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教AI自動關閉新聞全息直播，給座中的孩子們留下無限的不解與可怖，他們三五成群地交互咬耳朵，想要討論出一些高大上的結論。思想教師將兩手別在身後，嚴肅而正經的臉龐直麵著班上唯一沒有參與討論的孩子，而那孩子卻未回避教師的審視，依舊定在原位，安靜地傾聽著四周窸窸窣窣的議論。教師不再看她，而是將目光轉投於議火朝天之處。 　　“同學，你來發表看法。” 　　全班最高的男生滿臉興奮地站起來，大聲直抒胸臆：“所有壞蛋都會被軍人叔叔阿姨們打趴的！”語後旋即有隻手高高舉起，教師點頭示意，讓他站起。 　　“老師，壞蛋隻是看起來嚇人，所以他們在虛張聲勢——”這名學生似乎為自己成功運用成語而自豪，句末發音被拖得老長。 　　教師僅是微笑暫現：“堅定的勝利信念根基紮實啊！”他將目光向座中掃視一陣，心想這些孩子不過才二十個太陽段的年齡，又問：“你們相信我們能贏嗎？” 　　“是堅信！”絕大多數學生異口同聲。 　　“小安妮鴯，請你發表意見，我發現你沒有回答。”思想教師再次凝視那個並未參與討論的女孩，她沒有對自己的提問作出回應。被喚作“小安妮鴯”的女孩緩緩在座位旁站好，班上各異的目光共同聚焦在她的身上，好似頭發被惡作劇地點燃一樣吸引人。 　　“我不是很贊成，老師。”小安妮鴯細聲說，小小的鵝蛋臉上浮現出幾分不安，畢竟語驚四座，“他們能夠突破要塞，說明已經存在針對我們並且有效可行的方案，長遠看來這可不大好。” 　　思想教師微張著嘴，話到喉處卻無法湧出。二十段大的小孩子能做出這種分析？老師未表態，底下的學生們卻炸開了鍋，他們瞄準小安妮鴯便是一陣狂轟濫炸。 　　“她又在說胡話了！” 　　“你敢有打不贏的想法，我就撕爛你的嘴！” 　　“怎麼敢的啊這是……冥星在上……” 　　“我親眼見到了小叛徒哈哈哈。”…… 　　思想教師使勁拍手示意安靜：“我沒聽錯吧，或者這是哪個大人告訴你的？” 　　“我自己想的，老師。” 　　立馬就有學生想要起哄，教師立刻加大嗓門，把躁動壓住：“小安妮鴯，你繼續講，老師想聽。”小安妮鴯感到四周全是沉重的異意，有些靦腆，在教師的要求下，隻好理了理思路。 　　“我隻是說我們被針對了，好吧？也沒有說打不打得贏。各位，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思想教師聽出她正在為自己找臺階下，順意讓她坐回原位，然而心中是充滿驚詫的。“同學們，不要這麼激動，小安妮鴯同學也不無道理。” 　　“什麼呀，她亂說。” 　　“沒搞懂，這怎麼就針對了。” 　　“我們這麼強大，誰敢啊？” 　　“老師，您是不是聽錯了呢。”…… 　　“……但這裡是思想必修課，她的言論確實不太符合積極向上的思想標準。”思想教師看到反對意見頗多，又懶得和一堆小孩子較真，為自己解圍，隻好咽了咽口唾沫，無奈地補充。其他孩子聽不明白是很正常的，他們才二十段大呢！反倒是這女孩…… 　　小安妮鴯悻悻地坐下，她沒有注意到教師的目光也開始異樣起來。 　　此時此刻，教師正在腦海中極力搜索著一切有關小安妮鴯的記憶，卻發現自己此前壓根沒有注意過她。成績分數平平，又不愛出風頭，誰能關注到還有這麼個小怪物？她父母教的可過多了點，不知道對兒童的心理成長有無負麵影響。然而其認知天賦真使人愧怍！但又有何用？寒神星用不上這等人，隻要她無法踏入冥王星本土的貴族學校，再令人稱奇的資質遲早都會被庸俗磨滅，最終讓她成為一名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婦，為自己的丈夫孩子奉上一生。 　　教師暗自搖頭，繼續他的常規教學，趕時間，思想課可不能拖掉體育課的前堂，否則就會有大量的家長意見信神聖降臨。 　　太空曲棍球是一項極為費力的運動項目，盡管身裝助推飛行器，在失重環境中調整姿態、控製方位，對參與者的體能要求依舊是較為苛刻的。 　　而寒神星教育廳就已替這些二十個太陽段大的孩子們，選擇了這門被譽為“星際版魁地奇”的球類運動，並列入體育測試主項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寒神星的球隊並未因此名聲大噪。 　　事實上，教練自己都難以完善動作細節，況且體力還跟不上，所以在草草傳授部分基本動作之後，就自行一旁閑飲閑吃，愜意地望著這群小孩子。 　　在能抵消寒神星重力的人工環境中，到處都是手持球桿、陀螺那樣原地打轉的小人，局麵一度滑稽混亂。曲棍球在室內分子熱運動般隨機沖撞，或是將傑克的頭盔打歪，或是讓珍妮的助推器失控而亂飛一通，亦或是與其它同類進行非完全彈性正碰試驗，之後又霰彈似的散開。 　　但所有都無關緊要，反正現階段測驗要求不算高，能推著球平穩地飛行一段距離便是人中豪傑，教練自己根本不心焦教學效果，體育測驗結果優劣又和自己的工資高低全無半點掛鉤，何必呢？隻要把領導哄開心，可能還有提成。 　　小安妮鴯麵無表情地撐著球桿立在原地，她隻是漠然地觀察周遭，和教練一樣事不關己似的。別的孩子灑脫地在空中打旋亂舞，揮灑熱汗，激動的叫天喊地聲此起彼伏，這令她再度顯得格格不入。教練左手端著冰鎮可口可樂（這種近古時期發明的飲料經久不衰），右手伸出五指，向自己彎曲，臂沿指著小安妮鴯，示意她過來。 　　“孩子，你不舒服嗎？”教練拍拍她的肩膀。 　　“沒有，先生。”小安妮鴯向教練鞠了一躬，“我沒學會，請您再教一下吧。” 　　教練聽到此處，眉梢不經意地抽動著，他的左手送了一口可樂，冰涼甘甜的氣泡感終於抹除麵部的異常：“老師累了……嗯，你大可不必學得太會，考試時請個病假，及格分準拿得到。”小安妮鴯的臉龐上擺著“難以置信”，她有些氣乎地將球桿擲在地上，任由其彈回空中，自己徑直飛走了。 　　“哎？這脾氣——”教練覺得自己反倒成了學生，正麵對著一位正兒八經的“老革命”。不論怎樣講，隨著年齡增長，那孩子越發異樣，幾乎所有人都這麼覺得。 　　小安妮鴯家裡的體感艙和正規遊戲大廳中的無異，並且也備受青睞。“歡迎登錄《獨立星域》家庭版1.7.3，我是係統A……”話到半截，就這麼簡單粗暴地被小安妮鴯關掉。每天放學，她的第一件“正事”便是登錄《獨立星域》遊戲，什麼家庭作業啊統統隻配睡前半個太陽時被光顧光顧。看似是一位老成的網癮少女，對吧？仔細觀察就能挖掘出貓膩，這小孩兒怎麼玩的成人界麵？最高虛擬現實難度？隨機場景模式？…… 　　這次生成的母星文明正處於蒸汽時代，算是整個遊戲比較初始的時間段。隨機任務指定玩家限時完成第二次工業革命，將虛擬文明帶入電氣時代，並且領先同期95%的NPC國家（停留在母星上的時間段裡，相異的勢力仍然隻是以國家為單位）。 　　相對於後期的星際級任務，此等關卡隻能作熱身運動。筆者曾在序幕篇提到過“旅行者發射任務”，那是原子能時代太空競賽的一個分支，也是大眾與老鳥的分水嶺。 　　遊戲操作界麵存在於玩家視野內，係統通過解析腦電波以實現玩家的“意念控製”；各種信息流會出現在視野邊緣，而處理這些信息則主要需三層操作界麵—— 　　第一層是故事性第一人稱視角，也是玩家感受視覺效應沖擊的重要途徑，該視角下虛擬時間與現實步長一致。玩家可以根據需要選擇虛擬文明內任何個體作為自己，從而發揮微觀調控文明發展的作用。 　　第二層是抽象圖形化的社會關係鏈，玩家可以進入該界麵進行關係指令修改，從代碼層麵乾涉虛擬社會的發展。 　　第三層是行星三維模型視角，玩家可以選擇某一具體地點後進入第一人稱視角，也可停留在該界麵對行星某一區塊，進行統籌指揮調動。這是宏觀調控文明發展的方式，虛擬時間與現實步長比值為五百至五十萬之間。 　　方便起見，三層操作界麵還能在視野中分屏控製。 　　但不得不講明，即使是最低難度的教程模式，一般的兒童也隻能在係統AI的陪同下，按部就班地體驗遊戲步驟，基本沒有自主性，活像是在欣賞一部全體感製作電影。 　　畢竟，《獨立星域》這款遊戲需要玩家相當的知識儲備，否則虛擬文明將會寸步難行。小安妮鴯卻直接切入隨機模式的最高難度，還拋棄了溫柔體貼的AI小姐姐（默認設定形象，還吸引住不少宅男）。 　　不過，她也不是天才般那樣天秀一通，同樣經常被NPC欺負。就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樣，也有不暢快的眼淚會留下，也有敵方冷酷無情後的頗為震撼。況且許多成人對隨機事件背後龐大的歷史蘊意也僅是淺嘗輒止，何況小孩子，隻是娛樂罷了。 　　她並非在父母的介紹下才涉足這款知識要求較高的燒腦遊戲，而是通過觀看某次《獨立星域》電競賽事直播，了解到其受眾頗廣，再而產生深入探索的濃厚興趣。 　　一次偶然，安氏夫婦發現過自己的賬號被人暗地登陸，就猜想到沒準是自己的女兒。出乎小安妮鴯的意料，在一次“幕後窺察”後，倆人極為慷慨地為她購買一個終身專屬賬號，並且允許她自行安排。 　　或許是開明包容的他們發現了她的非同尋常，不過按照其父親的描述，這款遊戲很容易讓小孩子挫敗，沒有擔心他們會上癮的必要。 　　小安妮鴯的發展方式極富想象力，與大眾玩家所采取以靠兼並擴張為發展軸心的策略截然不同，她並沒有忙著去吞並周圍弱小的NPC鄰居。 　　一位新興資本家被選中，小安妮鴯就代替了他的“意識”。這位身著燕尾服的家夥去買了一盒剛出廠的高級雪茄，隨後氣宇軒昂地步入一家劇院的豪華包廂，麵見其他幾位在當地較為富裕的商人。包廂位置在劇院中軸線稍偏右，其地位象征僅次於那個預留給豪門貴族的中央包廂。裡麵燭火輝煌，燦爛的輝光映亮了四壁上的油畫，其中描述著一段傳奇的北歐神話故事。 　　幾個戴著高禮帽的豪裝紳士圍坐在一起，他們給小安妮鴯所控製的資本家預留了位置。小安妮鴯表示她準備組建一個壟斷兼宗教性質的商業派別。最年長的紳士和旁邊的人耳語起來，同時，劇院第三場剛好開幕，但這並沒有打斷談話…… 　　她成功地創設一個地方經濟組織，剩下的交予係統，按照事先定下的基本參數去經營發展。 　　該文明領袖被選中，她站在了女王視角。科學大臣剛從議會內閣回來，雙膝跪在女王麵前：“陛下，塔克爾的叛亂已經解決，但根本問題尚在，那些知識分子對他們的生活處境十分不滿。” 　　此時是二元製君主立憲，小安妮鴯掌握著相當的皇權。“很好解決，國庫每年的盈餘有多少？”女王平靜地問道。 　　“大約一千兩百萬兩白銀，我的陛下。”早已伺候在一旁的財政大臣向女王深鞠一躬。 　　“那就撥出百分之七來設立科學獎項，我要一年一度地獎勵那些貢獻卓越的子民，另外聲明不計前科。”女王掃視四周，發現這座宮殿由無瑕的漢白玉修砌而成，在曳曳燈火之下，泛出充斥宮殿雪白的光芒。 　　百分之七是係統AI輔助計算出的推薦數目，小安妮鴯沒有能力預估經濟，也便采納了係統，而“不計前科”則是她自己的想法。 　　科學大臣充滿敬意地敬禮，準備退身：“是，我的陛下，此將納入明天的議會議程。” 　　小安妮鴯隨即退出女王的視角，進入第二操作界麵。整顆行星豁然矗立在視野中，由於尚無衛星係統，該星球的三維地圖隻呈現了虛擬文明所涉足過的地區，其餘都被灰霧遮擋。 　　加速虛擬時間，她收到議會通過提議的通知，以女王的名義設立國家級獎勵政策。緊接著，地方經濟組織的勢力逐漸突出當地，向外地進軍…… 　　兩個虛擬太陽段後，小安妮鴯再度借助女王的權力，授予地方經濟組織以合法地位，使其正式成為一種國家性質的商派，至此，國內市場經濟循環活躍度大幅提高。商派的廣闊影響力使女王擁有強力的依仗，廢除土地自由買賣政策變得毫無顧慮，從而有效抑製土地兼並，統一收歸國家分配管理，激發農業活力，這是相當超前的。因此能夠發現，小安妮鴯的理科運算盡管薄弱，但她的社會協作能力可能比有些成年玩家還要出色。 　　第三界麵的默認文明參數就已足夠完善，無須萌新玩家再去專門研究相關設定，當然，這是對於蒸汽時代的標準而言。 　　如果貿然拋開歷史，突然進行不符時間段的社會變革，在生產力不足以支持的情況下，文明會大概率地發生紊亂。其中，政變和叛亂最可能交替出現，分分鐘讓虛擬文明倒退幾個太陽紀。因此，小安妮鴯通常隻是在前兩個層麵往返操作。 　　進入第四十一個虛擬太陽段時，商派已滲透周邊國家和地區，布滿灰霧的疆域四周開始逐漸地清晰起來；緊接著，科學院宣布成功研製出電力裝置。 　　NPC最終還是不放過她——就在科技經濟爆炸蓄勢待發之際，某個相鄰的NPC國家開始大肆發動侵略戰爭。要是從現代的觀點來看，接下來的應對措施是始料之及。 　　小安妮鴯感到一絲驚異，隨後不緊不慢地選擇了經濟製裁，針對該國長期依賴的出口煤進行禁令，並削減對該國工業產品的進口量，同時利用滲入的商派力量在對方境內掀起一場經濟內亂。 　　這般舉措在當今世界是屢見不鮮，是各大獨立行星域政治比拚的重要手段之一，但在虛擬世界的蒸汽時代，卻可能直接引發一場嚴重的工業危機。 　　境況戲劇化地展現出來：NPC肆無忌憚地蠶食著小安妮鴯虛擬文明的北部地區，一座座以白色為標誌的己方城池逐漸變成紅色，地圖上的各種位點也開始陌生起來；然而正當保衛戰爭即將陷入泥沼，對方國內突然宣告軍費開支過載，而小安妮鴯的後方軍隊研發並配備了電力設施及裝備。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她的策略似乎業已湊效。 　　切入第一界麵，這是一位將軍的視角。此時他正雄姿英發地傲於馬上，而身後是支“電力大軍”，他們正悄然繞向敵人的大後方。 　　這等場麵看上去有些滑稽，畢竟才剛邁入電氣時代，大多數事物還處於過渡階段，導致這麼一幅時間錯亂的景觀：當時世界的主流習慣作戰方式，明明仍以冷兵器為主，這支軍隊卻大搖大擺地配備著電棍、拖著探照燈、開著電機…… 　　他們正行進於一片開闊的中歐式草原上，找書苑 wwｗ.zhaoｓhuｙuaｎ.com 綠草如茵，整齊得像是被修剪過一般，落葉闊葉樹種三三兩兩聚成墨綠色的小樹林，幾頭黑白的牛羊零稀在視野遠方。 　　地平線處的丘陵上，忽然顯現一群黑壓壓的點，他們在快速移動著，迅速向小安妮鴯靠近。這是她的首場遭遇戰。女孩是名天賦異稟的指揮官，卻不是優秀的遊戲操作者，將軍在她的控製下突然變得無所適從：馬匹似乎變得不聽使喚，就像失去了方向感，體感艙傳遞給她的信息逐漸不順暢。 　　而一場密集的箭雨從遠處壓了過來，直指將軍所在之處。軍令長代替將軍發布了緊急防禦令，將士舉起盾牌，動作波浪似的向後湧去。小安妮鴯連忙翻身下馬，但體感艙給予其左肩微小的電流刺痛，同時係統顯示其HP值下降。將軍負了一箭。 　　但小安妮鴯不願看到戰鬥場麵，她將目光投向未被戰爭侵襲的部隊後方，注視著這支軍隊的來處。換做是網紅直播們，刷流量的最主要來源，還是戰場既視感。她卻隻是借助將軍的視野，欣賞著這戰爭爆發前最後的寧靜…… 　　指揮權移交係統AI，切入第二界麵，加速虛擬時間，鳥瞰式的三維地圖上，區塊開始蒼狗白雲般變化…… 　　我厭惡血腥！ 　　我厭恨暴力！ 　　冥星在上，恕我發動了這場戰爭，盡管這隻是遊戲！ 　　發展總會與戰爭相遇？ 　　和平的盡頭一定有死神在休憩？ 　　我隻能接近，卻不能—— 　　遠離？ 　　不！ 　　遠離！ 　　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