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絲本以為聖恩者要變成一具躺在地上的屍體,卻看見他若無其事地邁步向前。這時,探員特有的敏銳觀察力幫助露絲察覺端倪——他的頭顱雖被貫穿,卻未留下應有的傷口,仿佛不曾受子彈擊中。 在露絲的觀望中,他迎著彈雨走到槍手正麵,隨手奪過那把步槍,對著空氣掃射一通,無視了槍手那對準他心口的副手武器,無聊地打著哈欠,奉上忠告:“行了,繳械投降吧。看在咱們都給軍隊效過力的情分上,你最好別再犯傻。要不然,我得拿女人的玩具廢了你的手腕,叫你一輩子端不動槍,明白了?” 隻需片刻的思索,槍手便屈服於聖恩者的威懾,選擇繳槍跪地、抱頭請降。露絲急忙上去將其控製,逼問其是受何人指示、在康曼城還有多少同夥在行動。但槍手始終保持沉默,哪怕刀劍抵上勁動脈也不鬆口。到最後,還是阿格萊森叫露絲罷手—— 從身手和裝備上來看,這人並不是普通的大頭兵,顯然是負責執行特殊任務的精英。要逼這種人講真話,還得拖進刑訊室,靠藥物、電流和聖恩者來施壓才行。 露絲也清楚當場拷問是沒有出路的,隨即請求總部支援。在得知她逮捕活口後,黑水總部命她原地堅守,承諾立即派遣聖恩者前來接辦。她本想詢問周圍的同事是否需要幫助,卻被總部嚴禁插手—— 所有人都會獲得支援的,所有人。 現在,聽完了戴維的描述後,露絲真想沖上去踹飛押走槍手的聖恩者。可她到底是忍住了,畢竟聖恩者確實前來支援,隻是速率上稍有拖延。 剛剛熄滅的火氣,又在阿格萊森的調侃下復燃:“我說,小妹妹,我的錢款還沒到賬那?你們別不是狗咬狗,沒等老不死的腦溢血了就開始內鬥吧?” “談生意,你最好牢記沉默是金。另外,王庭的事少打聽,尤其是在逃的軍官——” “怎麼,當我不知道?你們的頂頭上司可是從軍隊調派來的啊,多少年前就訓著你們了。這會兒,瞅你們狗鏈子鬆了,主動替你們換換血,不是人之常情?更甭說王座上的老東西,看看他在溫亞德的樣,才五十來歲的人,跟上百的老頭一個德性。不過呢,對他們家族的人來說,早衰算是最省心的遺傳病了吧?他爹是怎麼下葬的來著?哦,我想起來了,行房的時候昏厥,在太平間剖開才發現心臟缺了塊兒肉,肝腎還長錯了位置,是不是啊?” “停止對王庭的非議,否則——” 阿格萊森目視著她眼裡的寒光,不可思議地搖頭嘆息:“哎呦,小妹妹,怎麼傻裡傻氣的?看你的把式,不像菜鳥啊?這些王庭趣事,你們的人不是照聊嗎?莫非他們沒跟你講過?” “我們工作繁忙,沒有閑情和花邊新聞較真。好,資金到賬,你的賬戶?” “我喜歡現金,走,小妹妹,陪我去取點兒票子吧。” “我衷心建議你換一個適當的稱呼,我們不熟。” “不熟?嗨,以後還指望從你這兒攬生意,可不得混熟了再說?聽我的,小妹妹,黑水和陸軍的盤口陰著呢,你這種新手別牽涉太深,保不好折了小命,賠得老本都撈不回。” 雖然貧嘴能緩解氣氛,但玩笑總歸有限度。 因此,當露絲帶著阿格萊森去銀行提款後,他立刻扮起啞巴,不再對王庭的事情妄作評論。盡管外麵槍聲四起,銀行仍然正常營業。銀行辦事大廳裡傳來緊急新聞的播報,警署發言人宣布康曼城暫時進入警備狀態,市民被要求待在家中,非必要情況不要外出,直到警戒解除。 露絲把錢箱扔給阿格萊森後,懶得跟他打招呼,隻叮囑他等候指示,然後獨自駕車回到黑水總部。她決定親自負責從活口身上拷問出情報,這對於她這個緝拿者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她在醫務室找到正在包紮傷口的戴維,也從醫生那裡拿了些碘伏和紗布,簡單處理了擦傷,邀請戴維一起去審訊俘虜。 黑水的刑訊室位於地下三層,必須靠建築自帶的機械式電梯才能進出。在路過刑訊室的隔壁時,他們還跟待命的救護人員打了招呼,讓他們隨時準備實施搶救,留意告警鈴聲。 他們進入刑訊室後,第一件事不是問候被拘束的俘虜,而是確認攝影儀能否正常工作。確認完畢後,他們坐在俘虜的對麵,將燈光聚焦在他的麵部,照亮那雙瞇成縫的藍眼睛,從中看到了無畏的冷靜。 在他們發問之前,俘虜用一句話表明了立場:“我拒絕回答你們的任何問題。我隻強調,黑水無權逮捕我。如果你們堅持追問,請聯係軍事委員會,相關人員會給你們答復。” “軍事委員會?”戴維讓鋼筆在指尖飛轉,像是在拿有趣的玩具打發時間,“號碼呢?煩請講明。” “你們自己清楚。” 露絲拍響桌案,讓戴維專心地把玩鋼筆,別再和這家夥浪費時間。然後,她不耐煩地盯著俘虜,開始在審訊薄上記錄問訊: “姓名?年齡?國籍?身份證件編碼?” “不便透露。” “我提醒你,不要拖延時間。軍隊無權塗抹入伍前的檔案。用不了兩天,我們就能核對完包括麵部信息在內的所有身體數據,連你在幼兒園尿了幾次床都能查證清楚。” “那是你們的事。我說過,任何疑問,請聯係軍事委員會,他們——” “少念叨你的護身符。別說是軍事委員會,就算你念出議長和國防部部長的內褲顏色,他們也救不了你。在灰都持槍行兇,有預謀、成建製地襲擊黑水的探員?你們是在藐視王庭與律法,威脅格威蘭的國土安全。但凡你保留了一絲理智,現在、立刻、馬上配合我們,交待你所知道的全部信息。” 然而,俘虜卻看著手銬和腳鐐,自顧自地嘲笑道:“藐視王庭與律法?黑水的先生和女士,在帝皇使者降臨溫亞德的那一天,王庭與律法不是被你們藐視乾凈了嗎?” 戴維和露絲相視一眼,確信這人的來頭不小。黑水的安全人員抗命不遵,取消傳送奇跡、將國王置於險境,迫使國王與使者正麵會談的計劃,是國王和黑水部長都不願泄露的秘密。 即使他來自軍隊,也沒有理由知曉。 正因為如此,兩人更要撬開他的嘴,弄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機密。 戴維把鋼筆別在領口,走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肩膀,用盡可能友善的語氣勸道: “相信我,代人受過是條死路。你不說我們也清楚,你是在部隊服役的軍人。你不用否認,讓我猜猜,共治區駐軍的精銳?用你們的話說,是處理叛亂組織的特別行動隊?你們配備著最精良的武器,陣亡率低到招人嫉羨,退伍費極其優厚,連撫恤金都高達普通士兵的五倍。 親愛的士兵,優厚的待遇容易讓人產生錯覺,讓人誤以為自己是最獨特的那個。但是,在指揮者的眼中,戰士的待遇再高,也無非是價值偏高的棋子。在對弈的時候,如果棋手為了保住國王而舍棄小兵,還會產生猶豫和歉意嗎?” “看來,黑水的人也沒什麼新意。這套話術,我們在中洲人身上用膩了。不懂禮節的棕皮往往會吐口唾沫,叫我們快些動刀。身為格威蘭人,我不至於那般自輕教養,拿你們的真家夥來幫我開拓眼界吧。” “士兵先生,永遠別輕視你的敵人。拿我來說,我的槍法和應變能力隻會比你們的人更優秀,不然,我怎麼能站在這裡跟你談心?我得承認,你們的搭配很合理,二對一,十拿九穩。可惜襲擊我的兩位太粗心,被我生擒。 一人失血過多,陷入昏迷;一人固執如你,在其他房間受審。他的口風很緊,不比你差,但你要明白,不是每個人都能戰勝藥物的作用,不是每個人都能克服幻覺的誘惑。你們兩位之中隻要有一人鬆懈,我就要遺憾地宣示二位的結局了——主動招供和被迫承認是兩種態度,希望你考慮清楚。” “我們不在乎。” “我是在幫你權衡利弊,士兵。 我不知道你們是聽信了何人的謠言,迷信了誰的蠱惑,敢在灰都公然行兇。灰都是王庭所在,是帝皇的征服之城、是格威蘭的首府,不是共治區的叛亂地帶,更不是你們訓練射術的靶場。 就算從你們的角度來講,我姑且當你們真心視我們為反叛者、不忠者、利欲熏心的小人、暗中勾連的私黨,所以你們要替國王陛下盡忠,前來清理我們?帝皇在上,你們是在共治區待傻了,耳朵裡聽不得民眾的聲音?自溫亞德的事件結束,我們的人四處奔波,處理積壓的案情、協調自首的警察、安撫幸存者、爭取死者的賠償金—— 我們是什麼口碑,你們在開槍前打聽過嗎? 你們不會以為黑水和你們當兵的一樣,名聲糟糕到不用在意?你以為說動你們來送死的人占理?去吧,叫他們把溫亞德的事情通告格威蘭,看看公民是如何評判。我告訴你,從征服之城的廉租房到南境的大牧場,從西海岸的莊園到高琴科索山下的工廠,沒有人會苛責我們要挾陛下,他們就是埋怨,也是埋怨我們不把陛下逼得更緊迫些,嗯,除非他們是喪失榮辱心與判斷力的蠢蛋。” 俘虜沉默片刻才低聲回駁: “狂妄自大。格威蘭屬於王庭,不屬於你們。” “格威蘭不屬於任何人,士兵,”戴維坐回審訊者的位置,重新旋轉起他的鋼筆,勸出了僅存的玩味和耐心,“帝國時代早已結束,灰土的領主是全體格威蘭人,而陛下則是格威蘭人的一分子、是格威蘭人的領袖,卻不是格威蘭人的主人。假如想不通這點,我建議你重溫教典與律法,從而備足論據,去聖城請帝皇使者駕臨。畢竟從法理的角度講,帝皇的代行者更有資格來統治我們,令我們回歸最正統的帝國社會——如同主人鞭笞奴隸的社會,不是嗎?” 這次,俘虜閉上眼睛和嘴巴,用沉默作為回擊。戴維也不勉強,隻是惋惜地嘆了口氣,在露絲取出電擊器時送出最誠摯的忠告:“負隅頑抗的結局,是性命與名譽的雙重損失。請自重,士兵。” 露絲為俘虜進行了簡單的表皮殺菌消毒,然後用電針刺入他的神經乾,開啟電源,用痙攣和刺痛作為正餐前的茶點。 再堅韌的肉體也無法忍受電流的刺激。俘虜的肌肉瘋狂抽搐,整個人在刑椅上顫動,眼球變成了純白色,嘴邊溢出白沫。當他接近極限時,露絲關閉電源,任惡臭彌漫整個房間。 經過一輪電刑,俘虜已經大小便失禁。露絲先是扯掉他的衣服並扔進垃圾袋,然後用水槍幫他清潔身體,順便喚醒他的神誌,以詢問是否繼續。 俘虜的回答仍然是沉默。露絲很樂意滿足他的願望,再次刺入幾根電針,適當調整電壓,通過電壓的高低來控製慘叫的響度,直到他昏死過去。 露絲清楚,單純的電刑無法打垮頑固的軍人,還需要借助利器的切割和冷熱的刺激,才能打開他的話匣子,讓他供認指示者的身份。 因此,在進行了適當的切割和穿刺後,滿身燙傷的俘虜被拉進隔壁的急救室,這讓旁觀的戴維驚嘆不已,他直言露絲千萬不要借機報復——現在注重公事公辦,如果在刑訊中折磨俘虜至不可挽回的廢人,那將是白費精力,還不如槍斃他來得省時省力。 露絲送給戴維一個煩擾的眼神,說:“好,那你替我,等他醒了,換你上刑。” “嗬,免了。練手的機會難得,理應由你獨享。我麼,反正是經驗充足,在旁協力就好,免得你把握不住輕重。” “哼,懶漢總能找出一萬個借口…不過,你提醒我了,戴維。他到底是男人,如果我告訴他,要把他整成不可二次利用的垃圾,他會不會服軟?嗯…認慫?” 談話間,醫務人員走出急救室,再三告誡露絲別一開始就下重手,要懂得起碼的循序漸進。可露絲卻說,循序漸進會幫敵人培養忍耐度與抵抗力,既然要動刑,就應該從最殘酷的用起。 在征得醫生的同意後,露絲穿好手術服、戴好醫用手套,站在手術臺旁邊,冷冷地喚醒俘虜,告訴他別再拖延時間——黑水的耐心是有限度的,頑抗到底是一條死路,坦誠合作方存生機。 可俘虜的回應仍舊是沉默。 露絲失望地搖著頭,讓助理醫師和護士重蓋墨綠色的手術包布,把術位調整到他的胯部,貼心地調轉鏡頭,將術況監視器的畫麵展示給他,還拿著手術刀在他的眼前劃了兩圈,遺憾地說: “知道嗎?士兵?在從前,為馴化運貨的馬匹,商人會替它們行閹割手術,治愈它們的烈性。現代的寵物行業也證明,在割走分泌雄性激素的器官組織後,寵物的脾氣會溫良許多,且對主人更為依賴和信任。你說,像你這樣死腦筋的硬漢,要是失去了雄性的象征,再經歷一段時間的激素失調,態度能否有所緩和?” 不用問,俘虜也知道露絲要做些什麼。他終究忍不住掙紮,甩得手術臺亂晃。但隨著一針鎮靜劑的注入,他逐漸丟失了對身體的控製權,唯有眼睜睜地盯著顯示屏,見露絲替手術部位消毒,嚇得冷汗直流,用一句詛咒打破了沉默: “瘋婆子…他媽的瘋婆子…” 撐到露絲慢慢剃毛的時候,他可算發出吶喊,要求黑水電告軍事委員會的責任委員長。 露絲遞還手術器械,將手術服扔給護士,與等候在門外的戴維擊掌慶祝,宣告審訊成功。 俘虜供述,他分屬陸軍特別行動隊的狼擊小組,受軍事委員會直接領導與指揮,專門在北共治區刺殺叛亂分子的首腦。大概半年前,他們收到軍事委員會的指令,回國執行一項隱秘任務——處理影響陛下人生安全、威脅王庭治理的黑水叛黨。 在發動襲擊前的半年之中,他們進行過數十次演練,被要求在不攜帶爆破物的情況下,在最短的時間內、采取最具震懾力的方式消滅這些私自結黨的探員。 但從今日的戰果來看,他們似乎是過於輕敵。又或者,他們對付中洲人的經驗並不適用於康曼城,大部分探員都逃過他們的追殺,更不乏戴維和露絲這類幸運兒詮釋了何為絕境中的完美反擊。 在把情況報告給前輩後,戴維當著士兵的麵調侃道:“嗬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軍事委員會想幫陛下肅清叛逆?他們是吸了致幻劑,神智失常了?” 聽到戴維的諷刺,士兵扭頭吐了口唾沫,恨恨咬牙:“敗類…你們根本不懂軍人…盡管猖狂吧,末日就快來了…” 戴維想抽根煙笑笑,卻想起煙早就送給了同事,便懊惱地找出瓶止痛藥,給士兵塞了兩顆藥丸,語重心長地勸告起來: “行了,軍人的忠誠不是格威蘭最知名的笑柄嗎?你們先是違反治理協議,在北共治區建設軍工廠、雇傭中洲人做工。接著向國防部報高價,用格威蘭工廠的定價采購中洲人生產的劣質武器,再將劣質武器向中間商兜售,放任中間商把軍火轉手賣給當地的叛亂勢力。最後,由你們重新出馬,說著將武裝暴徒剿滅,卻又放走不少人,好等他們死灰復燃,繼續找國防部要錢。 你們以為沒有人清楚這些事?還是說你們有恃無恐,覺得既然在前線賣命,多賺些灰色收入也無妨?而格威蘭人都不會責備你們?哦,別告訴我這些都是高層的手段,與你們無關,除非你沒從中撈過一威爾。 行了,等著休息吧,我們是講信譽的,對待配合調查的聰明人,我們從不計前嫌。但你要保證,你提供的資料沒有謬誤。否則…” 忽然,戴維走出刑訊室,查看手機的短訊——關於今日的襲擊事件,委員會表示一無所知,更不清楚狼擊小組怎麼會跑到康曼城。 為表誠意,委員會提供了他們的行動記錄和具體戰報,證明這堆人昨天還在北共治區和博薩的邊境追捕叛軍首領,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