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亡靈重返巴黎(1 / 1)

世界年輕時 無名氏zzz 11026 字 2024-03-17

大衛和呂克送走米勒,長籲一口氣,近來十幾天吊著的心總有放下來。   但原路折返,他們又十分反對、抵觸,害怕再遇到那群人。他們從那群麵前走過,仿佛是在接受領導檢驗。   呂克總擔心會出什麼大亂子。他本來以為他們是愛國者聯盟的人,可出示了證明才知道,他們居然在進行機密活動。   要是乾擾他們的行動,自己豈不是要粉身碎骨?不止如此。自己的死因不會被注意到,會被埋沒、被隱藏,不被調查,或編造隨便的死因,隨處可見,是大都市常見的命案,無法破解,無人關心。   要是他們又回去,從那群人麵前走過,每個人都豎起那雙野獸般的眼睛,看著自己拘束的走姿,很不滿意,以為自己沒有做警察的資格,剝奪了自己的工作;又或者是更嚴重的,以為是自己心虛,要泄露他們的秘密行動,阻礙國家大計,愛國之心無法抑製,憤怒之情無法抵擋,再加上不會受到處理的身份、隱蔽的環境——哢擦一下。完了。   要是他們看自己不順眼,隨便編個理由斃了自己,那也是輕而易舉。   可是,他們居然放自己離開,放三個人(還包括一個德國人),三個目睹秘密行動的人離開。這又未免太仁慈、太沒有保密措施了(即使自己應該感謝這一決定)。   呂克又擔心,那群人的身份是假冒。   但呂克始終是個警察,既然有文件,無論多麼可疑,他也決定老老實實照做,不去多想。他隻是個吃公家飯的,與官高一級的大人物對著乾,這莫不是存心找死。   於此同時,埃齊斯泰也有些不安,擔心對方會揭穿他們,告知警察局,把他們一網打盡。   “裡維,革命應當是暴烈的,恐怖的,吵吵嚷嚷、怒氣沖沖,要大鬧一場,攪得天翻地覆、天崩地裂,對嗎?”   “當然,我們之前不是討論過麼,這還是你提出來。”   “可我們卻放過三個人,其中兩個還是警察。我們未免太心軟了些,這樣,倘若到了武裝鬥爭那一天,該怎麼辦呢?戰爭必然會害死很多人,而戰爭又隻有殺人和被殺兩種選項,我們到時心軟了,那就隻有被殺的份,我們若是被殺凈,革命就失敗了、大敗了、慘敗了,人人驚駭而不敢再奮起反抗。”   裡維也有些後悔,但見埃齊斯泰膽怯,他就想要逞逞威風:“你剛不還要我‘勇敢,勇敢,再勇敢’的嘛,現在怎麼反倒害怕了。這可不是你。”   “我?我一直是這個樣。”   裡維還以為這是埃齊斯泰消極的評價,一笑而過。   “巴黎的下水道有一群人,每天深夜在搞些神秘活動,跟邪教儀式一樣,這怎麼聽也隻是市民無聊生活中的消遣,茶餘飯後的都市傳說罷了。警察局的老爺可不想沒事找事。”   “希望如此。”   “再說,一會他們估計就原路返回,我們再裝一裝,把他們嚇得神魂顛倒,叫他們信以為真。”   “問題在於,你覺得我們演得好麼?我們可沒見過那些人,模仿不來他們令人作嘔的姿態。”   “好像……是這樣的。”   不過埃齊斯泰又恢復過來,安慰自己:“但他們也沒見過。”他含著笑,瞟了眼裡維,又環顧身後的人群,“你們要賭一賭嗎?拿自己的安全跟兩三條人命?”   人群在黑暗中轉動頭部,要交換自己的眼神(雖然燈光昏暗,但他們就是能看出彼此的眼神,因為彼此已是心意相通),“當然。”   “看來,這應該就是我們今年第一次犧牲嘍。”埃齊斯泰輕鬆的說著,要竭力排解各人心中可能有的膽怯,告訴他們不要後悔,用高尚肯定他們的選擇。   “我們可是一群天真的瘋子!”不知誰說了一句,立刻得到所有人認可。   分散在其他地方的人聽到聲音,派出代表來打探,聽到這句宣言後,仿佛默念著,走回去傳播。   他們壓低聲音,重復著這一句話:“我們可是一群天真的瘋子!”   這句話在管道間橫沖直撞,轟轟作響,要突破地下巴黎,到達無垠天際、陽光普照之地。   “昂首挺胸!”呂克和大衛聽到這話,不由得嚇得一哆嗦,“你們怎麼回事!”   “什麼?”呂克立即換上謙卑的語氣,並昂首挺胸,表示配合。   “你們走路怎麼這樣懦弱膽怯,要把頭埋進胸口一般,你們這樣,給上麵那些賤民看了會怎麼樣?他們會說:‘哎呀,這就是政府的老爺,個個這樣’;給暴民見著,他們就會得意,認為我們無能為力,共和國無法製止他們的行動,隻好蜷縮一團,乾得就更賣力、更拚命了。”   埃齊斯泰抬起頭,睥睨他們,“你們嚴重乾擾了我們的行動。”   “不,閣下!”呂克急得快跳起來了。   裡維見他這般著急,也跟著嗬斥道:“你這麼激動做什麼,這麼浮躁,沉不下心,法國的警察個個是你這樣?”   埃齊斯泰幅度很誇張、又顯得漫不經心滿不在乎地瞥一眼裡維。   裡維恭敬地慚悔:“對不起,將軍。”   “下次要是再這樣——”   “是,將軍!”裡維跺腳,挺直腰板,加大音調。   呂克和大衛嚇傻了眼,他們不知道該做什麼去挽回。   “至於你們——你們倆個,跟著他們把警察證給我找來。”   “是。”黑暗中竄出兩個人。   完了!呂克在心底絕望地哭訴。   他們四人就這樣從整齊排列的軍人麵前走過,這場麵像押著犯人走過小市民麵前一樣,令人恐懼、不自在。   “為了共和國!”   “我們肩負著偉大的責任,無疑於貞德時代的戰士,為了法蘭西的尊嚴,為了法蘭西的未來。”   “法國渴求我們,就像沙漠中的旅客渴求泉水,沒有我們,祖國就會在暴動的重負下叫苦不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們肩負起重整山河的重任,要手執利劍,劈開糾纏在祖國身上的毒蟲,斬殺籠罩祖國上空的惡龍,焚燒祖國的醜陋思想、凈化社會的墮落文化。”   “我們是祖國唯一值得信賴,值得依靠的英雄,作為法蘭西共和國的公民,我們應當站出來。傷痕也好,死亡也罷,你們都應該站出來,從小人和竊賊組成的竊國軍隊中出列,轉向,開槍。我們要離開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因為你們要進行一場艱苦卓絕、狼狽不堪、不見陽光的秘密行動,我們可能會因此飽受非議。當這都沒有關係,因為我們在我祖國而戰!因為我們是祖國唯一的依靠!”   鼓勵軍人的話一句接著一句,一段跟著一段,讓人懷疑將軍還熱愛文學,充當法蘭西學院的院士,聞名遐邇的詩人。   “行了,人已經走了。”   “去你的,把我思路都給打斷了。”埃齊斯泰嘲笑一聲,“我們當然應當挺身而出啦,畢竟我們是一群瘋子!”   結束一切後,埃齊斯泰小心地探出井蓋,嗅了嗅衣服。   我選的是個什麼鬼地方,下水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不僅碰上那樣的事,還會染上一身氣味,要是被別人聞到,那該怎麼回答呢?   ”埃齊斯泰先生,你的味道……“   ”哦,這個嘛……其實,我是個下水道修理工。“   對方捂住口鼻,睜大雙眼,往後退幾步,又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尷尬地挪了兩步,”你可真愛說笑。“   ”這倒不是真的,但我喜歡下水道這氣味,覺得這味道反而是真正巴黎的氣息(莫種意義上,這倒確實),因此每天都會去那裡待上一會。這會讓我的心鎮靜下來。“   嗬嗬。   他在夜色下急行,溜回自己的家,生怕撞上什麼人。   埃齊斯泰終於逃回到自己的小屋子,癱倒在一張麻布沙發上。   果然還是要雇個女仆過來幫忙,累死了。   他翹起腿,把旁邊既作餐桌又作寫字桌的木桌上麵兩封信拿起來,借著油燈辨認,拆開其中一封:   親愛的朋友,請接受我的祝福。   如你所見,推薦信已經寄給您,希望您能實現我們不敢奢求的夢想。   此外,多謝上次參加沙龍,抱歉讓您被冷落了,畢竟社交場上的諸位優先看重的並非才華,而是姓氏,我無意冒犯您,隻是想要為您和讓·娜搭橋引線,您在她心裡留下了極佳的特別的不一般的不錯的印象。我我們很期待您接下來的作為。如果可以,我們希望可以很快再見到你——並且是以朋友(或者更親密的身份)的身份,而不要那麼拘束。   你已經快十天沒給我們寫信了,希望你不是因為沙龍的是耿耿於懷,也希望你在大展宏圖之時可以偶爾記起你的朋友伊利斯,能常常寫信,讓我們(以及讓·娜)能見字如晤,回憶起愉快的時光。   期待我們的再會。   此致   敬禮   伊利斯與讓·娜   在信下麵還有一行潦草的字跡:   又及:   剛才的塗改讓你見笑了,讓·娜強烈要求換一封新的信,不過我想著,保留下這些塗改,顯得更隨意親密,希望不會影響你的觀感。讓·娜現在占居我家,如果你想見到她,就請隨便看望看望我吧。隨便一提,在寫的時候,讓·娜一直在旁邊指指點點,一會要我刪這個,一會讓我改那個,想把她支開可真不是個容易的   埃齊斯泰長嘆口氣,把信蓋住臉,聽著夜鶯歌唱。   走進富麗堂皇的宮殿,仆役站在門旁,見他進來,看到自己正穿著不合身、蹩腳的禮服,不屑地皺皺眉。他好像因為主人的財富而高看自己的身價,認為自己是貴人的仆役,服務的也應當是貴人,是貴族、部長,自己的身價也水漲船高,成了公爵府上鎏金的陳設。   觥籌交錯,熱鬧的景象。聽見這位夫人叫那位先生部長,這位先生叫那位夫人叫公爵夫人,這位卓有見地、精通藝術的貴族先生痛批福樓拜、司湯達諸位,那位負責軍事、訓練全軍的部長大人宣稱一次沖鋒可以徹底摧毀德國人的勇氣……   埃齊斯泰尋找伊利斯的聲影,盡量在他人打量的目光中控製自己,能夠顯得有禮。   這群人看到公爵夫人府上新來的來客,都十分驚奇,要打探出什麼過人之處,可看到對方低檔的禮服,茫然不懂禮儀的姿態,又不敢第一個上前搭話,生怕會拉低自己的身價,辱沒自己的名節。   埃齊斯泰始終不見伊利斯的聲影,百無聊賴,正巧發覺在會場邊緣,同樣站立一位孤單的女士,眉宇間有股英氣。於是他便走近她。   她說她叫讓·娜,伊利斯的朋友,棟雷米一名村姑。   “埃齊斯泰先生,”伊利斯款步走來,眼角的淚痣嫵媚的跳躍著,“十分抱歉讓你來此地,還請稍作忍耐。”   “看來你們已經認識了。”伊利斯微微笑著,“先生,你要的信我會交給你的,母親的氣也已經消了,等會我會帶你去見她,在此之前,不妨和讓·娜談談你的思想。”伊利斯講完就離去了,似乎邀請她參加沙龍隻是為了與讓·娜交談。與這位愛好軍事與共產主義的少女。   不愉快……   拜訪公爵夫人時夜鶯也是唱著相同的曲調。   憑借一封推薦信,埃齊斯泰如願拜訪公爵夫人。   公爵夫人身著黑裝,看來還沒走出喪夫的陰影。畢竟,她的丈夫也可以說是她親手害死。   公爵與公爵夫人在一場沙龍中見麵,兩人一見鐘情,但公爵夫人謹記母親的教導,深信女人應當矜持,不能對男人明顯的表達愛意,否則便意味著將軟肋交給對方。   為了保護自己,女人必須要將自己真實想法埋藏於心靈深處(如果可以,最好將它完全剔除),要欲拒還迎,使男人的欲望無法滿足而不至於破滅,這樣就會更加強烈,甚至為情瘋狂。必須麵若冰霜、愛答不理,讓男人誤以為自己被冷落,倘若他因此冷淡下來,自己又要主動進攻,打他個措手不及,用溫柔的言語、不尋常的表現重燃男人心中的情欲,叫他熾熱,叫他欲火焚身卻又奪走他眼前的水,使男人像沙漠中的旅客麻木瘋狂地走向遠處的綠洲。   即使結了婚,妻子也不能使自己居於人下,必須掌握主動權,反過來欺壓男人,嗬斥他,疏遠他,如若不然,男人就會肆無忌憚,愈發囂張。女人必須摸清男人的性格,了解他的喜好、習性,像將軍對待士兵、君主對待臣民。   女性地位在這個世紀仍然低下,工業革命和工人運動的成果還沒惠澤女人,在這麼殘忍的時代,女人要想自保,首先就要咄咄逼人、出動出擊,不能心甘情願貶低自己,更不能嘗試與男方和解,而進攻,不斷進攻,和軍隊一起崇拜偉大而富有生命力的攻勢邪教——調和?永遠無法做到,弱者尋求和解所得到的條約有什麼意義?   隻有進攻、進攻、進攻,無間歇的進攻,不給敵人半點喘息的機會。即使無法勝利,也要折磨對方。   公爵夫人從母親身上明白的就是這些,她深愛她的丈夫(這在上流社會可以說是少數),可她幼時被母親搜集的案例嚇倒了。她擔心自己的丈夫也會成為故事裡的男主角。   為此,她懷著強烈的負罪感犯下罪行。   不幸,公爵本人心軟,再加上同樣的愛意,他不忍心反對妻子,擔心加劇雙方的矛盾,使之升級,破壞和睦的家庭。而且他的家庭教師是名進步知識分子,死於巴黎公社運動,給公爵灌輸過女權主義思想。   但公爵顯然理解錯了女權主義真正的含義:男女平等。   他一味縱容妻子的攻擊,認定這是她對過往經歷、當下社會的應激反應,忍著悲痛去接納她。   天下沒有不被透露的隱私,沒有不被傳播的醜聞。   公爵是個怕老婆的可悲男人。消息被一人聽到,從這個人舉行的沙龍、參加的沙龍中傳開,又附著在另一位風雅人物身上,在下一場沙龍中繁衍。   沙龍裡的貴族最容易感染上疾病,他們不事勞動,內部空空,缺乏思想;同時卻又附庸風雅,隨波逐流,依附外界。   他們內部缺少健康的元素、自我的思想,於是轉投外界的混沌思潮中,肆意攻擊他人。   公爵不得不低下頭,假裝對此一無所知,假裝自己從未如此。   不久,他們的女兒伊利斯出生了。   公爵仿佛見到美好生活的大門。   他將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轉化為愛,將自己的所有情感都顯給女兒。   這份情感加在伊利斯身上,是她的情感也翻倍了,既有自己對親人的血脈之情,也有對未來愛人的參照需要,又加上對噴薄而出的父愛的感動,她的情感的確可以說是天使一般。   公爵夫人嫉妒了。   她作為伊利斯的母親,將她母親傳授給她的一切原原本本教給伊利斯。   伊利斯被震撼了、混亂了、撕裂了。父親親和的形象與母親口中的形象同時進入伊利斯年幼的心靈中,爭戰互殺,把伊利斯扯碎。   為了消極苦悶、痛苦,她逐漸向母親靠攏,向她可憐可愛的父親發起脾氣。   有一天,父親剛剛從賽馬俱樂部中受盡明褒暗貶、陰陽怪氣,回到家,一看見女兒肥嘟嘟的臉,不禁得到寬慰,煩惱煙消雲散。他急急地要抱吻伊利斯、他的女兒、他的血肉、他的部分、他的未來——可她卻避開他、拋下他。   苦悶與恥辱又回來了,變本加厲,陰雲回來了,還帶來雷霆。   以及疾病。   他生了病,再沒好轉。   直到這時,她們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而這時,自己還能做什麼呢?   自此,公爵夫人將自己放逐到聖經中去,放逐到信仰中去。   信仰告訴她要仁慈,於是她就仁慈。   她加入了社會民主黨,決心通過提高平民的生活,而侍奉天主,為自己贖罪。   當時,公爵夫人坐在淺綠天鵝絨沙發上,慵懶的詢問他:“那麼,你剛從勒阿弗爾來?”   “是的,那裡剛有一場工人運動。”   她冷笑一聲,“工人運動,”輕蔑的語氣叫埃齊斯泰很不自在,他本來做好打算,但還是低估了公爵夫人的抵觸程度,“他們要什麼?工資?房屋?女人?無外乎這些,野蠻人總是鼠目寸光。讓他們放開手去乾能乾出什麼名堂?不過是亂砍亂殺、爭著自己的利益去毀壞國家罷了。”   她整整發型,送去一個嫵媚的眼神,表達自己的歉意,“實在抱歉,我太激動了,把話給轉移走了,希望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完全不會。”得了吧,“我上次來巴黎已經是十八年前了,對一切早已隻留下模糊的印象,人生地不熟,希望能找個信得過、心地善良之人能幫助我,提供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當然當然,我對文人雅士向來是尊重的我一定會傾己所能,為你服務。”   “我隻需要一點小小的幫助就可以了,其餘的我自己可以解決。我請求您能為我寫一封介紹信,讓我能出席社會民主黨接下來的大會。”   公爵夫人把身體往後一縮,“那是自然,不過最近巴黎可不安分,若想明哲保身,最好還是不過問政治。”她輕輕地咳嗽,“像我,近來身子弱,已經不再關注黨內的事情了。接下來的一切,就交給仁慈的主安排了。”   埃齊斯泰聳聳肩,“沒有人能擺脫政治。你不朝政治走去,那政治就向你碾來。在將要到來的風暴浪潮中,任何不肯移動的物體都將被怒潮卷走。”   公爵夫人瞇起眼,微妙地打量埃齊斯泰,對方則盡量假裝沒有察覺,“你被革命黨的思想所汙染了嗎?也是,高校是最容易被新思潮荼毒的場所,親愛的朋友,你可要小心謹慎,與這種可笑的思想所鬥爭啊,無政府主義、共產主義這種種社會主義近來都無可避免、無藥可救的倒向武裝鬥爭,這是為什麼?無非是鬱鬱寡歡、好吃懶做的底層人民的狂想罷了。”   公爵夫人往昔地搖搖頭,狠狠地說道:“實在是太墮落了。我是常常幫助底層人民的,你估計也有所聽聞——在巴黎,各類消息總是像插上翅膀似的,在各街道穿行,即使本人想隱瞞也瞞不住——我了解他們,他們就是這樣,骯裡骯臟,窮困潦倒,叫人一看就心碎,一看就隻覺可憐;可再看他們的思想,再看他們的行為,又讓人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落到這種境地。他們是需要人支配的,要有先進的人們(也就是我們這些名字帶“德”的高雅人士)拿鞭子抽他們,把他們的財產收過來,再分配給他們,讓他們去做這個,去買那個。”   埃齊斯泰繼續忍耐自己,安心聽著。大不了把它想象成隻對我自己的羞辱,反正這種事我不是沒經歷過。   “他們可根本不在乎所謂的法蘭西,他們隻是眼紅統治法國的不是自己,眼紅自己不能過上他們那樣的生活。”   公爵夫人身體前傾,關切友好地望著埃齊斯泰,“朋友,這些理論家、宣傳者、鼓動家,自己躲在陰森潮濕的水溝裡,還妄想不勞而獲,於是編造出這些恐怖的理論、煽動性言論去唆使你們這些滿腔熱血要改變世界不公的青年送死。這當然不是你們的過錯,你們隻是年輕,隻是太過於善良——多可悲,因為這類人的存在,善良也成為一種過錯——才會被欺騙,被當槍使,隨時可以被拋棄。”   她溫柔地注視著埃齊斯泰,好像對他說:放心吧,我永遠是你的朋友。   埃齊斯泰心比較軟,因此實在下不了決心去反駁公爵夫人(而他同時在計劃與國家對抗),但公爵夫人依舊侃侃而談,自以為即將打動埃齊斯泰,加倍賣力。   “就說1871年那場恐怖的動亂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那麼多作家、記者、教師加入進去,最後呢,全被布朗基、蒲魯東那些野心家給害死了,真淒慘……像是蘭波,這樣一個偉大的詩人(雖然他寫的實在不像是合格的作品),居然被公社的暴徒給雞奸了……”   “這是子虛烏有,公爵夫人。”   “胡鬧,這可是所有人都認可的。”   埃齊斯泰還要說下去,但又被公爵夫人滔滔不絕的話語給打斷,就像細流被大江裹挾滾入大海。   “我知道你因為你的信仰,不自覺地美化了巴黎公社,但是,無論如何,我們總該承認事實。再說,他們可還動輒就要殺人助興,宛如羅伯斯庇爾在世——”   “公爵夫人……”   “行了,朋友,無論如何我,我畢竟比你年長不少,那時你才十二歲,當然不知道巴黎公社的可怕,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簡直要把巴黎毀滅了,造成的破壞不亞於沙皇俄羅斯的哥薩克部隊。他們仇視富人,仇視能人,就隨意找個罪名去殺害他們(有時富人能人本身就是最大的罪名),他們打斷法國的脊梁,為什麼?為了獻給外國人!德意誌人、俄羅斯人!”   “恰恰相反,被普魯士軍隊打敗的是第二帝國,向德意誌帝國投降的是第三共和國,而巴黎公社和敵人戰到最後。“   “這隻是你們的一廂情願罷了,我說過了,你當時隻有十二歲,對巴黎公社隻限於那群瘋子編撰的歷史書而已。”   埃齊斯泰沉默片刻,有些自嘲、悲傷地一笑,“我就是公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