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的風很大，拖船幾乎在頂風逆行。站在船尾狹窄空地上，枝兒的 　　目光依舊遠望，韓風的身體，倚靠著鹽包堆，望著腳下的江水，輕輕擊打 　　船舷，濺起一朵朵小水花。 　　“快看！那裡有火光！”枝兒的叫喊聲，打破了周遭平靜。 　　韓風抬頭望去，遠處陰暗中，一團紅光在漸漸放大，片刻便形成一截 　　懸空的光柱，似乎在翻滾跳動。 　　“嗬嗬！戲碼做的夠足啊，不愧是大網紅！”眼見此景，韓風打趣起來 　　。 　　“墨子姐，不會出事吧！”枝兒的話裡帶著擔憂。 　　“不會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就不是她了。”韓風這種肯定，倒是發 　　至真心。“對了，你們是姐妹嗎？” 　　“她是養父的女兒！從來不欺負我。”枝兒輕聲念著。 　　韓風覺得有些意外，親情真的重要嗎，一切都為了自己，這才是正常 　　。能做到不欺負人，這已經非常難得了。 　　“你不該留她身邊冒險，或許離開那裡更好！”難得韓風說出實話，或 　　許是對她們的感觸吧。 　　枝兒聞言有些好奇，轉頭看向對方，忽然露出傻笑，嬌憨似的說道： 　　“你倆真像，連說的話都一樣。”說罷再次轉頭，深深望了一眼，便往船頭 　　走去。 　　與船工擦身之際，看著身邊這些，不停劃槳的奴人，韓風忽然心中一 　　動，急忙走到船頭。 　　“月兒，讓她們找出衣物，給這些船工換上，順便把食物分發一些。” 　　韓風這樣的安排，讓眾女直感詫異，互相對視後，便把疑惑的目光， 　　看向中間的月兒。 　　“他們隻是奴人，為什麼這樣做？” 　　“嗬嗬！為什麼？不吃飽哪有力氣劃船，至於換兵服嗎，因為他們是 　　男人，更適合出頭露麵！”這些人口中的高貴感，令韓風非常不滿。 　　眼見眾女沉默不語，似乎都帶著不滿，韓風強壓憤懣，低聲問道：“ 　　我隻問一事，如果外麵真的有，女卒隊伍存在，他們便不需換裝，終歸我 　　們是要上岸的。”。 　　即便韓風一直，生活在土人中間，並不了解外界，可由女人組成的隊 　　伍，根本不會存在，這似乎是當下，男人的禁忌。連女子出現在戰場，都 　　是仿佛，是對男人一種蔑視。做為役人出身的女子，更多時候，也隻是做 　　為侍衛，守護在內院之中。能當做首領或者將軍的，幾乎都是鳳毛麟角。 　　拖船在峽穀處穿行，晨光已漸漸顯露，江麵擴寬的同時，風浪也似乎 　　小了許多。 　　“這些奴人，可是由你領隊？”看著眼前這個枯瘦男子，枝兒低聲問道 　　。 　　“回大人，小的正是把頭兒。”男子忐忑的回道，從離開碼頭起，他們 　　已經感到，此行遠非尋常。 　　“城裡的戰事，想必你們清楚，這次出行，隻怕很難再回去，給你們一 　　個選擇，穿上服飾成為役人，或者我們登岸之後，你們駕船離開。”這是 　　韓風，直截了當的問話，他不再顧忌女人們，乾脆提了出來。雖然明知結 　　果，可他還不想大開殺戒。 　　枝兒看了一眼，還在眉頭緊鎖的小主，牙關一咬，直接開口：“這位 　　大人的決定，也是我的決定！” 　　“放肆！”一聲怒喝響起。 　　船頭隨即靜默下來，仿佛空氣已然凝滯。月兒臉色陰沉著，目光不順 　　的望著枝兒。感受到身後的威脅，韓風轉過身體，目光冷冷掃視眾人。 　　出於本能的女人們，下意識握緊武器，隻等月兒下令。 　　枝兒的身體沒有動，如同她的性格一樣，挺直了身軀，呼吸漸漸變得 　　急促。她不清楚，一旦內訌爆發，自己該如何選擇。 　　“既然枝大人，有了決斷，隻要能讓大家，平平安安上岸，你們還是遵 　　從吧。”月兒還是開口了，平靜的不帶一絲感情。 　　眼見幾個女子，不情不願的取出衣物，扔到男子腳下。韓風也不再理 　　會，擠開擋路的女人，彎腰從滕筐內，拿出三個食物包裹，順手取出錐斧 　　，往肩上一抗，大步往船中間走去。 　　在貨堆間的通道中，韓風打開包裹，填充起早已乾癟的肚子，目光看 　　向兩側。透過清晨的光亮，他查看起兩岸的地勢。既然雙方已經決裂，自 　　己也該有所防備。隻要枝兒不參與進來，對那些女人，他倒並不在意，大 　　不了下水跑路而已。 　　已經穿上兵服的男子，赤腳走了過來，一眼便看到韓風，目光落在對 　　方身旁，那把錐斧上。 　　“大，大人。”慌張下的男子，慌忙打起招呼。 　　“我們還要多久，到下一個碼頭？” 　　對方的問話，讓男子愣了一下，連忙收回目光，謹慎的回道：“我們 　　鹽城的船，隻能行到運城，按現在的速度，明日一早便可抵達。” 　　“隻到運城嗎？”韓風想著心事，嘴裡忍不住嘀咕。 　　“大人是想自己離開？”男子低聲詢問。 　　對方問話的意思，韓風自然清楚，他也曾經這樣想過。隻是很快便 　　被他否決。這倒不是因為，舍不得這船鹽貨，而是偷偷摸摸遊蕩，那種日 　　子，根本不是他，離開聚集地的目的。 　　“去把裡麵吃食分了，等下我還有話問你。”隨手拿起腳下一個包裹， 　　塞到對方手上。 　　拖船上響起跑動，幾乎片刻就繞了一圈，淡淡的焦香氣，隱隱擴散。 　　食物的誘惑，沒有奴人會抵抗，隻有吃到腹中，才真正屬於自己。 　　“大人！可否賜給小的們文契？”匆匆趕回的男子，抱著剩餘食物，搶 　　先低聲問道。 　　韓風立刻想到，自己包裹裡的印信，不由淡淡一笑：“到了新城，別 　　說你們的役人文契，給你個將官令牌，都不在話下。”。 　　男子聞言身子微顫，連忙趴到地上，深施一禮後，隨即起身，恭敬的 　　說道：“需要小的們做什麼，大人盡管吩咐！” 　　“我想了解一下，運城碼頭情況，如何能順利登岸？”韓風也不再隱瞞 　　，既然出來闖，隻能見機行事。 　　“平日裡貨船抵達那裡，自有鹽城貨場，派人到碼頭招呼，隻是大人 　　攜帶這些女眷，隻怕還需貨場主事，報備後方可入城，否則一旦被發現， 　　恐難善了。”男子思索著回答。 　　“不帶上她們，男子可隨時入城嗎？” 　　“這倒是簡單，運城是江北貨物，往來運輸之地，每日都有大批人， 　　進出城池，除奴人需由主家擔保外，凡持令牌者，均可入城。”。 　　聽到這裡，韓風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能保證自身安全，才是最 　　重要的。眼見對方談吐不俗，與普通奴人不同，他便隨口問道：“你叫什 　　麼名字？” 　　“不敢欺瞞大人，小的們原是，江北銅城役人，一直往來運城押運貨 　　物。隻是幾年前主家失勢，便被賣為奴人，輾轉來到鹽城。原來的名字已 　　成禁忌，現在他們，都叫我老把子。”男子的話語中，帶著唏噓和不甘。 　　“老把子！嗬嗬，也不錯啊。隻要能自由的活著，名字還真的不重要 　　。”或許是對方的遭遇，引起了韓風的感嘆。 　　“大人！”男子的聲音中，帶著復雜的情緒。 　　“你了解運城鹽場，那裡的情況嗎？”拋開這個話題，韓風繼續問道。 　　“回大人，平日裡往來，搬運鹽貨入場，都是我們來做。對那裡的情 　　況，自然了解一些。鹽場之內，除了主事與家眷之外，守衛隻有十人左右 　　，再有就是幾個奴人。恕小人鬥膽，憑大人這些幫手，在追兵來之前，定 　　能借機占了那裡。”。 　　韓風內心一陣苦笑，看來對方是把他們，當做三公子一般，一群奪位 　　失敗者，帶領家眷跑路之人。不過對這些事情，他沒有解釋的必要，就勢 　　追問：“鹽場主事之人，是誰的屬下？” 　　對方的問題，令老把子有些疑惑，想到此人的身份，他猛然醒悟過來 　　，連忙回道：“大凡事涉交易，應該盡歸，家族長老會管轄，至於暗屬族 　　內陣營，小的並不清楚。”。 　　“我們冒然前往，他可敢阻攔？”韓風終於問出，這個他最想知道的問 　　題。 　　老把子並沒有立刻回答，站在那裡思索著，對方能問出這樣的話，更 　　讓他坐實了猜測。思慮片刻後，他謹慎的回道：“大人能全身而退，這些 　　人身份必定高貴，隻是她們都是女眷，恐怕壓不住對方。如果能發動突襲 　　，即使出現屠戮，也屬家族內務，運城守衛想來，也不會插手此事。” 　　帶給韓風震驚的，不是對方的辦法，而是其話語中，那種無形中的狠 　　厲。平日他往往覺得，自己算得上處事果決，可現實中遇見的人，又有那 　　個是簡單的。與這些人相比，自己才是優柔寡斷，心慈手軟。夢境裡的經 　　驗，還真的有些，不適合現實啊。 　　“去把枝大人，單獨傳到這裡，說我有事問她。”。 　　等待了片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二人便來到韓風近前。咽下一 　　口魚乾，韓風隨口吩咐：“老把子，去照顧好行船，讓他們加把力氣，務 　　必盡快趕到碼頭。”。 　　待他示意，滿臉狐疑的枝兒，蹲下身子後，便解下腰間的布袋，一邊 　　打開一邊問道：“看看這些東西，哪一個在入城，盤查時會用到？”。 　　當形形色色令牌印信，顯露在枝兒眼前時，她有些驚訝不已，這要打 　　殺多少人，才能獲得這些物件。尤其是把這些東西，就這樣帶在身上，一 　　旦被人發現，必是殺頭之禍。冒充別人身份，這樣的事情，可是違逆定製 　　的重罪，一旦被人發現，便會被當場斬殺。 　　“你想取代貴族身份進城？”枝兒的詢問，依然帶著驚詫。 　　“什麼身份無所謂，不要惹麻煩就好。”韓風對枝兒，更是不需隱瞞意 　　圖。 　　“你不需要令牌，扛著它就能進去，最多人家盤查時，你亮一下這個牌 　　子。”枝兒說著，拿起那麵銅牌。 　　“我還需要兩個。”韓風把銅牌拿起來，揣進裡懷。 　　“這些都可以，隻是這個令牌，代表家族嫡子，難免引人注意。”拿起 　　三公子令牌，枝兒把玩起來。 　　“那個先歸你，當做他的特使可以吧？”對這些情況，韓風並不了解， 　　隻能讓對方決斷。 　　“特使？是代表主人行事的吧，這個倒是沒有問題。”。 　　韓風不再詢問，隨意又在裡麵，拿起三塊腰牌，遞給枝兒說道：“去 　　把這些給月兒，告訴她，船到碼頭後，我帶上你和老把子進城，如果我們 　　回不來，這船上的東西和人，就都歸她。還有，我需要一身甲胄，包括靴 　　子。” 　　枝兒接過來時，麵色微變遲疑起來，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要離開 　　她們嗎？” 　　韓風抬起頭，看向對方麵龐，似乎第一次相識，就這樣仔細看著。枝 　　兒的麵頰有些漲紅，淡而稀疏的眉毛，配上一雙不大的眼睛，唯有嘴唇略 　　微厚重一些。或許經過這段時間保養，皮膚有了一些細白光潔。隻是無論 　　怎麼看，她的年紀似乎也不大。用夢境裡的眼光看，這或許隻是一個，剛 　　剛步入社會，普通大學生形象。 　　“即使月兒是你的主人，這個要求，她也必須答應。我隻能答應你， 　　入城安全後，你可以回到她們身邊，有了這些東西，想必以她的能力，想 　　要立足不難。”韓風的語氣不容置疑。 　　“再給我一枚貴族令牌，我去說！”。 　　商談的過程十分順利，月兒隻提出一個要求，讓枝兒離開時，當眾下 　　令，船上的一切歸她統轄。當枝兒抱著甲胄靴子離開時，月兒更是親自帶 　　領眾女，把剩餘的鞋履分發下去，並取出吃食，遞到每個船工手中。 　　望著發生的一切，韓風不由暗暗搖頭，顯然在利益麵前，這些人做事 　　，還真是毫無顧忌。過道內變成三人，似乎是被隔離起來。 　　“拿上這些，做回曾經的護衛隊長吧。”韓風的話帶著調侃。 　　“謝大人！”。 　　沒有理會對方的舉動，韓風轉頭，對同樣坐靠鹽堆，默默守在他身邊 　　，呆呆發愣的枝兒，輕聲問道：“不會是她們早有此意，求之不得吧。隻 　　是她們不擔心，失去你這個打手，將無人去賣命？”。 　　枝兒的目光，始終沒有移動，隻是輕嘆一聲，喃喃自語：“其實在墨子 　　姐，接任貴族印信時，我便脫離了役人身份，也不再是月兒的侍衛。我也 　　有權，來選擇自己的歸宿。隻是一旦跟外人離開，則是失去家族身份。” 　　。 　　“身份就那麼重要嗎？”韓風對這件事，始終有些不解。 　　“隻要人活著，必須要有身份，否則沒有容身之地。這是定製，沒有任 　　何人例外。”枝兒望向對方，眼神中帶著不解。 　　“沒有例外嗎？嗬嗬，大家都這樣想，這倒是不錯。”韓風沖對方一笑 　　，不置可否的回道。 　　夜色重新籠罩江麵，在濃重的濕氣包圍下，老把子不斷吆喝著，沉重 　　的拖船順流而下。 　　恍惚之間，韓風被周圍的喊聲驚醒，迅速站起時，才得知運城碼頭， 　　已然即將到達。 　　“停止劃槳，慢慢靠過去！在往右些，把船停在外側！”老把子的吆喝 　　聲，一道道發出。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n.com 　　盡管加速航行，有了種種因素耽擱，抵達運城的時間，還是稍晚了一 　　些。 　　遠處江水與山丘結合處，一座橫跨幾裡的大城，已然盡入眼底。各式 　　林立建築，隨地勢錯落層疊，幾乎鋪滿了城池。沿江而設的碼頭上，此刻 　　正停泊著，不下百艘拖船，一隊隊裝卸貨物的車隊，在奴人們推拉下，不 　　斷往返於，船隻與城門之間，顯得異常繁忙。 　　“還是帶上這個，也好便於行事。”枝兒取出幾塊麵巾，遞給二人。 　　戴上滿是汗臭味的麵巾，韓風隻感覺，呼吸一滯，非常不舒服。他有 　　這種感覺，這還真是頭一遭。轉身看看兩個同伴，見人家習以為常模樣， 　　韓風更有一種異世為人，那種違和感。 　　“等下我走前麵，你們跟隨我即可！”枝兒調皮的咋咋眼睛，取出令牌 　　，偷偷示意了一下。 　　在眾多停靠船隻外，滿載鹽包的拖船，緩緩靠近岸邊。居中而立的枝 　　兒，帶著二人佇立在船頭，隻待停穩後，便下船進城。 　　“明日此時，我們沒有回來，這裡就歸你！來去自由！”這是韓風沖月兒 　　，臨別最後的交代。 　　隻是他話音剛落，岸上便傳來叫嚷聲，吵鬧之下，待聽清話語，頓時 　　讓他們不安起來。 　　“鹽船總算來了！快通知主事大人！”。 　　“聽說鹽城碼頭失火，船隻喪失殆盡，這船鹽貨必須拿下！” 　　“快去鹽場候著，晚了隻怕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