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瑣事(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670 字 2024-03-17

聽到回傳的消息,坐在會議廳的巴邁·達西歐是輕蔑哼笑,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從麥格達最高的辦公樓裡眺望林立的都市叢林,背對著一臉苦相的大兒子,說:   “這小子,總是甩一張臭臉,說我這個當老子的色膽包天。就是來求我辦事,也恨不得避著我七尺遠。這兩年,他跟下麵的人打成一片,成天躲在酒店裡,監控都關了,不許我查。還以為他是籌策什麼好玩的,一揭簾布,果然還是去當花花公子!哈哈,這小子,是最像我,也最不像我。我都是光明正大,他呢?還要跟我裝!哼,長不大的東西啊…”   “爸,我覺得應該是有什麼誤會,弟弟不像是…”   “不像嗎?人心隔肚皮啊,我的聰明仔——進來。”   父子倆的談話被敲門聲打斷。在外候著的秘書,是拿著電話進了會議廳,還快步走到巴邁先生的身邊,告訴他有貴客到來。   聽完,巴邁笑逐顏開,更是到兒子的身邊,重重地在他的肩上拍了兩掌:“好,你去安排安排。這幫人喜好什麼,你都清楚了,不用我再交代了吧?”   “爸爸,又是他們?同他們打交道…”   麻煩,麻煩。其實不用巴邁囉嗦,他的兒子也清楚,格威蘭人肯定是最難招待的。可要是沒有格威蘭人,他們的生意更難做。   巴邁要兒子記住,在整個北共治區,他可以開罪那些在市政廳放空屁的肥豬,也可以辱罵法庭的老花眼和警署的蠻牛。但是,格威蘭人,他是萬不能得罪的。   放眼北方,銀行、軍火、財政…全是格威蘭人在管。有錢有槍,格威蘭人就是鐵霸王。無論如何,都別得罪格威蘭人,要是還想在銀行貸款、還想在政府裡有門路,就把格威蘭人放在聖堂裡的破書供著…   當成是親爹招呼。   親爹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兒子的自然最清楚。生意上守信又無恥,為人上正經又荒唐,是巴邁·達西歐恪守的信條。   不論別的,單說對待女人的態度吧。巴邁教給兒子的,永遠是你情我願的最好——千萬別跟某些不學無術的二流子一樣,整日想著下藥或用強,盡使些丟人的手段,沒點兒闊綽的氣量。   他不止一次警告塔都斯,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就去追,追不到手的,就先調查她們的喜好,再用錢去砸——在麥格達這地方,隻要舍得錢、有耐心,可以說,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將中意的目標拿下,不論是男女、是老少、還是精靈,統統一樣。   不過呢,鑒於塔都斯老是頂撞他,譏諷他是老當益壯的臭流氓,他遂其所願,稍稍限製了兒子的花銷。   不管老婆女兒怎麼寵這小兔崽子,他都是按周給錢,還把錢卡在一個適當的水平線上——拿去吃喝玩樂沒問題,想追小姑娘?門都沒有。當然,找嫖是足夠的,可要是連起碼的審美和安全都不考慮,那塔都斯·達西歐就真不配做他的兒子了。   正因如此,當鬼鬼祟祟的塔都斯總是出入酒店,還仗著老媽老姐的名義封掉關鍵的監控後,他的父親巴邁·達西歐是更感有趣——   巴邁相信,自己的混賬小兒子,終於在進入青春期後覺醒,開始搞些遵從本性的名堂了。   為了維穩父子關係,他讓兒子的朋友坎沙·杜拉欣前去窺探。他也是從少年時代走過來的,青春期的小年輕們有什麼惡趣味,他能不知道?更何況,坎沙受過他的幫助,於情於理,都不該拒絕他的要求。   而坎沙的答案,自然令他滿意——十七歲的塔都斯,可算到了意識覺醒的年紀,和漂亮娘們勾搭上了。   “兒子?懷特先生,這是你的孩子?”   “您說笑了。試想一下,我們格威蘭人的孩子,又怎麼會有小麥色的皮膚呢?”   與格威蘭相鄰的珀伽內,兩位金發白膚的格威蘭人,正隔著美酒佳肴,在長方桌的兩頭相對而坐。   一位含著紅酒鵝肝,一位抿著羊脂果醬;一位盯著俏麗的男侍者、拉住人家的手細細搓弄,一位欣賞著對方眼裡的欲望之火、暗罵著軍隊多出怪胎。   不用說,是進入中央聖堂的巴爾托·懷特來接待格威蘭的貴賓——王庭駐軍的實權人士了。   這位客人年約四五十,麵上凈須短發,身材乾練精壯,剛見麵還是威嚴端莊,可看到略施粉黛的侍者後,這家夥眼冒的火光,讓身為同胞的巴爾托都嫌丟人。   不過,情勢所迫,他的態度相當端正,儼然是歷練充足的東道主:   “先生,如果你喜歡,等我們享用完午茶,這裡的貴賓包廂隨時開放?您可以帶著我們可愛的仆人去放鬆放鬆?來,孩子,請記住,在朋友之間,格威蘭人流行貼麵禮;在親人之間,格威蘭鐘愛親吻禮。去請教我們的好先生,他是如何看待你的?是想和你當朋友,成為一對忘年交;還是想收你當養子,多多寵愛呢?”   少年侍者將菜單抱在膝前,膽怯地靠近了些:“先生…”   “聰穎的小可愛,那麼生分的稱呼,不適合你與我——來,叫我叔叔或父親吧、父親,父親就好。再有兩年,我的孫兒也該與你一般大了,有你這樣年輕的孩子喊我一聲父親,那遠去的青春似乎回到了衰老的身體上,多健康、多強壯、多美麗而誘人啊…”   侍者瞟了眼巴爾托,怯生生地探向前,貼向老軍官的麵頰。   但客人的願望,遠沒有這樣簡單。那吸吮的動作,不但讓巴爾托難以直視,更使他想起在伏韋倫貧民區的童年——   對伏韋倫的窮人家而言,最美味的肉食盛宴,就是醃製並燜煮的牛羊頭顱。每逢年末,攢了些錢的好父母,都會從屠宰場買幾具羊頭,做好後一人一隻、咬上軟爛的皮肉就啃。   那曾經令他羨慕的光景,與眼前的惡俗何其相似。   等侍者臨近窒息,客人才放開他,恩準他坐在地上、狼狽地喘氣。   “真可愛,好乖乖…真可愛,年輕真好啊,”吻完,老軍官擦光了嘴,滿意地看向處變不驚的巴爾托,“我喜歡你的禮物,同鄉。”   “嗯,感謝您的熱愛,我的同胞。”   說真的,剛才那幾十秒,巴爾托直覺得酸水在喉頭泛濫,差點兒就捂著胃部、蹲下去嘔吐了。格威蘭軍隊的傳統,他雖然略有耳聞,早已有心理準備,可等他親眼目睹老上校的醜行,反胃的厭惡感照樣突破了忍耐的極限——   要知道,就連伏韋輪的黑幫,最多也就逼少女賣身,這種事可著實辦不出來。   可這幫軍隊的老種狗…   罷了,罷了,是他有求於人,是他屈於人下,那重口味的變態軍官,就當作是個尋常人吧。他暫且不願去理會那些奇特的嗜好,畢竟,先談攏正經事最要緊。   於是,在回過神的小侍者擦乾凈臉、退到一旁後,他試著將話題掰回正途上:“先生,出於尊重,我始終沒有詢問您的姓名…所以,冒昧請教,該如何稱呼您?”   “我的軍銜是上校…就叫我上校先生吧。”   “好的,上校先生。您也知道,本地的聖堂和國內大不相同,這些中洲人啊,是有求於我們、不不不,是你們、你們,我這樣的小角色,難入他們的法眼啊。”   “別太自謙了,懷特先生…”恢復狀態的上校,倒是有些正經軍人的氣概,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毫無圓滑的了當,“身為外鄉人,卻融入他們的區間,無能之輩可不敢奢望。放心吧,你是第一次替他們辦事,看在你我都是格威蘭人的份上,我不會給你難堪——重要的,是他們履約而行,盡可能地采購我們需要的貴重金屬及…聖巖。”   “聖巖?明白,我會轉告他們,敦促他們去搜集。不過,恕我冒昧,軍隊的聖巖也會短缺?”   “當然會。懷特先生,你誦讀過奇跡的經文嗎?”上校的手探入禮服的內襯,掏出一枚氤氳金芒的黑水晶。此刻,他的目光和語氣,比強吻侍者時更為貪婪,“隻需念誦贊美帝皇的文章,用以擊殺、護身、傳送的奇跡,便會滿足你的願望…那些科學家渴求的知識、那些數學家計算的公式,或許,都隱含在神聖帝皇的光輝之中…贊美帝皇、帝皇在上。”   “帝皇在上…”   “特別是在偉大的使者乾涉我國政務時,足以保命的聖巖,更顯得彌足珍貴啊。”   “是我眼界貧瘠了。聖巖的奇跡,我未曾見過多少——”   巴爾托的真切自嘲,成功引來了上校的耐心解答。自從帝皇使者在溫亞德展露力量,軍方的高層與政界、經濟界的幸存者,都明白了一個道理——帝皇使者的力量,遠超他們設想的第五巔峰之強。在帝皇使者的力量之前,他們擁有的常規武器盡是玩具,即使爆炸火球的半徑超過六公裡的氫彈,也難不倒能夠碾壓橫貫太陽而無傷的前代武神的帝皇使者。   這些年來,帝皇使者的身體在衰老、出手次數在減少,他們本以為帝皇使者的精力不復過往,可等那座斷罪的血肉之塔落於溫亞德後,他們才明白,先前的揣測是多麼可笑。   而近日,帝皇使者麾下的前行之地,更是推出了令他們脊背發涼的業務——以血還血。在格威蘭境內還好說,畢竟有人背了鍋,還融在血肉之塔裡嚎叫,暫時不會有人盯上軍方,拿命買通聖恩者來施暴,可在北共治區?嘿,這裡有多少人受過他們的魔爪,等“以血還血”推展開來,沒等大頭兵們嚷嚷著回國,他們這些管事的,恐怕早都乘船跑去邦聯了。   而聖巖的奇跡,是最能躲過聖恩者刺殺的護身之術。按照軍方的測試,以一道庇護之盾為防線,再搭配一發突如其來的莫名之矛,就有三成的概率貫穿近身的聖恩者,反手殺敵;最安全的方法,則是用兩道庇護之盾來抵禦攻擊,啟動一扇天國之門,再通知專門的安全公司,實時激活傳送的地標,就能百分之百地脫離聖恩者的刺殺範圍,安全無憂。   “當然,開啟天國之門所需的花銷,是一筆不菲的數目…”上校把聖巖放回口袋,失望地仰起頭,對那金燦燦的水晶燈訴說著拮據,“安置在體內的天國之門,需要三十枚聖巖、三十枚啊!給那些安保公司預備的傳送坐標,也需要三十枚聖巖方可激活。這可是六十枚聖巖!足足六十枚啊!懷特先生,你知道嗎?這個月,聖巖的價格,已經被炒到五萬威爾一枚了。六十枚聖巖,整整三百萬啊,用三百萬威爾來保命…像我樣清貧的中間人,非得掏空小半個家底,才能滿足一家老小的安全需求啊。”   “明白了,上校先生。我會告知聖堂方麵,采購聖巖的錢,要比市價多出最少一成,且務必用貴金屬或者威爾成交。”   “很好,懷特先生。我們格威蘭人都很聰明,交流起來無需兜圈繞話…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哪怕是隔空碰杯,巴爾托還是惡心得要死。   隻因上校又喚來侍者,叫他坐到腿上,好學著電視裡那些奢靡的老貴族般,喂食送酒。   看著膩膩歪歪的惡俗軍官,巴爾托周圍的空氣裡仿佛飄蕩著惡心的吐沫星子,每一次的呼吸,都會被這些沾滿病菌的臭東西在肺裡走一圈。但為了談妥條件,為了最大限度地完成任務,他還是賠著笑,叫侍者換些漂亮的服裝,好好侍候貴客——   多沒沒多久,侍者就換好恰當的服裝,挽著上校的胳膊,去包廂休息了。   待上校走掉,他果斷跑進廁所,拍著心口猛嘔了好一陣。和這些軍隊、聖堂的人比,他們乾黑幫的簡直不能再正派了——他們隻是謀財害命,實在乾不出這些齷齪到反胃的醜行。   不過,再齷齪、再醜陋,也是駐軍和聖堂的問題,與他這個局外人無關。如今,他照著鏡子,捧了把水來漱口,掏出電話發去消息,輕聲呢喃:“真理…真理,我可是舍命陪客,你們最好表示滿意,否則…老子就是調頭跑路,也不跟你們混日子!我撐得住,這胃也撐不住啊…”   此時,在北共治區總部的莫加厄,格林小姐也在賽爾的底線上來回試探。她邊看著報紙上一家五口服用藥物自殺的新聞,邊笑著揉起眉眶,感嘆著舒心的滿足:“傭金豐厚,文德爾。”   埋著頭的少年正呆呆地啃麵包,偷偷摸摸地瞥過報紙、觀察格林小姐的眼神,看她是真笑還是假笑,問遠在朝晟的朋友要怎麼應付她才好。   而朋友的回答,明顯不如上次有耐心,可以說是怒氣沖沖。這般沖動的情緒,少年還是頭一回在艾斯特的聲音裡聽到:“她的腦子指定有些毛病,不要信她的歪理。她要是再敢冒犯,做這些毒婦的行徑,你不要猶豫,立刻動手教訓她,明白嗎?”   話是這麼說,理也是這個理,可少年的回答是搖擺不定的——講真的,他思前想後,實在找不出格林小姐的措辭有哪些毛病。況且,假如換成是他這樣的聖恩者動手,過程定然更野蠻、更暴力,絕無法送去那樣香甜的安眠。   看報紙上的特寫,看電視上的報導,那家人的睡夢是無比幸福…   就這樣幸福的死去,比他嘗試著捏碎朋友父親的頭顱要和平得多。   可艾思特嚴肅地告誡他,殺人就是殺人,無論是殺好人壞人,那都是罪犯的事、警署的事、法院的事,與他這個朝晟人無關。   “越是想,越會陷進去。別理她,別管她,你好好生活,等聯絡上使者,就是哭、就是撒嬌,也要讓他送你回朝晟來,記住了?”   “我…”   “還有,記住,不要相信她,尤其是當心——假如她讓你去殺人,不論她給出多合理的解釋,都不要相信。她是個壞人,是個騙子,她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記住,朝晟以外,沒有真正的善良。”   “文德爾,在和朋友聊天嗎?”   “是、是的,在…”   “用網聊天?”   “伊利亞姐姐,你知道…網嗎?”   當然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格林小姐當然知道網是什麼。畢竟她的老師是朝晟人,也會使用網去通訊;畢竟她是王庭的金絲雀,讀過太多常人不知的書籍。   她知道網是朝晟獨有的奇跡,從朝晟的元老組建議會開始,便耕種在每個朝晟公民的腦海裡。網似乎是一段不能剔除的基因,永遠遺傳在植入者的血脈裡;網似乎是公正客觀的看客,隨時隨地都在審視朝晟公民的行徑。   “朝晟沒有法官,沒有律師,對嗎?文德爾?”   “是的,沒、沒有…”   “絕對的監管,是絕對的威懾,也是絕對的公平…你說,文德爾,如果網散播在這裡,散播在格威蘭、在共治區,違法亂紀的劣行,是否會隨風而逝,再不復現?”   “會…吧?”   “會嗎?誰在管理網?誰在監督網?誰在製約網?失去製約的監察者與執法者,是禍亂的根源啊…會是他嗎?會是帝皇使者在平衡網的權力嗎?”   毫無頭緒的感慨,聽得少年不明就裡。對生在網裡的他而言,網的權威與可靠是不容置疑的,這樣的懷疑,他從沒有過、從沒有。   “文德爾,你知道嗎?共治區的執法者,善於獨斷專行,搬弄是非…”格林小姐解開少年的手機,在接取委托的界麵,點開了新的頁麵,“他們啊,與賣弄唇舌的司法人士共同構築了共治區的‘網’,不過,卻是張漁網,一張待無辜的獵物鉆入後,任其擺布的利益之網…”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能了…   “文德爾小弟弟,有興趣再來一樁以血還血的委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