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困境(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884 字 2024-03-17

被押回海芙的房間後,坎沙還在吐。即使吐光了胃液,他仍舊在乾嘔,就像失足的倒黴鬼掉進茅坑、吃了個飽後,恨不能把胃摳出來洗一遍,拚命地嘔吐。   嘔吐物淋滿他的衣服,臟得連保鏢都不願接觸。卡麥爾叫人架著他進浴室,拿花灑沖刷一遍,才重新拖出來,扔到地毯上等候。   等誰呢?自然是塔都斯。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等了不知多久,塔都斯可算換好衣服,來見爬到墻角躲著的好朋友了。   卡麥爾笑著退出房間,免得尷尬。沒有旁人打擾,塔都斯該說些什麼?就算窮盡語言上的天賦,他也沒法解釋坎沙目擊到的場景——事實就是事實,再詭辯也無用,隻會徒增笑料。   出乎意料的,他的狼狽、他的混亂,全在朋友的質問中逃跑了。   坎沙壓著胸腹,低著頭,語速慢得像是蝸牛在爬:“為什麼?”   “啊?”   “為什麼…你不是告訴我,她像你媽媽一樣,你要她陪著,才能睡好覺?”   “兄弟,這…”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會纏在一起,會像那些《在雲端》裡的男女一樣,在床單上滾來滾去…為什麼,為什麼?難道,你是這麼渴望母親,你是這麼愛母親,你是這麼回報、這麼幻想、這麼索求母親的?”   塔都斯的臉色時青時紅。好半天,他才跺著腳,往沙發上一坐,躲開朋友的視線,用高亢的聲音講出心虛的發言:   “說什麼呢你!什麼母親、媽媽,你傻了吧,兄弟,她是我、是我阿姨好吧!我們、我們…男男女女,摟摟抱抱,待久了,兩情相悅,自然而然、自然而然就乾些…男女之間的事…我…”   “她勾引你,還是你強迫她?”   “勾引?你給我放尊重點兒!坎沙!別蹬鼻子上臉!不許你侮…”   塔都斯的怒火尚未噴發,便戛然熄滅。因為聽到他的回答後,坎沙扶著墻站起來了,哈哈大笑了,笑得相當歡喜、相當快活、相當放肆…   相當自由。   鼻涕、眼淚與口水融合在一起,描繪出他的笑容——正如一年多前的深夜,他在家中趕功課的時候,那種莫名其妙的哭泣、那種難以抑製的喜悅…   是一種似哭似笑的恍悟。   他就這樣走過去,單膝跪地,扶著塔都斯膝,抬著頭,苦笑著請求:“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兄弟,哥們兒,朋友,我不管,我不會管,我沒權力、沒資格管,我也不會問。我,就當沒看到,眼睛瞎了,沒看到,可以嗎?要是你不信我,我現在就挖出這對珠子,送給你,好不好?”   “你、你別過來!你坐下!你發什麼瘋——”   “我是真心的,朋友,哥們兒,兄弟——你一句話,我可以挖了這對眼睛,保證不把事情說給別人聽。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嗎?”   “別別別!你坐好!坐好!你怎麼了這是,到底是出了啥狀況?你跟我說明白啊?”   他聽從塔都斯的勸告,把手指從眼眶上挪開,坐到沙發上,抽出紙巾擦臉,卻還是控製不了哭泣的笑容:“沒什麼、沒什麼…真沒什麼…我好久沒這樣了,好久…好久…”   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塔都斯的心臟躍如擂鼓,慌亂得不知該如何勸慰。這個富家公子不明白,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哥們兒是怎麼了——就算他真是雛兒,撞見男女愛戀的場景,也不至於嚇成這樣,像個傻子似的奇怪吧?   這時,緊閉的臥室門後,傳來了緊張的問候:   “哥?”   “海芙,你別出來,安靜,我和朋友有話說…是的,看我這腦子,真是不靈光,連要緊事都忘了——兄弟,幫幫我,幫幫海芙吧,你的大哥、卡麥爾·達西歐,要海芙去陪客、陪睡,明白嗎?陪睡,陪格威蘭的老男人、軍隊裡的臭流氓睡覺。   就當是幫幫我,救救她吧。你知道,我沒有把她當什麼對象、女朋友、小情人,她是我打不敗的遊戲高手,她是個調皮、叛逆又知錯的孩子,她在改正錯誤,她有爸爸媽媽,她有未來的路要走,她是我的朋友、我的妹妹,她隻是個傻裡傻氣的孩子。   你知道,我也知道,喜歡打遊戲不是錯,她隻是沒有爸爸媽媽陪著,如果爸爸媽媽陪著她,她就不會亂來、不會逃學曠課,她不該受這種罪、不該的,真不該的。   兄弟,我請你,我求你,你用用你的關係,給巴邁叔叔打通電話,或者,聯係海芙的父母,快些接她走吧。”   坎沙的吐訴直白又真切,說得塔都斯是張口而不能言。   稍後,塔都斯一拍大腿,咬牙起立,同坎沙保證會解決掉這次的問題。即便卡麥爾拿阿姨來威脅他,他也不會退步,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威脅他的親老子巴邁出手,把事情擺平。   而聽完塔都斯的狠話後,卡麥爾的笑容,是無可奈何的玩味:“很遺憾,弟弟,我恐怕父親沒心思采納你的建議…”   “大哥,你非要我給爸打通電話,逼得咱們撕破了臉,你才肯退步嗎?”   “弟弟,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非常非常羨慕你…”   “滾蛋,羨慕我?羨慕我是吧?把你的繼承權讓出來,把公司留給我接手,你樂不樂意?”   “哼哼,弟弟啊,我真得說,爸媽和妹妹,把你保護得太好、太周全了。照照鏡子,看看你是副什麼德性——哪裡還有公子哥的神氣?   你以為公司是好經營的?你以為錢是手一劃就飄來的?你以為土地是競標了就能買到,房子是雇了人就能蓋好的?唉,傻弟弟,天真的弟弟,對生意一竅不通的塔都斯啊!   去吧,來,拿我的手機,給親愛的老爹打個電話,你就明白,他最近是有多焦頭爛額了。”   看著卡麥爾遞來的手機,塔都斯是將信將疑。不過,在坎沙的陪同中,他很快穩住心緒,撥打了巴邁·達西歐的號碼。電話接通後,沒等他問一聲好,父親的咒罵已然傳達:   “他們服軟了沒有?你吭聲啊?不吭聲就是沒有?是吧,那你打什麼打!打打打,這都什麼時間了,安排好的人都到了,還打電話?給我拖好那些臭白皮,我要他們看看,我巴邁不是隨便他們拿捏的善茬!”   剛講完,電話便掛斷了。塔都斯還沒來得及控訴兄長的行徑,坎沙還沒來得及講述自己的請求。卡麥爾反而釋然大笑,打開電視,調到麥格達的新聞頻道,請他們欣賞巴邁·達西歐的表演——   在直升機航拍的鏡頭裡,達西歐家的商業大廈外,巴邁是一隻腳踏在窗沿,半個身子懸在半空,一手抓著支撐物,一手甩著文件,嘴巴是對著掛在脖子上的喇叭,高呼個不停:   “逼死我!他們要逼死我啦!聽好,都聽好!還沒醒悟的,還在做夢的,還在指望他們的,都給我聽好啦!市政廳的,銀行的,格威蘭的王八蛋啊!他們不給我們留活路!想吃光我們的家底!看看我,我沒跑,我信了他們,他們要拿我開刀了!別學我、別指望他們!不跑,就留下來等死吧!等著倒欠他們一屁股債,死得不明不白吧!”   “他乾什麼呢?發神經嗎?”   見父親玩命似的發瘋,塔都斯奔向門外,卻給保鏢攔住,強行按回了座位上。至於卡麥爾·達西歐,則是對著電視鼓掌,贊嘆著父親的勇氣:   “看啊,弟弟,你不得不承認,爸爸能發家致富,全靠這種不怕死的膽氣。信不信,要是逼急了,他真敢蹦下去,叫咱們的客人沒法收場?哦——電話來了,真快。你看,我們的官員總是欺軟怕硬,采取些偏激的方略,才能遏製他們的貪婪,免得受其蠶食,屍骨無存啊。”   卡麥爾的調侃,塔都斯雖聽不懂,坎沙卻明白了幾分——如果他沒有猜錯,是格威蘭人在指使市政廳的官員,對達西歐家動手。   收到市政廳服軟的消息後,巴邁·達西歐往後一倒,從窗戶外落回會議室中。股東們急忙把他接住,再也不敢嘰嘰歪歪,生怕逼急了,又來一出跳樓賣慘的戲碼。   “滾蛋!滾滾滾,還相信我巴邁的,還想有錢掙、有錢花的,都給我滾,我現在心煩,煩得很!你們的廢話,我一個字都不想聽!你們簡直是群豬!豬玀!白皮鬼和市政廳整我也就罷了,你們還逼著我解釋?你們是弱智,連他們的手段都看不懂?再說,我用得著給你們解釋嗎?滾!現在,統統滾蛋!我有事要安排…別再囉嗦,最後說一遍,滾,不然,現在就賣回我的股權,別再操心我巴邁的家事!”   對付七嘴八舌的股東,巴邁是真心的頭疼。因為這群蠢蛋,全由他精挑細選,以此確保不會對他的掌控權產生威脅。可在公司陷入危機時,這些隻知道吃喝玩樂的飯桶,簡直比造成危機的格威蘭人還能添堵——越是關鍵時刻,這堆屁事不乾的人越愛吵嚷。他們生怕虧折了一枚硬幣,半點風險都不願意承擔,隻想著加緊跑路,或者逼巴邁多吐出些錢和消息,好換一個心安。   這會兒,知道是格威蘭人在搗鬼,這群飯桶倒是學乖了。他們也不敢把巴邁逼得太急,萬一巴邁真跳了樓,玩出魚死網破,他們可真沒法找人再商討了。   現在,會議室的電話鈴響個不停,巴邁的手機也在振動。他乾脆拔了座機的電話線,隻盯著手機的屏幕,屏幕亮了就點擊拒絕,對那些小人物的來電不管不顧。   他在等,等有分量的人來協商——不是軍方的傳聲筒,也得是市政廳的肥豬。   終於,他等到適當的號碼,先罵了聲肥豬,再接通來電,聽人家是劈頭蓋臉地教訓:   “你是瘋了?你把事情鬧成這樣,對你我有什麼好處?啊?有什麼好處?”   “有什麼好處?好處是我不會死!我不會破產!我不會窮困潦倒,成了街頭討飯的乞丐!這好處,我喜歡,風險再大,我也樂意!”   “巴邁,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得罪了格威蘭人,我們還有活路?”   “我們?哎,不要說得這麼親切,我們倆很熟嗎?市長閣下,咱們似乎沒多少交集啊?幾場酒會、幾次宴席,不至於將咱們綁上一條船,成為同舟共濟的好朋友吧?是不是啊?”   “現在想撇清關係,怕是有些遲了?巴邁,別的不說,你的地是怎麼來的,有人能比我更清楚?”   “那還真是全仰仗您的手筆——狗嘴吐不出象牙,吞了我兩回錢,留一塊兒地基都沒打的爛地,還要我給付過錢的人預留兩棟房,要不是我精明,壓根是賠本做生意,你還有臉提?”   “巴邁,你是什麼態度?注意——”   市長的氣急敗壞,讓巴邁拍著肚皮,在會議室來回踱步,說得是喜笑顏開:   “我什麼態度?我向來是這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撕破臉的,沒必要說客套話!我直說了吧,你個王八蛋是滿屁股粘屎,拿命擦也擦不乾凈!我,雖然好不到哪去,可怎麼說也強過你。別以為有格威蘭的人給你撐腰,你就能翻著鼻孔跟我擺譜?我告訴你,沒門!   我把話說明白了,想要我的錢?可以,但要有個度!要是想學屠宰場,把豬養肥了殺、抽骨扒皮,榨光所有的利益?做夢去吧!   你代我轉告他們,轉告格威蘭人!轉告那些軍隊的王八蛋,對,尤其是那個老變態,你告訴他,他是個什麼東西!一個校官,架子比中將還大,狂得沒邊了是吧?要不是看在他當著傳聲筒,我一泡尿澆在他的臉上,叫他喝個暢快!”   “巴邁,你別急,先消消火氣,我們慢慢談。你也知道,和格威蘭人打交道不比做生意,他們——”   “他們他們他們,別提他們了,我給他們送了多少協理治安的獻金?他們還嫌不夠?你問問他們,從我給他們做事起,到現在有三十多年了,這期間,有多少人撈夠錢就跑,往博薩、瑟蘭和邦聯一鉆,用真金白銀逍遙快活,氣得他們乾瞪眼啊?   我可是一直沒跑,也沒有跑的念頭,我的老婆孩子產業都在麥格達、都在共治區,我供的錢最多,吐的款最肥,拔的毛最旺,他們還不滿意?牧羊的都知道留著羊剪毛擠奶,才能持久生財,他們呢?真是跟強盜學的,殺了羊吃頓肉,不管下頓是吧?   把我的話原封原樣地轉告給他們——要是連我都不放過,連一線生機都不留,就等著羊群一哄而散,叫他們撈不著半斤肉吃!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真覺得我們是蠢豬,刀架脖子了還不知道沖?就是死,就是跟他們同歸於盡,我也要帶頭鬧點事,帶著所有人鬧出個大樂子!我死了不要緊,隻要事情鬧大了,鬧得全大地皆知,我看他們怎麼向王庭交差?哈哈,還有他媽的帝皇使者!聖城就在麥格達南邊呢,我看到時候,使者略有興致,到麥格達一遊,他們還怎麼收場!哈哈哈…”   沉默半晌,電話那頭的市長選擇妥協:“行,巴邁,我再相信你一回。但是你要明白,凡事都要留有餘地,否則,我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那要看他們肯不肯給我留退路了。”   “我相信,格威蘭人不至於那麼愚蠢…風險和收益,總歸要權衡,他們犯不著冒殺頭的險賺你一筆…”   “行,不過為表誠意,我有件事要托他們辦…”   “說。”   “前行之地的人盯上我了——別嚷嚷,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聖恩者嗎?是我跟你說過的,偷拍你玩野的小姑娘,她不是死了嘛,存視頻的儲存卡,給傻瓜條子留著了。前幾天,有聖恩者登門拜訪,嚇得他交了底,交完,他慫了,想聯係我的人求助——嘖嘖嘖,你看,你們雇傭的警員,寧肯相信我這個揍過他的商人,也不敢請示你們啊。”   “你想怎麼樣?”   “我有聖巖防身,安全問題不算嚴重。但那畢竟是聖恩者,因此,我想要他們提供些幫助、以證明他們的誠意。”   “誠意?你…”   “給那個老變態說明了,他提過的那些狙擊手和武器,我非常非常感興趣,務必派遣一兩個跟在我周圍,如果聖恩者出現,砰——萬物都清凈啦。”   “巴邁,你是真的傻了?殺前行之地的聖恩者是什麼後果,你——”   “什麼後果?無所謂啊。他們能殺我們,我們就不能殺他們?這是正當防衛、自衛還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於情於理,偉大的使者都會接受吧?何況,死在凡人的槍炮下,隻能證明他們技不如人啊?哦哦哦,他們要是跑,另說,別開槍追擊,做人總要留一線嘛,這樣對大家都好。”   “想綁架格威蘭人,沒必要通過——”   “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傻瓜。他們怕什麼?不就是溫亞德海灘上,那座人肉堆築的高塔嘛?他們不就是怕偉大的使者,有朝一日對他們動手嘛?隻要開了槍,他們就和我們架上一個火爐,想跑也跑不掉咯。”   “好,巴邁,我們日後再談。”   通話結束,巴邁·達西歐癱坐在搖椅上,手指如電視裡的電報員,在木質的扶手上敲個不停。他的視線穿過玻璃,望向大廈外的烈陽。在那熾熱的明亮前,他的眼皮收緊又收緊,緊到看不清光線,隻能憑感覺接通新的來電:   “喂,爸爸,你還好嗎?”   關切的聲音,屬於塔都斯。巴邁心頭一暖,疲憊地笑道:“小崽子,你爹我結實著,指望我扛不過去,好繼承遺產?嘿,多做做白日夢吧!”   “沒事就好…爸爸,聽我說,坎沙,你還記得坎沙·杜拉欣嗎?大哥他…”   酒店發生的事情,由塔都斯詳細講述給了巴邁。聽著小兒子的懇求,巴邁·達西歐閉上眼睛,敲擊中的手指加快了節奏,那張左右他人安危的金口,懶洋洋地錨定了女孩的命運:   “一個小姑娘而已,睡完了他嫌棄,給他再找一個就是。這種小事別來煩我,由你大哥決定…告訴他,先別急著送人去陪睡,等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