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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694 字 2024-03-17

到了約定好的時段,少年提前在空置的會議廳守候,隻待與趕來的安保主任道聲好,便按名單來訊問重要人員。一撞見那不甚友善而強壓不悅的神情,少年不難理解,他們是受夠了警方和偵探的騷擾、把訊問當成是徒勞無益的麻煩了。   幸好,大部分人愛靠容貌裁定第一印象,而少年恰恰有容貌上的優勢,足以讓多數學生和職員耐著性子回憶那位不合群的留學生有過哪些意外之舉。   但他們講來講去,陳述的內容還是老一套,與警署提供的檔案資料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少年非要熬到警署未曾詳細筆錄的幾位學生進門,才聽到了些新穎的消息。   首先敲門的是位染燙著彩虹色卷發的時髦男士,據資料記述,他是某位議員的幼子,酷愛刺激的賽車競技,偶爾受表演係同學的邀請,為大家提供明星模特作為聚會上的意外驚喜。有學生透露,他對洛戈森家的千金一見鐘情,因而與斐萊結下梁子,在公眾場合大放厥詞,罵斐萊相當於養在草場的戰馬、不如閹了那沒用的小夥計,起碼還能溫馴點兒,不容易討人嫌。   他坐到最前排中間的位置,翹起腿,撥弄著頭發且問道:“嗬,警署的人還請小白臉站臺?聖恩者呢?去廁所噓噓了?”   少年端正坐姿,認真地拿起筆開始記述,回答說:“我就是聖恩者。”   時髦的公子哥放落翹高的腿,心有不甘地歪嘴認錯。少年不陪他浪費時間,直接切入主題,詢問他與斐萊的私人恩怨,以及他可否清楚斐萊失蹤的內情,或是聽聞過有關的線索。他也不回避,老實承認他和斐萊有過口角之爭,雖有咒罵羞辱的念頭,絕無實施迫害的行動——   他父親當上議員時,恰逢帝皇使者在溫亞德壘奇觀,他可無膽給父親惹事,害得全家死無葬身之地。再者,斐萊這種故作清高的混血者再招人厭,又沒真刀真槍地奪他所愛,這點兒輕重,他還是能拎清楚。   通過視界的窺視,少年被他的風雅生活秀得無話可說,遂謝過他的配合,請下一位學生進來問話。   進門的是名看似文弱的男生。他一見到公子哥跨步而出,便禮貌地側身別過,眼角盡射鄙夷之光。少年對照名單,確認他是格威蘭某學術領域大拿的關門子弟,一度與斐萊關係密切,但又唐突地成了仇敵,未免耐人尋味。   他夾著書入座,神情文靜到有些冷漠:“你是聖恩者?聖恩者的覺醒也取決於天賦?”   隻一問,少年就懵了神:“啊?天賦?請問這個主題是與我們的談話有著重合之處嗎?”   “沒有,單純是發自私人興趣。我熱愛美麗的事物,包括與之相關的一切。而你的臉與身材符合我的幻想,我不過是想借無關的詞匯切入其他話題,請見諒。”   他的回復很直白,直白到匪夷所思。不等少年反應,他便承認了與斐萊的恩怨。在斐萊初入大學殿堂時,他為混血者的外貌所吸引,與之發展為交心的好友。在友情達到一定的深度後,他向斐萊坦誠自己的取向與愛意,卻遭到了斐萊的嫌惡,還被指責為不知羞恥的異類。因此,他與斐萊交惡,再無瓜葛。   他站起身,向講臺走去,專心審視起少年的臉龐,像是在觀賞藝術品一般沉醉:   “文德爾先生,灰都的風氣是開放的,生命的愛戀是先天注定的,人們的取向即便不受尊重,亦不能被歧視。所以,我厭惡他,再不想了解他的任何事情,如果你要從我這裡探聽他失蹤的線索,我大概是無能為力。”   少年給他盯得渾身發麻,禁不住後仰且縮頭:“呃,感謝你的坦誠。祝你找到心儀的另一半,願帝皇佑你…”   “帝皇應該不會庇佑忤逆祂教義的人。請務必告訴我,文德爾先生,你成年了嗎?按格威蘭的律法?”   “啊?沒有,你…”   “真遺憾,我還想贈你一張明信片,相約日後再見。容我請教,如何能像你一樣鍛煉出優美的形體又不影響麵部的線條呢?如果這也是天賦,未免太讓人羨慕了。”   拐來拐去,少年才從他的口中問出,在灰都的學院間,明信片相當於約會的請柬——用通俗些的話來講,拿過明信片就等於同意了人家的約炮邀請,遲早要與東道主共寢一室。   在表達惋惜的同時,他慎重地告誡少年,假如學校裡的人不問年齡便塞他明信片,最好是撥通警署的電話,告訴警官們有人在騷擾未成年人。這樣做的話,不僅會讓這些不遵紀守法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還能獲賠一筆數額不菲的精神損失費。   在這位熱心科普校園禮節的男生鞠躬告退後,少年眼裡的迷惑如蛛絲般垂出瞳孔,纏成漁網裹住了他自己的頭顱,遏製住了道別以外的發言沖動。他生出種錯覺,猜想斐萊·奧洛羅是否受夠了灰都大學的朵朵奇葩,乾脆自作主張地曠課逃學去了?   玩笑話,猜想還是謹慎為重。等消化掉上一位學生帶來的沖擊餘波,少年不覺喝光了整瓶礦泉水,而新的受審者業已坐在後排的最高處,興致盎然地打量著他的身段與臉蛋,仿佛電影裡判官與嫌疑人立場顛倒的鏡頭,尋釁的意味十足。   這位叫陣者是個裝扮俏麗的女孩,從頭到腳都揮灑著青春的氣息。從檔案來看,她沒比少年大幾歲,屬於去年升學季剛考入藝術學院的新生。據其餘學生們供述,她與斐萊的關係頗佳,是極少數能跟斐萊玩到一個圈子的異類。而她的母親則是著名的投資人,不止名下有著多家影院,更是院線的大金主。對部分表演係專業的學生而言,她是條急需抱緊的大腿,可她卻不愛出席同學辦理的聚會活動,因而被安上一個鬼靈精怪的外號,叫大家無從入手。   她兩手撐著座椅,高高地挺起胸脯,搶在少年前麵開口:“聖恩者竟然不全是雄壯威武的男子漢,還有這麼可愛的小朋友啊?”   “謝謝誇獎,但我的年紀不能算是小孩子,請…”   “小弟弟心氣高,扮大人愛桀驁。來來來,姐姐家裡有賽車模型跟遙控戰艦,都是專人訂做,錯過了不再有哦?”   似曾相識的語言模式,讓少年極快地排布出整治她的殺招:   “請自重,事涉瑟蘭的子民之人身安全,倘若再有輕怠,我隻能電告令堂,闡明事態的嚴重性了。”   果然,小鬼還得大人磨。一提到母親,她的態度立時恭敬了起來,更可憐巴巴地捏起裙角,央求少年別跟她的母上大人打小報告。眼看她當回了乖乖女,少年也不為難,便問她斐萊在失蹤前可有什麼異常。   講到混血者朋友,她的神態落寞了。依她說,因為母親太過嚴厲,她不敢與多數同學玩到一起,隻能和家教較好的人聊兩句閑話。作為混血者,斐萊是少數願意接近她、帶她在商業街散步的前輩,且不來攀她母親的關係,還同她挖苦同係的學長,說那些畢業就賣身的學生都是酒囊飯袋,毫無道德操守可言,更缺乏另覓出路的頭腦。她向斐萊提過母親的人脈,試圖幫斐萊在畢業後簽下合同,到母親旗下工作,但斐萊不僅回絕了她,還神神秘秘地說自己定有辦法。   提到斐萊失蹤前後的狀況,她就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哪裡有異常。當日放學後,斐萊照例外出散步,一去不回,還是她先發現,去向安保人員打的報告。事後,她有動用私人關係調查取證,但偵探給出的結論與警方大致相同——   無跡可尋,力不從心。   少年送走抹眼淚的女孩,準備訊問名單上最後一位學生,即洛戈森百貨有限公司的繼承人,大富豪的掌上明珠洛戈森小姐。但推門而入的不是照片上的冷麵女郎,而是滿臉歉意的安保主任:   “剛得到通知,洛戈森小姐抱恙在家,需要修養一段時間,近來是足不出戶,恐怕無法來校了。我想,登門拜訪較為適當,就是有勞你打輛車——洛戈森先生不怎麼搭理校方,我也不好打擾,還是你親自出馬為妙。”   經歷共治區一遊,少年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難處,遂謝過安保主任的幫助,往洛戈森莊園的方位進發了。   聽到他要去富人聚集的莊園區,的士司機開起了玩笑,跟他說談生意還得租輛豪車方顯誠意,特別是瑟蘭手工雕琢的古典款最能體現身價。聊了沒幾句,司機就認定他是到那裡探望親戚的,還給出了貌似完美的推理——   連輛私家車都沒有,又沒到合法務工的年紀,還是個外國人,除了找在莊園工作的親友去碰麵,還能有多餘的解釋嗎?   對司機的推論,他不置可否,隻問這些莊園裡居住的是何等人物。司機便跟他吹噓,說早在莊士敦一世重整王庭綱紀之前,這條大街就以建築奢華、名流薈萃聞名格威蘭的每一寸土地。前兩年,光是此地一棟無主的次等別墅,成交價就高達一億威爾,還要定期繳納高額的保養稅與房屋稅,非身家億萬的富豪不得居住。   從前,這裡是格威蘭的富翁陶冶情操的後花園,而今,這裡是大地富豪投資的保值品。司機說,現在這條大街上的住戶不盡是格威蘭人,博薩人與中洲人很多,尤其是博薩來的有錢人,出手極其闊綽,買一棟租一棟不說,還請一些不專業的園丁把莊園的綠植修剪得奇形怪狀,更美其名曰植藝,這裡剪開那裡折去,叫人看得半懂不懂。要不是王庭發布限購令,禁止博薩人持有多處高價值房產,這些人指不定要買光整條街的莊園,把灰都搗鼓得烏煙瘴氣。   少年要承認,不論是哪個國家的出租車司機,隻要乘客沒有交流障礙,他們全是健談的陪聊大師兼活地圖,能說出一百條不重復的市井傳聞。上到王庭的宮闈趣事,下到舊城區貧民窟裡的老鼠全餐,他們都能講得頭頭是道,讓旅途中的氣氛活躍起來。   由於這條街不允許外來車輛駛入,少年便出示身份文書,花了足足二十分鐘才步行至洛戈森莊園的門庭前。   他算是明白了,與其說這裡是條街道,不如說是專門為富豪設置的聚居區。且看洛戈森莊園的麵積,雖是沒法與溫亞德的多弗斯莊園相比,但論奢華的程度,普通的葡萄酒莊是望塵莫及。   莊園的門衛是訓練有素的安保人員,哪怕批覆禮服依然藏不住魁梧的身材。他們極快核實了少年的身份,在征得主人的同意後開門放行。   洛戈森先生事業繁重,平日裡,莊園一直由他的管家打理,接待客人的重任亦由管家承擔,縱然是以瑟蘭使館的名義來訊問女兒的聖恩者,他也沒空回家款待。   至於留學生失蹤的悲劇,管家本人深表同情,但他以個人的信譽與信仰擔保,他家的小姐絕不是因求愛受阻就踩法律紅線的愚蠢之輩——   身為家族企業的繼承人,理性是必須保有的底線。   少年的眉頭越聽越苦澀。他急忙打斷管家的解讀,質疑起話語中的暗示:“您的意思是,如果帝皇使者未曾去過溫亞德——”   哪知道,年邁的管家模仿著他的表情,調皮地吹起胡須,笑嗬嗬地引著他走到小姐養病的臥房前,說:   “您對洛戈森家族可能存在誤解,文德爾先生。我家老爺是位保守到極致的灰都人——隻怕翻遍格威蘭,也找不出第二個與他一般正派的老紳士了。”   正派與否,見麵談一遍就清楚。   洛戈森小姐的臥房采取了詭怪的基調。這並非是說家具的檔次有所欠缺,而是指裝修風格與莊園的典雅截然不同。試想一下,在一座采取紅棕、熏金、烤藍為主色調的古典建築裡,藏著一間被粉色與紗白妝點的卡通公主房,猶如城堡裡修建了現代育兒房,多少有些扡格難通。   蜷縮在被褥裡的洛戈森小姐麵色蒼白,似是剛遭受一場大病,仍未痊愈傷痛。不過少年的眼光未有在她的麵容上停留多久,而讓那床羽絨被吸走,隻因那獨特的色調與灰都機場的某家奢侈品專營店的商標有些想像。   少年稍稍調動視界,便看到這床羽絨被運送到莊園前的標價是何其駭人——十萬威爾一張的鋪蓋,他這輩子都沒見過。   他兩腿發軟,剛扶著木椅落座,又在視界的警示下如兔子那樣向前蹦去,生怕用屁股壓壞了比班布先生租一天酒店還貴的木凳子,無力賠付。   可他一跳起來,視線又倏地拉到腳下,整個人都被踩住的地毯嚇得六神無主。這正是阿納塔同他講過的那種手工編織物,售價極其駭人。   他想攙著立櫃,又飛也似地縮回手;他想拉住窗簾,又驚厥般地抱緊肩頭。最後,他選中了價格最低廉的墻紙,貼著墻壁穩住身形,總算是緩了口氣,便掏出紙筆,準備開始訊問案情。   可洛戈森小姐坐直了腰,端的是笑意難平:“你果真是瑟蘭官方的聖恩者?嗯…文德爾先生?我有理由懷疑你是博薩來的小飛賊,如果你不能給出讓我滿意的解釋,我想我隻能搖鈴告警,讓他們武力逐客了?”   少年一回過神來,就急忙掏出文書證件,強壓著顫抖的肌肉、編起了違心的謊言:“抱歉、抱歉,初見…初見您這樣美麗的女士,我有些失態,這也在情理之中!”   “文德爾先生,沒有人告訴過你撒謊是需要天賦的嗎?請坐吧,莫把戲言當真。”   “不不不,感謝通融、感謝通融,我站著就好、站著就好。請問你還記得瑟蘭的留學生斐萊·奧洛羅——”   “我為他的氣質與樣貌所打動,追求未果,再無交集。假如你相信謠言,那麼這即為我們之間僅有的沖突。何況,就我個人角度考慮,我並不認為被拒絕是一種恥辱,他就像是談判桌上的對手,有著抵禦金錢誘惑的品德,值得敬重。”   “請務必將事實告知於我。”   “嗯?聖恩者都是這般機靈嗎?文德爾先生,請走近些談話,以示尊重。”   “不,我…”   “這是談判的先決條件,請勿推諉。”   少年邁起小碎步,如臨深淵般踮到洛戈森小姐的床腳處。而她的眼神卻敦促著少年往前走、再往前走,一直走到床頭。   她品味著少年的窘迫,笑得是那麼稱心:   “條件成立。文德爾先生,事實是我的朋友對奧洛羅先生心存愛慕,而我不大信任外來者的品格,便用金錢攻勢代朋友小小地測試他一通——   結果令人滿意,我亦不再擔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後續的事件,我還是從同學的議論裡聽說的。如何,文德爾先生?我已陳述實情,能否請你替我解惑?”   少年看著未寫下兩行字的記事簿,用筆帽苦惱地敲響了頭。他很想反問,為何洛戈森小姐的口語習慣和肢體儀態與格林小姐如出一轍,難道貴族的教養套用的是一套模板,務求使人頭痛嗎?   “還請講,我盡力而為吧。”   “為什麼進入房間後,你的膝蓋始終在抖?”   “嗯,因為…因為這裡的物品太金貴,我擔心有所損害,就——”   洛戈森小姐再難忍耐,一手遮口一手捧腹,笑出了兩滴淚珠:“難道你的祈信之力是鑒定物品的價格嗎?文德爾小朋友?”   “呃,我不是小朋友,我快成年了…”   “你不是瑟蘭官方的聖恩者,你是代何人來問話的?”   “我沒有代誰來過,嚴格來說,我的職業類似私家偵探,是合法的——”   “哦,前行之地的聖恩者啊。文德爾先生,想必你已經知道奧洛羅先生的為人,他放不下精靈血脈的那份高傲,他得罪過的人太多了。誰清楚他是不是在街頭扇過某些流氓的耳光,在散心時被迷暈了綁走?哦,休息時間到了,請自便,文德爾先生。”   “感謝你的配合,再見。”   “嗯,希望我們再見時,不會重復今日的幽默,”待少年告辭,洛戈森小姐拉響鈴鐺,勾出雀躍的笑容,好比小女孩瞧見櫥櫃裡的洋娃娃,秋波如火地對仆人們說,“前行之地的聖恩者雇傭均價是多少,盡快幫我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