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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105 字 2024-03-17

被抓著脖子的巴爾托呼吸困難,臉憋得紫青。有那麼一會兒,他覺得自己成了叫農民捏住長頸的大鵝。還好,求生的意識與為人的智慧促使他眨眼點頭,而非學那愚蠢的動物去亂甩翅膀,激怒持刀的主人,害自己死得更慘。   “好,乖乖的,乖乖的…”老伍德摸索著巴爾托的衣袋,翻出把精致的手槍,和一枚閃閃發亮的聖巖,憋不住大笑起來。他鬆開手,讓整隻巨臂脫落,再生出一條正常的胳膊,邀請驚魂不定的巴爾托踩著槍手們的屍體,“小兄弟,你不是想拿娘們用的防身槍崩了我的腦殼吧?罷了,看你是個摳門的可憐鬼,這枚聖巖就給你留作紀念,省得回去了不好交差。”   巴爾托鬆開衣領,撐著膝埋頭喘氣。當他走出窒息的陰影,視線便從一雙穿皮鞋的腳上拉高,看清了客廳裡的五具屍體有怎樣安詳的遺容,再度被驚悚的寒顫支配,下意識開口:“你…你是…”   “是如何殺了他們的?”高瘦的老人擠著眼,撫起及胸的長白胡子。一說殺人的手法,他就如陪著孩子們坐雲霄飛車的時候那樣愜意,“嘿,我真正的特長,是發揮想象力呀。身體這樣精密的血肉機器裡,護在骨骼與肌肉後的內臟與大腦是不堪一擊的。隻要讓不能自控的骨頭生出銳刺,將嬌嫩的臟器和腦子紮個稀爛,我可以打包票,就是再剽悍的聖恩者,也會死得不能再死啦。”   “不…你…”巴爾托想搖頭,脖子又抽搐得僵硬。他隻有捂住眼睛,問出殘餘的理智,“你是怎麼模仿…”   “模仿他們的聲音?”觸向高揚的顴骨、鷹鉤的鼻尖後,老伍德仰高頭,以標準的格威蘭人麵貌吐訴無奈,“別了吧,小老弟,我可懶得折騰聲帶,變換相貌算是我的極限了,再玩弄聲音,我怕是要將本來的音色都忘咯。在屍體發涼前,趁著餘溫勉強擠弄他們的喉嚨,喊你進來陪客,對有祈信之力的老頭子而言,又不算什麼難事。”   聽完,巴爾托咬咬牙,想開口,又咬住嘴唇,不敢說話。是啊,他能講些什麼?此行隻為擒殺林博士,套出這朝晟人藏匿的保命工具,雙方都心知肚明。他總不能點頭哈腰,給大度的伍德先生賠笑,解釋自己是想登門拜會,絕無惡意?   玩笑話。但,如果不說玩笑話,他還能說什麼、問什麼?問親愛的伍德先生為何不快些宰了自己,送自己去天國和兄弟們團聚?哦,這或許是唯一可行的。   所以,巴爾托總歸是問了要命的難題:“你不想殺我?”   “不想,當然不想,”說著,老伍德揉摁起眼內眥,伸著懶腰,打了個冒眼淚的哈欠,“我隻走最理性的路。和你的好長輩搞僵關係,沒必要,真沒必要,還不如放你一馬,叫他長長記性,嗯,長長記性。”   “那我可以走了?”   “走?當然,隨時都行,我可不愛強留客人,尊重他人的出行自由,是基本的禮貌啊,”老伍德走向電視櫃,拉開抽屜拿出盒牛奶,插上吸管,邊嘬邊笑,“不過,辭別前,請代我問候懷特老弟,告訴他,他很聰明,能猜出我手上存有救命的寶貝;也點醒他,他也很愚鈍,我這種人的護身符,他消受不起,就是給他拿了去,也不過一道催命符而已。”   巴爾托吞了口涎水,別好衣領的紐扣,起身拍平外套的褶皺,頭也不回地踏向門口。   可一句略顯惱火的挽留,差點叫他的心蹦出了嗓子眼。幸好,老伍德並沒有走動,還是坐在沙發上,跟朋友一樣吸著牛奶:“哦,另外,回去了,千萬別推脫責任,一定要在你的好爺爺跟前痛哭流涕,拿出低微的態度,最誠懇地認錯,求著承擔一切責任。要是犟著脾氣,非說些貪生怕死的慫言慫語,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千萬莫把老流氓嘴裡的親情當真啊,獨苗的親孫子都明碼標價,何況你這個私生女拉扯大的外孫,嘿嘿。相信我吧,黑幫能講什麼親情?為了錢、為了利益,連自己的命都賣,還能看重沒毛的孩子?死了,再生一堆不就行?”   等家門被巴爾托慎重地關上,老伍德抽了張紙巾,咳了口痰。他看著挑染血絲的濃白痰液,不屑地呸了聲,將紙巾揉成團,甩在死人的臉上,走到緊閉的臥室門口,敲響門,柔聲呼喚:“結束了,走吧。別看客廳,直接走,在屋外等我。”   高爾登一手拉著妹妹,一手拖著行李箱,眼睛怎麼也不朝客廳瞧。倒是西爾維婭,壯著膽子偷瞟了那麼下,見幾位禮服加身的暴徒躺得安詳,知道是熱心的伍德爺爺送他們去覲見帝皇了。   老伍德走進自己的臥房,拔下連著電腦的硬盤,再啟動預定的程序,將主機內的數據全部清除,再從抽屜的夾層裡掏出一大疊銀行卡和證件,裝入衣服的內袋。待數據清空,他拔掉電源線,掄起右拳,砸開機箱,拆出磁盤,將之掰碎,扔到馬桶裡沖沒了影。做完這些,他拎起手提包,走出短暫存在過的家,帶著兩個孩子離去。   另一旁,開著車的巴爾托已將事情的經過講給老懷特。在聽到外祖父催自己回來復命的沮喪和怒意後,他想調轉車頭,永遠跑出伏韋倫市。不過思忖再三,膽氣十足的年輕人還是直奔舊城區。他登上天臺,在打手們憐憫的注視中踏入老板的居所,當著會客廳內諸多家族成員的麵,跪下發酸的膝蓋,在受到斥責前,主動將計劃的失敗、兄弟的死傷歸咎於自身的粗心大意,請求外祖父的懲罰。   觀賞著他的卑微,懷特家族的其餘成員是幸災樂禍。更有人議論他的出身,拿他是老頭子早年嫖妓生的野女兒站街養大的死剩種說笑,將他的無能歸結於血緣上的失敗。聽著親人們的嘲諷,巴爾托咬緊牙,卻不是忍耐怒火,而是強憋笑聲。   親愛的伍德先生、朝晟的林博士沒有講錯,這些由潛規則與不公的土壤孕育的老鼠,能在乎幾分親情?親情,是無人危及他們的利益時,施舍給別人的、用以包裝自己的麵具罷了。跪著的巴爾托不用抬頭,就能想象他們的嘴臉,那一定是極盡所能的奸笑、和掩飾奸笑的刻薄。現在,就看主動背了黑鍋的好孩子,能否得到外祖父的嗬護,繼續肩負家族二把手的職權了。   最終,被保住麵子的老懷特一錘定音:“浮躁的過錯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沒有承擔過錯的勇氣。巴爾托,帶足人手,回新城區一趟,看看今天的失誤是否被警察抓住。倘若沒有,將犧牲的孩子們帶回他們的家,我要親自為他們舉行葬禮。願帝皇庇佑你的明天,去吧。”   帝皇庇佑明天?巴爾托真想用嗤笑回應。如果世上真有慈愛包容的神聖帝皇,祂會允許世人做宰殺同類的買賣嗎?退一萬步講,即使偉大的帝皇不懲處現世的罪行,又哪有興趣賞賜罪犯們好運?看看吧,針對林博士的所有陰謀,全以失敗告終,傻子也瞧得出,帝皇給予懷特家族的,是實打實的厄運——   比起犯下變節與同謀之罪的聖恩者,敬愛的帝皇更“重視”他們這些將謀殺與折磨當一日三餐的流氓。   在懷特家族的人焦頭爛額時,林博士、哦,老伍德已領著孩子們登上了飛往某座南境城市的頭等艙。那座迦羅娜與伊利亞曾到訪的城市裡,黑水的探員露絲和戴維仍在忙碌,老伍德自然清楚其中的兇險,但為了拿回一些珍貴的寶物,他務必去走上一遭。   他的身邊,乖巧的西爾維婭正拿勺子撥動金黃色的糊狀航空餐,怎麼也提不起飽腹的胃口:“伍德爺爺,我們是要去泰伯城嗎?”   “是啊,我在那兒存了好些聖巖…整個泰伯城的聖巖,都讓我買空啦,”麵對標準的格威蘭特色美食,老伍德也隻能笑著揉揉鼻頭,率先倒掉盤中難以名狀的糊糊,嚼著夾餅乾的火腿片解饞,“儉省雖是一種美德,不過拷打味蕾的儉省,還是免了吧。高爾登,小西婭,你們可聽說過昔年第二帝國的聖戰趣聞?”   “沒有呀,爺爺,”在哥哥發話前,西爾維婭已經倒空了餐盤,晃著小腦袋搶答,“高年級的歷史課才要教的,我們還沒有學過呢。”   “好好,那我可有的嘮了,”老伍德咬了顆航空餐附送的葡萄,吮走飽滿的果肉,拿舌頭將葡萄核抵進果皮裡,吐入餐碟,“有些叫格威蘭軍隊俘虜的特羅倫士兵,骨頭硬的很,再怎麼用刑、勸誘也不鬆口,寧可餓死也要捍衛帝國的榮耀。軍官們都奇怪,特羅倫人怎麼會如此頑強?直到一個軟脊梁的特羅倫軍官落進他們手裡,他們才知道,原來帝國宣傳,格威蘭的變態們愛往飯菜裡加攪屎棍帶出的屎,而見那飯菜的惡心成色,俘虜們是深信不疑,誓死也不和他們妥協啦。”   “攪、攪屎棍?”   “謔謔,忘了,忘了,你們是孩子,不該聽這些低俗的故事,忘了吧,忘了吧,”老伍德笑著拿過高爾登的餐碟,幫沉默的男孩騰空了糟糕的食物,“當我這老不正經開了些過分的玩笑吧。”   高爾登卻是低著頭,捏緊了褲腿:“伍德爺爺,你是…怎麼做到這般富有的?”   “當然是犯罪啦。來錢最快的營生,都寫在法典裡嘛,”老伍德拍了拍男孩的頭,明白他是給黑幫的殺手嚇到了,“不過,說到底也是小錢。那些賺大錢的門路,沒有豐厚的底蘊或錯綜復雜的關係,可沒法走通。其實啊,我也有搞大錢的資本,但我對超出需求範圍的錢沒有興趣,才懶得掏空心力拿錢生錢。”   “不對,伍德爺爺在撒謊,”西爾維婭捏向哥哥的臉蛋,閉上一隻眼,輕聲嘟囔,“伍德爺爺是害怕警官叔叔們,對不對呀?”   “對,對對對…”老伍德捧腹暢笑,一叢花白的長須都甩成了拖把,“我呀,是躲著警察的老混蛋咯,可不敢借著給富豪治病的幌子,去打聽哪支股票風頭旺、哪座城市的地皮值千金啊。說來,戴蒙德家族的酒莊是生意興隆,想合作的人絡繹不絕?”   “是啊,父親把莊園經營得可好了,”說到家裡的生意,高爾登來了興致,抓著褲腿的手也鬆了開,“是父親力排眾議,堅持家族經營,才讓酒莊的聲譽遠揚。好多老酒莊在上市後,口味都變差了,光是聞聞木塞擰開的香氣,都遜色了好多。”   “姑媽倒是…”   “西婭,別提她了,她就是個貪財的短視鬼!父親說了多少次,做好自家的產品,是口碑和利益的雙贏,她卻總想著上市,恨不得等酒莊在交易所出了名,倒掉所有的股份,卷夠錢跑到邦聯去!”   男孩的分析是與年齡不符的犀利,聽得老伍德推高遮陽板,將慨嘆說給純凈的天與雲聽:“貪心啊,貪心,人哪有不貪心的?明明有了財富,卻想占有更多的金錢,連礙事的親人也痛手加害;明明有了權力,卻想坐上更好的位置,連兒女都能獻為祭品;明明有了力量,卻想攀登更高的巔峰,連榮譽和幸福都能舍棄…人啊,人啊,這就是人啊。”   是啊,無盡的欲望、無底線的追求,正是老伍德這種人的寫照。這些登臨山巔,擁有財富、名利、地位、力量的人為何會貪婪、為何會不滿足、為何甘願冒著舍棄一切的風險去嘗試?原因,隻不過是見到了更巍峨的山峰,無法停在腳踩的海拔而已。   這究竟是爭名奪利的好勝心,還是要踩著別人方能揚眉吐氣的征服欲,沒人能給出確切的答案。   因此,林博士的分身、在康曼城的曼德·福斯特謝絕了諾克·懷特的邀請,以委婉的借口推諉,不打算二度光顧那艘遊輪,而是又一次跑去莎薇酒店消費,帶著同樣看膩了富豪們花樣的“朋友”繼續品嘗美食。   在食物方麵,老曼德和諾克可有的聊了。諾克就說,這道用來開胃的清湯,是借鑒格威蘭人酷愛的濃湯口味,拿十多種蘑菇與牛肉以及牛奶煲製的。老曼德卻不能茍同,說這樣澄澈的湯色,定沒有學格威蘭人拿牛奶炒麵糊去給湯增色,是傳統的瑟蘭菜式。   說著,老曼德舀了塊瘦牛肉,將盈如膠凍的棕紅瘦肉抿化在嘴裡,懷念之情溢於言表:“何況,格威蘭人的濃湯,也是跟中洲人學的啊,就是有借鑒,那也是借鑒共治區的特色,不是嗎?”   “呦嗬,您又在挖苦本國的飲食文化啦,”喝著果酒的諾克是覺著,博聞廣識的福斯特先生是對鄉土的美食帶有偏見,“話說回來,博薩的食物風味如何?”   “哦?伏韋倫可臨近高琴科索山,翻過邊境,摸著北共治區的海岸線跑去博薩旅遊,不算困難吧?”   “難啊,要申請一張去博薩的簽證,浪費的時間都夠在共治區玩大半年了,”談起家鄉,諾克的語氣不免焦躁,在碗裡攪動的湯匙都快了些,“我們的王庭,寧可民眾去共治區探險,也不願我們到博薩玩樂啊。”   顯而易見的譏諷,老曼德是一笑而過。內中的隱情,有著林博士記憶的他,算是不能再明了更多。背靠朝晟的博薩公國,在大戰後經歷數次動亂,受到以幫助博薩大公平叛為名的朝晟軍隊無情鎮壓,本土的軍備徹底廢弛,被朝晟的駐軍完全取締。六十年前,朝晟更廣告大地,介於博薩大公的無能和博薩公民的需求,即日起,剝奪博薩大公的行政之權,將之設為博薩公國的吉祥物,把統治博薩的要務交由新組建的博薩議會負責。   說是由博薩人自行治國,可當議會要員的任免亦須經駐軍大將的同意時,曾與格威蘭、第二帝國呈三角之勢的博薩公國,已是條被朝晟人鎖住的看門狗。而對王庭治下的格威蘭王國而言,這廢除君主的成命,難免能品出些兔死狐悲的奇妙寓意。再者,今日的博薩公國還是格威蘭的貪汙犯和逃稅者避難的大本營,王庭巴不得斷絕和博薩公國的所有陸地通路,不想任何國民跑到博薩去,給博薩人的發展加磚舔瓦。   “朝晟人在博薩的功過,也是本說不清的爛賬啊,”老曼德撥高了自己的山羊胡子,把記憶中與妻子在博薩的見聞描述得繪聲繪色。可當他想起,自己僅僅是幫助本體搜集證據的假身時,又笑出失落,“哈哈,不過,我要感謝朝晟人的政策。多虧了他們的整治,博薩可算是遍地黃金,到處是發財的生意,隻要會通氣、懂送禮,沒錢沒關係的,也能撐夠膽去拚,從零拚打出自己的事業,從窮小子養成富家翁啊。”   這時推著冷車的甜點師到來了。木精靈嫻熟地拿起石杵,將不同的水果搗成泥,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活上蜂蜜、煉乳與牛奶,把黏稠的濃漿塗抹在冒著寒氣的鋼柱上,待它們凝結,再用瓷勺一片片刮下,在盤中擺出朵盛開的七色花。   享用著絢麗的鮮果冰淇淋,諾克的脾胃都為之清涼,聲音寧和了許多:“這是你的真實寫照嗎?福斯特先生?”   “算是吧,在博薩的日子,就是這麼混過來的,”新鮮的冰糕,給老曼德一種遙遠的熟悉。那是在博薩的海灘,曬著炎酷的烈日、喝著廉價的飲品時感到的冰涼。可那時,陪在他身邊的是無微不至的夏,而今日,坐在他對麵的是打發時間的利用品、一個給公主當小白臉的學生。我們的福斯特先生就這樣收起笑容,沒入了罕見的惆悵,“早年,我還玩過花招,將行賄的罪證保存,想著捆綁貪心的博薩人,免得被他們一腳踹翻了車。可後來,我見到他們在舉報信箱附近安裝著攝像頭,便明白,想要挾這群爛到骨子裡的東西,是癡心妄想。罪證的恥辱與懲罰,隻對文明人有威懾力,當一個團體爛到沒有底線,什麼人證物證,都是徒添笑料的無用功啊。”   “這話說的,您莫非懷疑我仍在擔心?”諾克笑歪了嘴,眼角挑過了眉毛,“我明白,慷慨的福斯特先生是聰明的老滑頭,不至於笨到學沒腦的記者,混上遊輪記錄秘密呀。您倒不如想想,今天的莎薇酒店,與往常有何不同?”   吃完冰糕後,老曼德咧開嘴,秀出健康的白牙:“哦?你也注意到了?”   “當然,”諾克·懷特環顧四周,悲哀地嘆了聲憐憫,“可憐的領班不見了蹤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