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不得插手商貿,這是北郡各家族慣例,鹽城也是如此。隻是這種明麵上的約束,如今早已被破壞。城主身為家族話事人,幾乎在關鍵環節,無不派出親近者,爭取自家利益最大化。 原本這樣的情形,在此時的鹽城,卻又有了不同。借助鷸蚌相爭之機,得以上位的五公子,在鹽業掌控上,本來就沒有多少支持者,以至在各方麵,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隨著鹽城內政安穩,鹽業運轉也恢復過來,為了彌補內戰中,所帶來的損耗,山裡的鹽礦,已然開動馬力,加大了產量。 墨子帶領手下,騎馬闖進大山。踏上山路之時,道路變得狹窄崎嶇,一馬當先的她,不得不減緩馬速,不住在打量地勢。 “嘿嘿!這些賤女真是大膽,竟然跑到這裡覓食,簡直就是是找死!”行進中的騎兵,望著道路旁,躲避的土人女子,大聲調侃著。 走在前麵的墨子,隻是隨意撇了一眼,便隨口喝道:“前麵開闊地下馬,晚間便在此休息!”。說完便催馬趕了過去。 墨子站在峭壁旁,目光看向山下,似乎是在欣賞風景。隻是她心裡清楚,下麵應該就是,枝兒她們曾經的藏身地。那幾個寒氏族女,就是來給他指路之人。 “你們在這裡歇息,本官四處轉轉!”墨子狀似無意的,隨口喊道。 “大人!需要小的們護衛嗎?”做為主人的跟班,男子立馬開口詢問。 “不用!”墨子的語氣帶著不滿。 滿身鎧甲手握劍柄,墨子大步走下山路。腳下的道路旁,女子的頭顱一閃而逝。她嘴上露出淺笑,當即下了土坡,走入一處深溝。 “族女參見墨子大人!”洞窟前砂礫坡上,幾名族女沖著墨子,躬身施禮。 “就是這裡嗎?”墨子打量著眼前景物,喃喃自語。這裡的一切令她很驚訝,真不敢想象,枝兒她們,是怎麼發現這裡的。 “收拾東西離開吧,去聚集地內,找些陌生人手,務必把船拖到這裡。用作酬勞的吃食,我派人送給你們。注意一切,務必秘密進行,包括無關族女,也要回避此事!”看了一眼周圍,墨子便低聲吩咐,說完便轉身往回走去。 沒有等到天明,急於趕路的墨子,便帶隊連夜出發了。 尋著山路前行,趙氏鹽礦已然盡收眼底。一座幾百米高的大山,早已被挖的千瘡百孔,更是有大量土人,背著沉重的滕筐,緩緩在山間移動。 眾人來不及感嘆,催馬踏進礦場。剛剛進入柵欄,便被眼前的景物,震驚的啞口無言。 低矮淩亂的窩棚,幾乎布滿了山腳之下。通往大門的砂礫路兩旁,散落著一個個赤體,或躺或趴的停在那裡,根本判斷不出死活。陣陣熱浪,裹挾著惡臭,不斷侵襲眾人鼻腔,氣味令人作嘔。此刻的礦場,在他們眼中,仿佛猶如地獄一般,讓人不忍直視。 “小的們恭迎將軍大駕!”守衛的恭維聲傳來,其話語之中,夾雜的喜意,在現下的環境中,顯得有些刺耳。 墨子沒有回話,隻是坐在馬上,點了一下頭後,便催動坐騎,緩緩往裡走去。 “將軍大人!裡麵實在太臟,還是到營區安歇,免得受那汙穢之氣!”鹽礦守衛見怪不怪,追在身後繼續喊道。 墨子聞言,從恍惚中醒來,隨手代住韁繩,下意識的撥轉馬頭,便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走去。 她這次過來,隻是在尋找機會,以便實施自己的計劃。可當礦場的慘狀,真正映入眼簾時,墨子是真的震驚了。 強壓內心的煩躁,墨子催馬走入營地。相較於外麵的窩棚,守衛所居住的營房,雖然也是十分簡陋,可畢竟是石塊砌就,到顯得豪華起來。 由一圈柵欄,圍成的場地中,坐落著兩排大筒房。而最讓人意外的是,在石屋之間的空地上,有一排低矮木棚,突兀的夾在中間。此刻裡麵或躺或坐著,近百裸女,正目光呆滯的看過來。 “墨子大人!一路勞頓,快進屋休息一下!”殷勤的領隊,快步跑到房門前,伸手拉過韁繩,微笑著說道。 “本官來此,隻是例行巡查,讓你的人,回到崗位去吧。”墨子無心去擺排場,下馬的同時,她借機查看地勢。 隻是墨子下馬後,剛站穩身形,便見木棚內,沖出一名女子,徑直趴倒在她腳下。 “謝將軍大人!”一句沒頭沒腦的嬌呼,隨即從腳下傳來。 “大膽賤女!竟敢驚擾將軍,想死不成,還不滾回去!”領隊見狀,急忙大聲喝罵,隻是他的身體,下意識般擋住了女子。 陣陣嗆啷之聲想起,墨子隨行的部下,吩咐拔出武器,徑直撲上前來,瞬間便擋在主人周圍。這可是大家的主心骨,容不得半點閃失。 看著眼前一幕,墨子並沒有驚慌,原本她就想,來這裡搞事情,巴不得有人行刺自己,以便於她借機生事。眼見並無異狀,她便撥開人群,未發一言的,往屋內走去。至於地上的女子,似乎有意在接近她,讓墨子來了興趣。 墨子站在大鋪前,隻是打量一眼,簡陋的兵營,便大馬金刀坐下。沖緊跟在身後,那個領隊開口:“去安排一下,今晚便在礦場休息,一路走的乏力,讓那個女子進來,給本官鬆鬆腿,通知其它人,不得前來打攪!”。 昏暗的營房內,二人四目相對著,墨子在仔細打量對方。與外邊木棚內,那些赤裸女子不同。此女的身上,依舊披著錦袍,雖然有些汙漬殘破,可畢竟能遮住身形。高高瘦瘦的她,皮膚倒也白凈,就那樣靜靜站立著,隻是她的目光中,隱隱帶著期許。 “何故謝我?”墨子打破靜寂,望著陌生女子,低聲問道。 “墨子將軍,手刃的三公子,正是殺害,賤女夫君的元兇。隻因大仇得報,故而伏謝將軍!”女子的情緒有些激動。 “哼!從來都是成王敗寇,何來仇恨一說!”這種理由墨子不信,即便是家族內亂,她也是親身經歷過,既然參與奪位,就別怕身死族滅,這怨不得旁人。 “這樣的道理,賤女自然知曉,隻是這鹽城趙家,所有嫡子中,唯一對奪位,沒有一絲興趣的,隻有大公子一人。夫君為了避禍,甚至當眾宣示,退出繼位人選,可他們為何,還要趕盡殺絕!如此惡行,唯有化作仇怨,讓我永記於心!”女子的頭微微揚起,蒼白的麵容,被一片漲紅所取代。 “你究竟是何人?”見對方言語清晰,不亢不卑,墨子有些好奇的問道。 “江北木城嫡女,鹽城趙家長公子正妻!如今已身為土女,名字不說也罷!”。 墨子長呼一口氣,對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她根本沒有興趣。隻是想起一些細節,便又開口問道:“即已淪為土人,這裡護衛為何幫你,難不成,他是大公子舊部?”。 “哼哼!他不過隻是一個,隨時賣主的畜生,如果不是在我身上,能滿足虛妄,隻怕我早晚會,如她們一般,活的生不如死!”女子的回答,帶著深深的無力感。 女子的回答,讓墨子再次失望,看來事情並不是,她想的那樣,看似一個可乘之機,可事實卻是毫無關聯。墨子隨即揮揮手,打發女子離開,一絲失望之意,不免掛在她的臉上。 女子見狀沒有走開,而是頹然坐到地上,目光有些呆滯的,開口喃喃自語:“我自小失去雙親,被家族盛裝嫁到鹽城,即便事後發覺,夫君軟弱可欺,可依然委曲求全。如今卻淪落至此,神明為何對我,如此不公,隻因我是女兒之身嗎!”似乎淚已流乾,女子隻是念叨著,神情漸漸變得麻木。 墨子聽到這裡,有些不耐煩起來,忍不住開口嗬斥:“世間事本就如此,既然選擇嫁給貴族,以後的興衰榮辱,便要一力承擔。榮華富貴享了,這低賤之人,你也該認命!”。 女子聞言,猛的抬起頭,直視墨子雙眼:“我已是爛命一條,並不畏死,隻是可我那女兒,她身子太弱,再也經不起糟蹋了,身為她的娘親,我實在下不去手啊!”女子顫抖的手,遙指著屋外,幾滴殘淚,從眼角流下。 或許是帶著好奇,抑或是想,快點打發此女,墨子跟著她,徑直走進木棚。 木棚中那些人,眼見墨子靠近,原本麻木的女人們,立刻下意識的,往中間聚攏。望著這些驚慌失措女子,墨子停下腳步,有些無奈的,轉身就要回去。 “各位姐妹別怕!將軍是來看望丫兒,還請讓開吧。”女子語帶顫抖,溫語勸說道。 墨子聽到這話,勉強轉過身子,抬眼向裡麵看去。聚攏的女子們,慢慢挪開身體,一個躺在地上的嬌軀,被顯露出來。當墨子看清狀況之時,她的心不由一揪,冰冷的麵孔,也在微微抽動。 “她們都是,賤女的族人,實在是可憐丫兒,盡管大家護著,可…….”女子念叨著,實在說不下去了。 墨子握劍的手,緊了又緊,充血的眼睛,在那殘軀上離開。一種從來未曾,出現過的憤懣,讓她想急於宣泄出來。 “跟本官進來!”墨子說完,隨即轉身離開。 空曠的營房內,重新恢復原狀,墨子依舊坐在鋪上,盯住女子,沉思許久後,她緩緩開口:“發動你的族人,為本官做一件事情,作為回報,事後護你們離開此地!”。 “謹遵將軍之命!”女子立刻趴到地上,急聲回應。 墨子在黎明十分,便動身離開了礦場,在此期間,她拒絕了護衛的宴請,也沒有再到處查看。 在留宿期間,墨子隻是和那女子,單獨關在營房內,好在她也是女人,雖然行為有些古怪,可並未引來,守衛們太多猜忌。至於她們之間,到底如何相處,外人一概不得而知。 “還記得礦場地勢嗎?”催馬返回的途中,墨子對手下問道。 “大人!小的記得清!”。 “回去之後,替我送件東西,要親手交給那個女人。具體情況,本官自會相告!”。 “好的大人!”男子並沒有多言,立刻答應下來。 自從墨子離開後,一種莫名的興奮,在木棚女子們中間傳遞。既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們的精神,頓時恢復不少。 “為了大家活命,她必須死!”身為曾經的少主夫人,她第一次下令殺人。 當族女們,猛撲過來之時,被指定的女子,隻是愣了一下,竟然沒有任何反抗。當她的臉色,已然青紫之際,大張的雙目中,卻帶著一絲解脫。 “記住這些話!你們便有活命的機會!”說出計劃之後,女子再次強調,以免口供不一致。隻是看到大家,臉上的神情,她似乎安心了下來。 鹽城運輸隊,如往日一般,按時抵達礦場,隻是在他們離開時,一個滕筐,早已被幾個護衛,在夜裡交到女子手中。這一切自然避開守衛,沒有受到任何人關注。 同樣在夜色中,一艘滿載鹽貨的拖船,被眾多土人拖拽著,緩緩拉進江灣之內。 “大人,他們要離開了!”站在峭壁之上,男子望著山下,不斷晃動的火光,連忙回身低語。 墨子沒有立刻應答,隻是抬頭看向遠處,那裡的夜色,似乎更加厚重,以至視線之內,變得漆黑一片。 “要開始了嗎!”墨子在喃喃自語,她把所有計劃,再仔細考慮一遍後,轉身看向身後的部下。這些人都是,她從碼頭上的部下,算是能夠信任之人。 “至今日起,你們或許要,經歷連番惡戰,活下來的人,官升一級。本官更會以,我的族人視之。”墨子說完,轉身望向山下,至於部下的答復,她並沒有太在意。 “大人宣示吧!”跟班做為代表,連忙當先請示。 墨子聞言,拔出腰間短劍,一指下方火把,沉聲說道:“除女子之外,不留活口!”。說完轉身,徑直往山下走去。 當一群手無寸鐵的土人,麵對人數相當,且全副武裝的甲士時,戰場自然變成,一邊倒的屠殺。淒厲的慘叫聲,在江邊回蕩,刺鼻的血腥之氣,隨風飄散在山間。 “啟稟大人!都查驗過了,並無一個活口!”男子喘著粗氣,跑到墨子身邊,低聲稟報。 “隱藏好身形,一切見機行事!”眼見部卒們,往這裡聚攏,墨子吩咐了一句,便轉身上馬。 “你們務必保護好將軍!”對著兩名護衛,男子不忘叮囑道。 墨子三人催馬下山,很快便融入夜色中,徑直往鹽城趕去。 西城府衙大堂內,墨子麵沉似水,讓她原本就冰冷麵容,顯得更加陰沉。坐在主位上的她,望著陸陸續續,走進大堂的部將,始終沒有說話。而走進來的各部將官,見主將臉色異常,卻有些幸災樂禍。隻是礙於麵子,都找到自己位子,選擇冷眼旁觀起來。 “啟稟將軍,各位大人都已到齊!”墨子的手下,施禮後大聲喊道。 墨子掃了一眼大堂內,深吸一口氣後,開口就是爆喝:“關好房門!任何人敢靠近大堂,殺無赦!”。 墨子這道命令一下,頓時讓下麵的將官,感到有些疑惑。想來必是發生了大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才讓這個,有名無實將軍,今天發火吧。於是眾人更加好奇,目光都往對方看去,似乎要找出緣由。 關閉的房門,令大堂內顯得昏暗,靜寂的大堂中,傳來墨子的話語:“一直以來,本官恪盡職守,你們各為其主,在平日裡,些許齷齪之事,我何曾有過乾涉!可私販大批鹽貨,這等違逆大罪,豈是某個家主,敢一力承擔!嗬嗬,說起來可笑,你們這些人,替家主值守要害,竟至利益受損,上麵問罪下來,恐怕不隻,是一句失職,便能僥幸過關吧!”。 墨子的話語,在大堂幽幽回蕩,隻是落到眾人耳中,不亞於一聲炸雷,頓時引爆全場。 “豈有此理!是誰做的,滾出來!”。 “殺他全族!”。 “眼裡還有沒有長老會!”。 人們七嘴八舌的吵鬧著,對這種吃獨食,侵害自家利益事情,是任何人,都不能容忍的。墨子隻是靜靜看著,對這些人的表演,她有些嗤之以鼻。 “將軍此言,可有證據,不會隻是些,無端猜測吧!”一個蒼老聲音,自下方傳來。 墨子抬眼看向老者,見對方老神在在,一付看笑話般模樣。她長嘆一聲,起身說道:“私販的船貨,在山裡已被截下,各位還是去查看現場,至於如何處置,還是容後再議吧!”。話說完後,墨子當先往堂外走去。 西城府衙一陣嘈雜,隨即幾十匹健馬,紛紛沖了出來,直奔北門而去。其實這些,趕赴現場的將官,大家心裡清楚,鹽城即將發生大事,真不知道這次,又有哪個家族,被牽連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