跑了進來,氣急敗壞的說道:“我說不要帶這人回來吧,現在就在軍營裡胡說八道了?這怎麼搞?” 我從帳內往外看,就看到這位大哥聚攏了一眾兵丁在那說著話。 一股好奇心馬上湧上了心頭,本身我這幾天想說的東西也都寫成了文書,放在大帳桌臺上了。我索性和朱賢政表示我想說的都在桌臺上了,營內這貨我得先去管管。 朱賢政倒是端的好脾氣和沒事人一樣,讓我先去聽聽,說著不打緊的,居然開始泡起了茶。 他個遊擊爺對要命的事情絲毫不關心,我就一個練馬的用得著操這份心嗎?我一邊這樣寬慰自己消除內心的怒火,一邊往聚眾堆走去。 一進去我就知道是個讀四書五經讀腦子進水的了,居然在讓我們勤練武藝日後保家衛國。 這已經不能算是老生常談了,我心想著難怪張老六受不了這人,心下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嗆嗆他。 在他終於講完了如何要努力訓練,如何報效國家的長篇大論後,我終於是竄出來發言:“我說這位仁兄,你不看看你是在哪高談闊論?這裡是軍營。這些話誰說都輪不到你來說。” 眾兵丁都知道這尊大佛是朱賢政請來的,也早就盼著我站出來出頭了。 這位仁兄看到我回話一時驚喜:“這麼說你們都有勤加訓練嗎?這樣還不夠,至聖先師有雲吾日三省吾身,意思就是說...” “你到底是來乾嘛的?我們這夥兵丁,大字不識一個的。怎麼你要今天在我們這講論語?沒打過仗就不要操這份閑心行嗎?”我嘲諷道。 這位仁兄被我打斷了也不介意:“既然大家不喜歡讀書,也沒有關係。我不是想操心,我是從北邊逃回來的,大家知道嗎?燕京已經被韃子占住了...” 這人在下船時分還一直能皺成川字的眉頭在此時根本看不出來,我實在是受不了這腐儒酸臭氣。於是我就從人堆裡走了出來,走到他麵前:“耶律德光也在汴梁登過基,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十幾天就騎著駱駝滾回契丹去了。” 這位仁兄或許是根本不介意被人打斷,直接接著我的話點頭說道:“是啊,遼太宗占不住中原被趕了回去。但是北邊來的韃子是存了野心的,他斷不會就此收手的。弟兄們知道嗎?韃子已經打敗了順軍,一直在追擊李自成。他們的野心不會止於中原的...” 對於這種讀書讀的腦子有病的人我根本不會尊重,繼續打斷他說:“他們野心不止於中原又怎麼樣?我就說宋時燕雲十六州早就給人占住了,金兵南下也占住了中原,有什麼用?根本治理不了的,我們督師已經準備率眾北伐了。”口不擇言之下,我把這要緊軍情也說了出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說要你們去收復失地的意思。”這位仁兄居然說了這麼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搞的我都有點懵了,以至於我都不知道這人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居然也順著他的話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這位老兄說道:“我是說,兄弟們得加緊練兵,練好了才有可能守住我們的家國,才...” 我被這人的危言聳聽簡直是氣笑了:“你又怎麼知道我們守不住?再說了”我示意了下我們駐地的方位,“我們這位置,有必要守?” 眾人一陣歡笑。 這位老兄一時窘困,總算是說出了想說的話“就是守不住,不然國家也不會敗壞到這個局麵,而且你們不知道,韃子究竟有多厲害。李自成對他們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兩軍對壘直接一天就被打垮了。” 守不住國土這件事各人有各人的說法,有的人認為是當地人不組織防守,所以才導致國土淪喪。老兵們都知道,是因為根本沒餉沒糧,每次開戰都處於下風。 而我更知道,其實就是已經被打怕了根本不敢打。 但是我不會和這樣的人說這樣的話,我繼續拿著汙言穢語挑逗他,質疑他是不是秦檜,讓他去脫下自己的帽子看是不是剃了老鼠辮子。 但是這位仁兄居然還是一副懇切的樣子,還在說著韃子怎麼強大,還在勸我們好好練兵才能保護家園保家衛國。 我總算是理解了張老六的想法,對於這樣的人我也懶得多說,我直接退了出來,回到了大帳裡去。 大帳裡倒是沒有張老六的身影,朱賢政倒是耐心十足的喝著水。 居然真的泡了茶,我真是一陣又一陣的無語。 既然他不在乎他自己的小命,我也索性坐了下來。 朱賢政這時候居然笑著寬慰我道:“你不要擔憂了,我已經找了我嶽丈借了一千兩紋銀。起碼到下個月都不會有發不出餉的情形了。” 我沒好氣的懟他:“你請回來個漢奸你明白嗎?在這鼓吹韃子多強...” 朱賢政難得打斷了一次我的話:“因為他是從北方逃回來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內心有憂慮也是正常。而且你們也太吊兒郎當了,多聽聽並不是壞事。忘記和你介紹了,那位是我的好友,名叫吳爾塤。”隨後煞有其事的頓了一下“是寫給我信的那個人。” 我一時氣急敗壞,是真的氣急敗壞:“你的意思是你請的這個人是在我大明朝當了官又從了賊當了偽官,現在看到賊敗了就逃回來。這麼一個玩意?” “還我心赤、我血碧。長城雖壞,白虹貫日呢?真有臉寫啊。”我氣的都想去把那個冊子撕了。 朱賢政難得長嘆:“他的家人也不容他了。我在蕭縣附近見到他時他已經好幾天沒吃過飯了,所以我才想把他先安頓在我們軍營裡...” 我傻眼了“你腦子沒問題吧?你們私人之誼我不敢指摘。現在朝廷大興順案,別說讓督師知道了,就是興平伯知道了,你這條小命都夠死七八回了。不對,你這小命早就死七八回了。” 朱賢政倒是還沒轉過彎:“什麼死七八回?” 我真是得了太監的毛病,就為了這些不乾人事的“皇帝”瞎著急:“興平伯三日前就來信聚將議事了,按你那大舅子的意思是要出兵北伐了,你死豬不怕開水燙不要緊,不要連累一乾兄弟給你送命。” 這下朱賢政直接跳了起來:“你怎麼不早說?!” 感情這人壓根沒看我的文書,就在這等我說話了。 --- 吳爾塤字介子,崇禎十六年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京師陷,降於賊。賊敗南還,謁史可法,請從軍贖罪。-《小靦紀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