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黑水(1 / 1)

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7414 字 2024-03-17

走出巨富雲集的街區後,賽爾立馬撥通了伊利亞的號碼,與她分享在灰都收集到的情報,順便問問她在哪裡活動,有無空檔找家口碑尚佳的餐館,然後一道行動,合力找出失蹤者的下落。   伊利亞先是為賽爾的到來雀躍輕呼,並送上禱告與祝福,繼而無奈地表示她這邊還有麻煩要處理,暫時不宜拋頭露麵,但假如賽爾當真是十萬火急,她會優先趕來援助。至於菲萊·奧洛羅的行蹤,她搜集到的線索與賽爾是大同小異,零零散散而沒有價值可言。   聽到伊利亞那邊的調查也是陷入瓶頸,賽爾捂著臉蹲在街邊,一籌莫展地哀嘆起自身的愚鈍——早知如此,他就該在接受委托後第一時間趕到康曼城,追趕隨時間風化的證據。可現在後悔,未免太遲了。誰清楚菲萊是給哪些人綁了去,在不見天日的密室裡受怎樣的折磨?   手機的麥克風裡,伊利亞的聲音好像童話電影裡的旁白,溫柔似雲朵,又不失鼓舞人心的勇氣:   “賽爾,別把責任攬上自己的身。案情太久,加之兇手行事縝密、能量龐大,王庭的查案人員未能在案發後立時偵明案情,若不是你在晨曦結識他的朋友,隻怕這又是一起無頭懸案。而今你努力調查,能讓真相浮出水麵固然是最好的,倘使不能,也不要苛責自己,請務必牢記,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隻需要盡力而為,不留遺憾就好了。”   少年深深吸入了街頭的空氣,讓溫潤的氣體擴張了胸肺。他把自怨自艾的頹廢勁兒隨口吐向半空,重拾鬥誌,堅定地握拳捶胸,敲得胸膛梆梆作響,好似擂鼓進擊:   “伊利亞姐姐,謝謝…但是,我還是想幫到他,有沒有最穩當的辦法、不,是最有概率找到菲萊並救出他的計劃?請幫幫我,伊利亞姐姐,你向來是聰明的,請幫我拿個主意吧…”   “找黑水。”   “黑水?”   “格威蘭的警署素來以辦事效率低下而著稱,尤其是灰都…嗯,康曼城的警員。康曼城雖是格威蘭首府,但治安之混亂、貧富差距之深遠,都非是溫亞德那類靠貿易為經濟主體的臨海城市能望其項背的。若沒有帝皇使者出手矯正格威蘭高層的歪風邪氣,想來此地會給你更多的驚喜。”   “唉,其實我已經體會到了。”   “嗯?賽爾,是有誰騷擾你了?”   “騷擾談不上,隻是有些意外吧…”他也不多隱瞞,將近日的遭遇統統說給伊利亞聽,仰望著藍天,且笑且無奈,“伊利亞姐姐,我才剛來灰都啊,我是外國人,還是主動表明來歷的聖恩者,通常來講,該是易於勾起大家警惕心的高風險人士,就像在共治區的時候,被人當成是喪門星躲來避去的吧?可他們…示愛、約、約會什麼的,是不是有些開放過度了?班布爺爺施加過懲治還沒多久,他們…他們姑且還是守法公民,懂禮貌講規矩。菲萊遇到的可是無法無天的壞人,他會經受什麼樣的事,我都有些不敢想…”   “哦,原來是這樣啊。賽爾,不必理會他們,康曼城受先進自由的思潮所影響,民風歷來如此,你專心做好眼前的事便可,我相信帝皇不會阻撓善良的正義之士,煩惱與挫折自會遠你而去。”   “願帝皇保佑你,伊利亞姐姐。”   “記得去黑水,你是前行之地的聖恩者,你與帝皇使者有密切的關係,他們沒有理由閉門謝客。賽爾,你謹記了,善用帝皇使者的蔭庇,那是敲開康曼城暗門的引路石。我敢斷言,即使幕後黑手埋下陷阱,在見到帝皇使者的名諱後,他們也要倉皇退讓,恨不能以死謝罪。”   “多謝指點,伊利亞姐姐!”掛斷電話後,少年愁容滿麵,悲哀地嘆了口氣,“爺爺他真的會幫我嗎…唉,看命吧。”   他走了好遠才看見一輛出租車,便急忙攔了上去,叫司機往黑水的總部開。一提黑水,能言善辯的司機師傅瞬間壓死了嘴皮,不超車也不超速,穩穩地抄近路行駛。他沒心思考慮黑水的威懾力,而是打開網,向一位朋友請教在康曼城見識到的奢侈品。   他問博覽群書的艾斯特·蒂莉科特,為何灰都富豪家裡一條保暖的被褥,價格能超過共治區普通人的一套房屋?那床被子是有科技的加持,能夠恒溫控暖、改善體質並預防疾病嗎?   金精靈剛耐心地與他解釋了奢侈品的概念,他又拋出了新的疑難。他不懂,當日在溫亞德,他以為多弗斯莊園生活已然非常富足,而像班布先生那般不計較價格的消費者,怎麼想也能算奢靡浪費的極少數了,可才到灰都的富人區拜訪了一回,他的腿生生嚇成了開合不停的火鉗——和洛戈森家的派頭相比,多弗斯莊園簡直是鄉裡人的自建屋,班布先生簡直是簡樸到可愛的守財奴。他本盤算著攢些錢回到共治區開創自己的事業,幫那裡的人找到安穩而富足的工作,可當他見證了真正的闊綽手筆後,不解與憂鬱隨之而來…   為什麼大部分中洲人過得那麼苦,灰都的小部分有錢人活得那麼富足?家產豐碩至此的富翁,如果有著美麗的心靈,不追求此等誇張的排場,將購買奢侈品錢的抽出一部分去改善共治區的民生,難會不會比為自己消費更快樂呢?   艾斯特沉默了半晌,再開口卻是顧左右而言他:“你讀過元老的傳記嗎?”   “元老的傳記?”   “大學的圖書館設有專門的歷史檔案室,隻允許入內閱讀,嚴禁帶出。格威蘭的書店和大學圖書館應當有譯本或抄本,你可以試著借閱,讀完,你自會懂。”   “啊?是…”   “在創建朝晟後,元老勒令投誠的財主富商與大地主交出囤積的錢財糧食,用來緩解饑荒、引進先進的技術與知識,卻遭到了一致的反對。連他的戰友都搬出先賢的經典,合以灰都新王莊士敦一世推行的新政,內外交攻,從而告誡他財產神聖而不可侵犯,哪怕是一國的統治者,也沒有以劫富濟貧為由洗劫他人的權力。若是推行理勝於情的法度,鬧得富戶人人自危,往後誰還敢去積累錢財、帶動朝晟發展?”   “那最後,元老是怎麼處理的?”   “元老說,既然如此,日後屠刀砍在頭上,跪下來求饒也無功。”   雖然少年一時半會兒還理不清其中的邏輯,但他知道,簡明的答案往往是擲地有聲,便匆匆追問:   “無秋先生用的也是這種方法嗎?”   “私以為有本質上的區別,但殊途同歸。總之朝晟的歷史不適合口頭談論,你自行領會最得當。”   與艾斯特的通訊告一段落,借閱元老傳記的計劃也排上日程。當然,目前他還是得付好車錢,先去黑水總部拜會拜會才是緊要。   司機主動找零,等他關緊車門就踩住油門起步,立時溜了個沒影。單從這點來看,他便明白黑水的權威達到了令人敬畏的程度,假若能得到黑水的支援,想必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乍看之下,黑水總部形如共治區的政府大樓,不過立柱攀繞浮雕、王庭徽章高懸門戶上,令人望而卻步,不敢怠慢分毫。而站崗的衛兵更是采用黑紅為主色調的醒目護具,從步戰車的座艙內探出驕傲的上半身,似是在招呼那些別有用心之徒放馬過來,好與他們正麵大戰一場。   用深呼吸平復情緒後,少年走過步戰車之間的通道,走入拱門後的黑水大堂。他稍作觀摩便找到空閑的辦事窗口,取出自己的文書證件,說:   “你好,我是前行之地的聖恩者,我想得到你們的幫助。”   “這裡是政務檢舉窗口,重大案情請至甲類窗口排隊,普通…前行之地?”   辦事員咽回了耐心的講解,在核實過文書可靠性後撥通了內線電話。僅是三分鐘左右,就有一位和氣的中年男子從走廊趕來,頂著稀疏到反光的頭發,親切地握住他的手,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那樣拉著他朝電梯口走,笑嗬嗬地露出八顆牙來:   “賽瑞斯·文德爾啊?來來來,別生分,我早就在溫亞德的線報中認識你了。安心吧,恩人的孩子也有恩情要償,黑水知恩圖報,有求必應,一定讓你的爺爺無話可說。”   少年明白他意有所指,以緘默配合他的牽引,登上大樓的最高層,主動反鎖了采光最美的辦公室,恭恭敬敬地說明了來意,以供他盡快決斷。   聽到少年是為了留學生失蹤案前來灰都,他的目光昏暗了幾度,瞳孔聚聚張張,笑容愈發勉強,終是忍不住十指交叉,用生澀的指節重合出激動與恐懼的音調:   “孩子,你必須告訴我,你此行前來,是出於你爺爺的意圖嗎?”   “您可能有些誤會,我和…”   “你不必多說,我們的探員在溫亞德關注過你與帝皇使者的日常生活,我們也清楚帝皇使者是血統純正的朝晟人。我猜,你就算不是他的後代血親,也是他嗬護有加的學生乃至繼承人,所以,別再隱瞞你與他的關係,請告訴我、務必回答我…   究竟是不是帝皇使者命你來的?”   “不是,我為救人而來。”   “當真?”   “班布爺爺與此事無關,他也無心涉足渺茫的灰都。他的焦點永遠落在聖城、永遠止步於南共治區,這樣的回答,您滿意了嗎?”   男人鬆開雙手,如釋重負地仰麵喘息。接著,他挺腰坐起,爽快地鼓掌又拍桌,再抓得頭皮屑灑遍地:   “那就好,那就好,我由衷感謝你的誠實,文德爾先生!實不相瞞,留學生的案件與灰都內的某位大人物息息相關。他手眼通天、無所不能,我們通過長期努力,將將在去年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可謂是艱難無比啊。”   “他是聖恩者?”   “聰明,文德爾先生,還是該誇一句前行之地的情報係統不輸王庭?唉,看來電視劇裡的諷刺並非無中生有,我們的王庭已然千瘡百孔,連遠在天邊的南共治區也能拿到黑水的第一手信息呀。”   “謝謝你證實我的推論。還有,請不要再賣關子了,他,到底是誰?”   “抱歉,我們也不清楚。他起碼也是第三巔峰起步的聖恩者,黑水代號為無名氏——這可不是官方代號,是我們為方便稱呼而自行瞎掰的名字。   格威蘭的權力構架獨特,像無名氏這種力量超群的聖恩者,身份檔案屬於絕密,唯陛下、也就是國王有權查詢,我們黑水無法檢索這類人士的信息,即使知道他就在灰都、沒準住在哪棟莊園甚至久居王宮內部,我們也是鞭長莫及啊。”   “你們並沒有停止對無名氏的追查?”   “執行正義是我們的操守,黑水為正義而生,為公平而存。”   “我該怎麼稱呼您?”   “大家都叫我謝爾德,不帶‘先生’這類前綴。還記得在溫亞德的小艇上吸引你們注意力的兩位探員嗎?哦,那位拋下工作不顧,和愛人私奔的聖恩者德瓦·格拉戈,他的入職手續還是我遞交給部長簽字的。他是真搞得我下不來臺啊,黑水的聖恩者不老實執行任務,和那秋風裡的落葉飄去瑟蘭養老,傳出去可不好聽啊。”   “我倒是尊重他們。能舍棄過往的一切從頭來過,不說是可歌可泣,也要有莫大的勇氣來定下決心。”   “看來文德爾先生沒有被帝皇使者養成極度偏激的保守派啊。還是說帝皇使者的立場並非我們理解的那麼守舊,他其實是一位與時俱進的變通高手?”   “莫要再刺探了。如果您真如自己所聲稱的一般正氣凜然,還請告訴我無名氏的線索,我會盡全力查出他的真身,與你們一同將他繩之以法。”   “年輕人要有耐心嘛,”謝爾德打開電腦,飛快地滑動鼠標滾輪,不厭其煩地推銷自家的光榮偉績,“我知道你肯定對黑水有信心,不然你也不能甩開警方來找我們合作。嗯,負責督辦無名氏一案的探員仍在灰都,今日請假參與社交活動…喏,需要我召他們回來與你詳談,盡早完成交接程序麼?”   “勞煩您知會一聲,就說我親自去找他們吧。休息時間必不可缺,耽誤了他們的假日,容易鬧得不愉快,不便發展默契。”   “好,容我過問…嗯,地址在萊明頓街八十三號,是座舊聖堂,供人舉行新婚典禮,去參觀參觀灰都的婚禮儀式如何?機會難得,錯過不再有,文德爾先生。”   不消多說,少年已經記下具體地址,打車趕去會晤負責無名氏一案的探員。   少年坐上紅白相間的小汽車,搖落車窗玻璃靜觀康曼城的街邊風景。正值下班時段,車流擁擠,告別辦公室的上班族們有序地在站臺候車。他們衣裝清一色是灰黑的禮服,古板而修身、陳舊卻優雅。一位運動衣配鉚釘褲的時髦青年排在他們身後,頭戴大耳機、手端飲料瓶,像極了時裝店海報裡的流行明星。青年的屁股後麵,則是位牽著狗的老紳士,他把拐杖和繩子綁在一起,另一隻手頻繁地摘著禮帽透氣,不知舍不得把帽子收起來,還是無處安放那頂高高的裝飾品。   當一位博薩人也來趕公車時,老紳士牽著的沙皮狗吠叫了兩聲。博薩人不悅地瞥了狗幾眼,嚇住了這沒禮貌的寵物,而後向回頭施以關切之色的老紳士露出嬉皮的笑容。可等老紳士看向正前方,鄙夷的眼神攢高了他的鼻翼,看他蠕動的嘴唇,是在說一個輕蔑的詞匯…   “博薩佬?”   “呦,小哥是聽誰說的?”司機聽見了他念叨的詞語,蠻熱情地盯向後視鏡,不覺侃侃而談,“這可是公然歧視的辱罵專用語啊,別當他們是在誇人。我們灰都人熱情好客,最看不慣這種自視甚高、成天瞧不起別人的下水道老鼠。要是有人當你麵這麼說,相信我,直接給警察打電話,就說有人戴有色眼鏡侮辱外國遊客,保管叫他痛哭流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在法庭上求您寬宏!”   “謝謝,沒這回事,康曼城的居民都很熱情…”少年知道是自己失言,隻好苦笑著繞開這個話題,“司機先生,外國人想在康曼城找工作,算得上容易嗎?”   “這個呀,怕是有點難度哦。灰都…哎,我改不過口,你體諒體諒,反正是一個意思嘛。灰都這邊,政府機關不愛招外國人辦事,進去了也就當當文員清潔工啊,活累薪水薄,很難混出頭。至於那些公司企業嘛,就看老板和股東怎麼當家了。這群有錢的大佬啊,不少是學貴族規矩學傻的老年癡呆,連櫃臺小姐都不要外國人做,隻挑白皮膚藍眼睛的老大娘上工。要我說,他們還不如到平民窟跟移民區找找,你們博薩的姑娘和共治區的女人,有不少惹火得很啊,放在門前招攬客人,可比白花花的肥婆婆養眼多啦…小哥?小哥?你在聽嗎?”   “抱歉,請講…請講。”   他有在聽,他當然在聽,但他聽的是心靈的聲音——   他怎麼會大意至此,遺漏了擺在眼前的破綻?   按照學生們的供述,斐萊是相當傲慢且不合群的,他不會像普通的表演係學生那樣諂媚星探,用色相交換開拓事業的契機。但他又沒有向父親表露過歸鄉的想法,更是與關係融洽的學妹說過要在灰都闖蕩出一片天地…那麼他能找的,不是隻剩下非格威蘭注資,又在格威蘭有一定影響力的影視或者模特公司了嗎?   範圍頓時縮小,答案昭然若揭。   再加上黑水的情報網與信息係統,少年相信,挽救失蹤者,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