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測驗(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624 字 2024-03-17

為了節省時間,學校特意將期末模擬測驗安排在星期六。在準備好餅乾牛奶後,坎沙從早晨八點半開始考試,中午直接睡在教室,愣是在學校待到了晚上八點,才有閑情收拾桌麵,把橡皮渣和沒墨的筆芯撥在草紙中,投標似的扔進垃圾桶裡。   考完試,他還不得先走,要聽老佩姆在講臺上訓話——即日起,考試時間有大的變更。數學仍是兩個半小時,其他科目統一為一個半小時。   這樣安排的目的,自然是對標大學綜合成績測試,讓學生們盡快進入備戰狀態。不過把三天的考試壓在一天解決,多少有些折磨學生們的神經。能怡然處之的,不是富達爾·瓦汀這種成績優異的好學生,就是塔都斯·達西歐這樣不為成績所困擾的自由人——他又一次爽快地缺考,自在到讓坎沙不知該如何評價。   要說每次測試,最受罪的是哪一類人,那必須是埋頭苦讀又缺乏悟性的倒黴蛋。   埃爾羅·安古斯恰屬此等幸運兒之列。一場數學考下來,他徹底蔫了,再也不提真理教的宣傳冊,轉而找坎沙訴苦,痛斥出題的老師是多麼的喪盡天良——選擇題蒙了一半,填空題隻會兩個,最後三道數學大題更是看不懂,胡寫一通。   坎沙從笑容裡擠出些安慰,盡量讓表情顯得不那麼幸災樂禍,好生勸眼鏡片厚過啤酒瓶的埃爾羅想開點兒,畢竟不是所有人都適合讀書——說白了,他可能真的沒有這方麵的天賦,還是想想高中畢業了以後,去哪裡學一門手藝再說吧。   “學手藝?出來給人當苦工啊?我還不如回家裡混吃等死!”說著,埃爾羅扒著護欄,摘下眼鏡,拿襯衫擦了又擦,“讀書讀書,讀什麼東西!讀了這麼多年,我就讀成了個近視眼!其他的收獲?連根毛都沒有!”   “都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回家啃爹媽的棺材本?誰拉得下臉啊,別告訴我,你家裡和塔都斯一樣,錢多得沒地方花,”說實在的,每每看到那副眼鏡,坎沙都很好奇,如果拿走它,埃爾羅是否能看清試卷上的文字。但想歸想,他還是往護欄上一靠,勸埃爾羅試著換條路打拚,“安心讀書吧,考不好就考不好,別信老佩姆的,他是睜了眼說瞎話,嘴裡沒個踏實。誰說考上國立學院就有好日子?校門口攤餅的老哥,還是咱們的學長,12屆的高材生!他可說了,在大學混完,出來還得跟人打工,受人家的鳥氣。不如自個兒弄些營生,賺些鈔票使使,多快活啊,你說是吧?”   “理是這個理…可沒法啊,我爸是跑生意的,我想跟他乾,數學弄不清可要玩完——你看,我像是能學明白數學的人嗎?”   “做生意,加減乘除不就行了?再不濟,你上計算器啊。人腦會出錯,電腦可不會——”   “得了吧!坎沙,你不懂!電腦還不是拿手輸入的?出錯少罷了!再說,有時候啊,做生意,就是要多出些紕漏,才有的賺啊。裡麵的門道,深著呢!”   沒等坎沙回嘴,一聲不耐煩的訓斥嚇得他倆直激靈:“你們兩個小王八羔子,又在說什麼沒頭腦的東西?”   是老佩姆。在班上訓完話後,他竟然沒有走,還不知何時站上了走廊,把兩個學生的嘰喳聽得門清。   “沒沒沒沒…”   辯解是無用的。即使坎沙和埃爾羅異口同聲地認慫,老佩姆還是一拍欄桿,砸得那鋼管和水泥震顫麻痹:   “醒醒吧!不要學那些沒出息的!你說門口的娃?攤餅的?他考了多好的成績,不努力進修,不去申請留學,就想著賺錢、找工作,找了工作又不上心,嫌錢少、不安穩,去擺什麼攤?那生活,起早貪黑,躲警察、打遊擊,累都累死你啊!高中苦了三年,不就是換一個機會,出人頭地、離麥格達、離共治區遠遠的?跑回來,嫌苦日子不夠,找罪受嗎你?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我在校門口看到你倆個搭夥賣飯,我一腳把你們的屁股踹到聖環廣場,叫你們在使者的腳下好好享福去!”   兩位學生把頭點得如雞啄米,嘴上更說著“明白明白”,終於是送走了老佩姆這位瘟神。然後,他們回到教室,立馬收拾起書包,準備快些回家,享受難得的星期天——因為,這興許是最後一個學期開始之前,僅有的一個可以睡懶覺的假日。   在走出教學樓前,埃爾羅沒忍住,又在低聲碎嘴:“坎沙,你看,老佩姆不準咱們擺攤賺錢。要是考砸了,你打算咋辦呢?”   “沒事,當警察啊。”   “警察?”   “我和警署的人都說上話了,早就談妥了,明白嗎?”坎沙是把劉海一撥,壓向頭頂,輕快地吹起了牛皮,“憑我的身手和文化課成績,混個警校的名額,手到擒來啊。”   “你不是挨過那些條子的黑手?怎麼還有興趣跟他們鬼混?哦,我曉得了,”埃爾羅把嘴唇一翻,攢著鼻頭表示要和坎沙劃清界限,“你想跟他們同流合汙,隨著他們一塊兒去整人,是吧?看錯你了,想不到啊,你是這種人,告辭!”   “說你的風涼話去吧,你以為,當警察的都是惡棍啊?警察裡,還是有好人的。”   “好人?要是警察裡好人多,誰成天會條子條子地喊啊?得了吧,知不知道,上個月,莫加厄的條子又丟人現眼了?有個當紅的警探,先是在演講時受人刺殺,又在醫務室裡被人扭斷了脖子!現在,都在風傳,是帝皇使者養的那群聖恩者在乾活!你聽說過嗎?前行之地…”   “和帝皇相關的玩意,我不感興趣。”   “嘿,瞧你說的,使者的故事、武神的公告,你都不關心?”   “關心?有用嗎?他是聖恩者,是獨斷格威蘭生死的神,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是天天追著他看、追著他捧,又能怎麼樣?他要乾什麼,我們沒本事管、也管不著,反正他愛盯著那些當官的有錢的,哦,還有違法亂紀的,我又不乾虧心事,他的拳頭,還能落到我身上不成?”   “不是,我說,你這…”埃爾羅頓時語塞,“你是當鴕鳥的?頭往沙堆裡一鉆,再大的亂子都與你無關,都是外麵人瞎扯淡是吧?”   坎沙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是打著哈欠,隨口應了句:“你說是就是。”   “好好好,你覺得對就沒問題!話說回來,萬一你考得稀爛,連當警察不行呢?”   “那我去當保鏢啊。”   “保鏢?”   “我給塔都斯當保鏢,跟他吃香喝辣,飆車打遊戲,閑了就好酒好肉——怎麼,又擺著一副死人臉?你有什麼異議?”   埃爾羅向側邊走了兩步,與坎沙保持著距離,眼神相當警惕:“你吃他的軟飯?”   “什麼話啊?我倆是鐵哥們兒。再說,我是憑本事掙錢,跟軟飯有啥關係?那得是小白臉找有錢的寡婦,才叫軟飯啊?你是把文學課都讀進大腸裡了?少在那兒瞎打比方…”   “我看你們兩個,閑了就膩歪在一起,說些神神秘秘的東西…中午的時候,還坐一輛摩托,不知去什麼地方,等上課了,他才送你回來…坎沙,你們兩個不是玩那口的吧?我可聽說,有錢人口味怪,喜歡——”   這會兒,他們剛好走出了校園。坎沙是黑著臉,加快了步伐,給埃爾羅比了個大拇指朝下的手勢,獨自遠去了:“還是操心一下你的成績吧,別跟班上的幾個女生一樣,逮著兩個男的就以為是攪屎棍…惡不惡心啊。”   “等等…”在坎沙走遠之前,埃爾羅喊住他,當著他的麵翻起書包,掏出一本藍色封皮的小冊子,遞給了他,“你還是看看吧,這裡麵說的,不少像模像樣,我覺得,可信!”   “你是想說,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吧?”坎沙不用翻,便知道埃爾羅是又弄來了真理教的宣傳冊,“你可留心了,警署好像在查這些人呢!聖堂的人在新聞上說,他們是厚顏無恥的異端,用歪理邪說誆騙教徒…”   “我不信,純粹看著好玩,”埃爾羅是背起書包,鄙夷地呸了聲,“誰信啊?信教的都是傻瓜、白癡!我爸個蠢東西,成天去聖堂捐錢,說帝皇保佑生意興隆…真是蠢得發亮!還不如多給我點兒當零花呢!”   “哼,你最好是圖個樂子,再見。”   回家的路,是一如既往的黯淡。不過走多了,坎沙都敢蒙著眼睛過馬路,在斑馬線上跳舞——這個時間段,不是接孩子回去的家長,根本沒有人樂意熬夜駕駛。   因為有工作的人,沒精力接孩子;有錢的人,能雇別人來接孩子。要說例外,隻有瓦汀家的黛麗婭阿姨是例外——如果說,這是鄉村家庭的習慣,那坎沙還不知道,要是換塔都斯來,他會不會羨慕瓦汀家的風氣?   答案早在心裡寫明。   他剛站在家門口,急切的吵鬧便炸響開來——不,不是樓下那戶人家,是他的家,是他的母親安蘇妮在和什麼人吵架:   “這哪裡是我的責任?主管,我已經跟你講清楚了,提貨和送貨的,是他們部門的人,怎麼能把黑鍋扔給我來背?我清點的數目沒有問題,在場的同事都可以作證!三個人算的賬,結果完全吻合,有問題的是他們,不是我!好,就算我的工作有失誤,那另外兩個人呢?他們的核酸有沒有失誤?就算我們三個人都粗心大意,點錯貨款,還能錯得一模一樣?什麼叫態度?主管,我的態度很端正了吧?我是在講道理,在講證據,你——”   電話掛斷了。   他猶豫再三,還是掏出鑰匙,小心打開家門,換好拖鞋,說:“媽,我回來了。”   可安蘇妮是抓著備忘錄和簽字筆,猛地摔在地上,捂著臉,聲嘶力竭地罵道:“別回來了!你們都是混蛋!都在給我添亂!”   如果是在以前,他會當自己的耳朵聾了,漫不經心地回到臥室,放任母親發脾氣。可今天,他沒有離開,而是把書包放下,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母親哭泣。   安蘇妮垂著頭,好久才挪開雙手,看向兒子,眼裡的淚花是無力的倦怠:“媽不是…媽…媽工作上遇到意外,不是在罵你、不是在對你生氣…”   “沒事,媽,要哭就哭吧,哭一哭多好,不受委屈…”   “是媽錯了,媽不該跟你發火…媽,媽也不知道…”   他走過去,坐在母親身邊,在母親繼續捂住臉的時候,無聲地陪伴著。他知道他不會說話,不是能哄母親開心的好孩子,在這種時候,隻要坐在母親身旁,讓母親知道他沒有生氣、沒有責怪就好,   “對不起,兒子,對不起…”   “媽,沒事…從前,你老是突然說我沒用,說我是廢物,不知道努力,不知道好好學習…我明白,你是在外麵受了氣,沒地方撒,想找個由頭宣泄一下…我不怨你,我也會發脾氣。不瞞你說,高一的時候,我沒事就哭,在家裡踹東西…你看,咱們家的茶幾,裂了不少痕,都是我發瘋的時候折騰的。不丟人,媽,哭真的不丟人,小時候,你老跟我說,別抹眼淚,會讓人瞧不起。我是覺得,隻要沒人看見…隻要看見的是朋友親人,哭就哭吧,沒什麼大不了,沒人會覺得丟人,我…”   不待兒子講完,母親便抱著他,嚎啕大哭。很久了,很久了…這是在父親去世後,他第一次被母親擁抱,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每次從幼兒園回家,被父親和母親輪流抱起來,舉得高高的。   那是向所有人宣告…能擁有他這個兒子,他們很自豪。   等安蘇妮在臥室睡好,坎沙回到自己的房間,給塔都斯發了條消息,問他醒沒醒著,有沒有空幫個忙。   坎沙記得,安蘇妮是在塔都斯的母親和姐姐那裡工作——托他求求那兩位,不是難題吧?   但他等到的回復,是相當玩味的感謝:   “謝謝你,孩子,情況我都清楚了。他休息了,我會代你轉告。夜深了,早睡吧,高中生,難得休假——祝你成績理想。”   一看,他就明白,塔都斯是在那位阿姨身旁睡覺。   他連忙回了聲不客氣加謝謝,表示他是塔都斯的死黨,任何傷害朋友的事情,他都會拒絕到底——請阿姨放心,他會嚴守口風,和塔都斯同舟共濟,瞞著巴邁·達西歐直到地老天荒。   入睡前,坎沙難免羨慕塔都斯的運氣——雖然有位不怎麼疼愛他的母親,可塔都斯的姐姐,是實打實地寵他這個弟弟,當印鈔機一樣地甩零用錢給他使;而且,塔都斯的阿姨是真對他好。拿坎沙來說,要是讓安蘇妮像學前班那樣抱著他睡覺?不說他的臉往哪掛,安蘇妮絕對要給他兩個大耳刮。   有位始終疼愛孩子的媽媽,是羨慕又羞恥的希望——羨慕在關愛,羞恥在長不大。   他和塔都斯不一樣,塔都斯有權、有錢,也有資本不去長大。而他?他需要成為大人,他需要擔當。   就和那些不是童話的童話故事裡寫的一樣,當遛在外麵冒險的孩子調皮了太久,等他們回到家時,父母的窗戶已經關上…   因為他們再也不是孩子,再也回不了家了。   第二天,坎沙是起了個大早,不僅僅是為了避開母親,還是因為塔都斯的消息回得著急——正催著他赴約,說是有事要辦。   等他來到酒店,坐進包廂,塔都斯那慌張的神色告訴他,事有不妙。   陪塔都斯待在包廂的,還有一位其貌不揚的男子——手指、拳頭和虎口的厚繭,和室內不摘的墨鏡,讓坎沙在第一時間推測出對方的身份…   “你好,我是達西歐先生的保鏢,”男人取下墨鏡別在胸前,向坎沙伸手示好,“達西歐先生要我接見一位新同行…還望你體諒。達西歐先生相當關注少爺的安全,我實在推辭不得,唯有親力效勞。”   “叔叔,你好。”   他們兩手緊握,暗自較勁。   疼,疼,疼——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當兩人靈能盡出,脆弱的掌骨是難以承受兇猛的力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都開始哢哢求饒。   咬緊的牙關於揮落的汗雨,都證明他們對靈能的掌握是互不相讓。   保鏢率先鬆手,坎沙緊隨其後。   保鏢看著被攥紅的手,不由驚嘆:“不錯,孩子,你是從哪裡學來的靈能鍛煉法?”   “圖書館買的書…算是自學的。”   “自學?帝皇在上啊…浪費了,浪費了,可惜,真可惜!”舒展完酸痛的手掌,保鏢握緊拳,正形端坐,難掩那惋惜之意,“如果你被星探挖走,去搏擊全明星的青訓營…也許,你就不用在高中受苦,而是在電視上衛冕桂冠了。”   “不至於、不至於,叔叔,你言重了,我不敢當,野路子來的,比不過專業人士啊…”   “不要怕,隻要經歷得多,再野的山路也能被踏成康莊大道…”保鏢拿起墨鏡在手中把玩,一副心不在蔫的模樣,“曾經,我也是搏擊選手,但在臺上打多了,總覺得沒意思、沒趣——你明白嗎?少了些初入賽場時,那種勝負難料的刺激。所以,我轉行了,當起了保鏢,跟在雇主周圍。危險是接踵而來,總有機會體驗生死一線的興奮。過去的那種感覺,又回到了我身邊。”   “叔叔,當保鏢,要的可不僅僅是圖刺激…不怕死吧?”   “是的,更重要的是保護目標的覺悟…”忽然,保鏢的視線銳如鋒芒,直刺坎沙的心間,送去生豬見到屠夫的冰冷之寒,“坎沙·杜拉欣,請問你有覺悟接受測驗嗎?”   忍著手掌的痛和心頭的涼,坎沙緊盯著保鏢手裡的墨鏡,回答道:“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