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榮擋在前麵,打開房門後,卻是一臉茫然,挪開腳步,把門口的位置讓給了曹鼐。 “是,是娘子?還有恩兒,萍兒,雙兒,你們都在!”原來隨著店家上樓的,是曹鼐的妻子,還有長子曹恩,女兒曹萍,曹雙。 “快讓嫂子他們進來吧,別呆愣著。”沈榮見那曹鼐手足無措的樣子,隻好出聲提醒。回身又交待那店家道:“掌櫃,麻煩把房間都開了,讓我住一間,另外兩間給這兄臺一家。” “好吶,這就來。” 沈榮見曹鼐一家團聚,自己打了個哈哈後,也不好在中間擋著,把隨身包袱拎上,便過去了對麵的房間。 “相公,你怎麼也不早些回來啊!”曹夫人見沒了旁人,忍了許久的眼淚便奪眶而出,幾個月來受的委屈,這一下都在自己丈夫麵前嘣發出來。 自從曹鼐隨皇帝出征,才半個月後,就杳無音訊,後來瓦剌圍城,正統被廢,景泰登基,所有正統朝的舊臣都被逐一清退,在土木堡一戰中,隨軍戰死的將官,雖然得到賞賜,可朝廷並沒有給予護蔭,那些將士遺孤,無人照料,沒有家族依靠的,都陸續被趕出朝廷賞賜的府邸。就算有自家產業,也因為沒了家主,被朝中一些豪強,以各種名義請令抄家,私底下各種手段奪產,很多的官員家中已是沒落,家中老少搬出府邸,散落各處。 “這景泰皇帝怎麼能這樣對待大臣,他難道絲毫不怕言官彈劾嗎?” “我一介女流,哪裡懂這些,流落在京師外城外之時,隻聽那些老人說,朝廷上怨恨正統皇帝,連他身邊的官員,說他們不能勸諫皇帝,導致現在喪權辱國,讓瓦剌得了關外大量土地,恨不得那些庸官,永遠隨著那皇帝在關東,永不歸來。” “這是推卸責任啊,瓦剌占據宣大一線,可都是那景泰帝和太後所為,這顛倒黑白的把戲,怎麼能做得如此真切。” “夫君,這些國家大事,我都不懂,要不我們就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去過活算了,這些日子,我們,受夠了!” 在自己娘子斷斷續續的抽泣中,曹鼐終於搞清楚,原來自從家中府邸被抄,府中仆人遣散後,妻子和幾個兒女無家可歸,隻好跟著一個長年在家中伺候的嬤嬤,到了城外棲身,以漿洗衣服為生。 幾個月來都靠那嬤嬤一直幫扶,可畢竟也是窮苦人,哪裡能顧得了那麼多張吃飯的嘴。不消多久,家裡已開始斷糧。家裡沒有男人,自然也容易受人欺負,窮苦人聚集的地方,總會有一些地痞聚集,正應了那句窮人總是為難窮人。曹夫人雖然年歲已長,可平日養尊處優,相貌身材依舊出眾。 那些痞子混混,平日裡已經嬉皮笑臉,後來日子長了,更是動手動腳。剛好一次漿洗衣服時,碰到幾個混混,攔住去路,曹夫人急得滿臉通紅,促手無措時,被正要出工的兒子曹恩看到。長子曹恩因為身材還算高大,來到這村落裡,隨了一個木匠學藝,這時正跟著師傅和一幫瓦匠木匠上工,見自己娘親受辱,舉著木匠的刨刀就是一通亂砸,幾個木匠瓦工也提著家什把這幾個混子打了一頓,才算是斷了這禍患。 曹夫人雖然得救,對眾人千恩萬謝,可自此就更加鬱鬱寡歡,想到自己兩個女兒還未成年,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不知能不能平安成人,兒子更是放下書卷,要做這種下九流的營生,曹家的氣數難道就毀在自己手上嗎,夫君貴為首輔,為國捐軀,家人卻落得如此下場,朝廷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又當作何想。千頭萬緒,把滿頭烏黑的頭發,掛上了幾抹冰霜。 直到七天前,幾個自稱是國公府來的官人,把自己和幾個兒女帶到一處僻靜宅院休養,幾人才算是擺脫了底層百姓所受的困苦。後來又是那幾人,抬著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也來到這宅院休養,直到今早四更天,睡了兩天的大漢才能拖著半瘸的傷腿,和自己一家,乘馬車北上。 “七天?也就是說在我們見到國公爺之前,他已經在搭救我的家眷!成國公,真仗義漢子也。”曹鼐不禁贊嘆。 站在門口處的沈榮卻提醒道:“那瘸腳漢子,是不是樊將軍?” “正是樊忠樊將軍,聽他說是在錦衣衛獄中,被夾棍夾斷了腿骨。” “非人哉,真是非人哉,那些錦衣衛,不當為人!”曹鼐聽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恨得咬牙切齒。 “曹大人,先別罵,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去見見樊將軍?” “對,對,同去同去。”曹鼐話剛出口,還沒抬腳出門,從樓梯口又傳來一陣奇怪的腳步聲。 樊忠,頂著一臉的胡子拉渣,用一根拐棍代替那隻被包紮得像粽子一樣的右腳,一步一拐,走近眾人,那奇怪的腳步聲,就是那一腳一拐棍造成的。 錦衣衛的大刑,確實是陰狠,普通衙門的夾棍最多也就是夾斷骨頭,斷口也隻有一處,最多腿上也帶著一些血肉淤青,這已經是相當狠辣的逼供手段。可錦衣衛的夾棍,都布滿著半寸長短的鐵錐,就像是用兩根狼牙棒往腿上夾,腿骨受那些鈍釘多出著力,那腿骨便會被斷碎成好幾截,就算要治療復位,那時間也比普通夾棍的傷,要多花兩倍的時間。 樊忠這一天下來,也是死忍著疼痛,馬車一路顛簸,讓他的腿傷愈發嚴重。可即使留在店裡養傷,起碼也要半年時間才能走路。曹夫人今日一路上見樊忠緊咬嘴唇,知道他痛得厲害。於是在第二天要上路之前,把幾個房間裡的棉被,都搬到車上,墊了厚厚幾層,還疊好了一層靠背給樊忠。 早上四更,辭別了掌櫃,帶上連夜做的乾糧,從通州出發,在傍晚時分,終於趕到山海關閉關前,順利出了關。 冬天的風雪,把官道埋在雪下有半尺深,兩匹拖車的馬匹凍的不行,連嘶鳴的力氣也不願意浪費,即使馬車裡麵人氣旺盛,可寒風從窗簾處卷入時,也就像一柄鋼刀突然在各人臉上飛快劃過一樣,刺痛而又冰冷。
40、曹家(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