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域內再度掀起一片嘩然,盡管土星艦隊啟航之事早已眾所周知,但其進駐亡神星一事,還是登上了熱搜榜首,再度吸引各界媒體的報道火力。 《亡神星時報》識時務地發表長篇社論稱,這將是亡神星興起的開端,而且他們堅信,土星方麵會給予當地一個全麵發展的機會。 而另一頭,林克維在不省人事中被秘密護送到了鬩神星,在他的視野還很模糊的時候,他被抬下了艙體。此時,他還沒有記起他應是冥星元首。在思維明朗之前,他在麻木中能感受到的世界,也僅是孩提時代睡眼朦朧中的那種。但也隻能在此刻,他可以遺忘這塵世的喧囂,這不堪重負的責任。毀也譽也,諸將拋於腦後,放縱真情實性占據全身,盡管不能對外界表現,但這樣的自己也才沒有絲毫麵具的、沒有任何期待挾持的。 然而,無盡的黑夜已經通過星際服的麵罩,向他濃烈地覆壓而來;世界的麻木也逐漸從主觀中褪去,所謂的真實,正在襲來。他慢慢感受到運載工具轉彎時產生的離心感,然後在那一拐彎中,才吃力的記起他是冥星元首——緊接著,他猛地意識到,他已然不是冥星元首,自己隻是林克維…… 身體搖晃了幾下,應該是被抬下了運載工具。這是被綁架了,還是被救走了?他寧願自己仍然躺在冥星深處,倒在他即興演講的原地。他曾自以為是整個冥王星域的父親,而現在,他甚至都不屬於當下的冥王星域! “你有看到元首眉頭皺了一下麼?”走在林克維頭頂方向的那個人,對其他人問道。 “沒注意,你別晃的太厲害了。”在腳跟方向的另一個人回答。 林克維隱約能判斷周圍的人不多,而且自己正處於人工抬起的擔架上,這意味著自己也正被轉移,而且處於絕密狀態——畢竟在這個年代,沒用任何輔助機械就很離譜,那是人抬的!——不使用機械設備,就不會連接上物聯網,很大程度上隱匿了行蹤。 那麼應該是自己人……他便不再費力去使自己清醒,而是鬆弛神識了,由其在黑暗中四處晃蕩。 不一會兒,擔架停止了晃動,隨後有兩人將他抬起,放到一處軟軟的地方。應該是床,鬼知道他們在哪兒弄到一套住房,裡麵的潮濕味挺重的。林克維的嗅覺恢復如初,身體各個部位逐漸重啟…… “亡神星的文章可真……”鬩神星總署長也是個國字臉,歲數可能比林克維更大,此刻正手持著通訊板,上麵整齊排列著亡神星最新的社論。齊頸的紅色短發是這位鐵腕女性領袖的標誌,男性化的氣質再襯上那張冷峻的國字臉,肅穆不輸林克維的大頭像半分,還讓鬩神星的幾代小淘氣包們為她起了個絕佳的綽號——“老巫婆”。 老巫婆對此事心知肚明,卻沒去追究。不是她寬宏仁慈,而是她總將精力集中在提升鬩神星的硬實力之上。 “真令人作嘔?”旁邊的副總署翹著二郎腿試探問道。 “不,無法評價。”老巫婆乾笑半秒,“乾我們這行的人,誰也免不了要寫這種文章呢?你說是吧。” “八股取士都得分出三六九等,何況社論?”通訊四年輕的矮瘦司長回答道,他看上去相當袖珍。 這個三角形辦公室中,隻有他們仨對坐著,各處頂點。地板上鋪有十幾段前冥星總務司贈送的阿拉伯式黃色地毯,除此以外,房間各處再無奢侈一點的擺設。三人三椅一桌,人手一通訊板,桌上還平躺著一張折疊態的。 “冥王星域名存實亡。”副總署左手食指敲著通訊板,“我們不可以坐以待斃。” “你想有所行動?”通訊司長勉強微笑著,“這可真是個危險的話題。” “我們的軍隊有多少?”老巫婆的聲音沙啞了起來,但很仍有力。 通訊司長右手全部張開:“五十萬人,滿打滿算。” “完全不夠。”副總署搖搖頭,“冥星的人就夠,但也是炮灰。” “不用問這個問題也知道是這樣個答案。”通訊司長聳肩道。 副總署輕聲嘆氣:“討論人數沒用……那——科政司那邊進展如何?” “不多,他們還是隻有轟炸方案和對撞方案。”通訊司長搖起頭來,“到頭就知道核彈、核彈、核彈……” “那能炸得了嗎?”副總署不敢相信那麼一堆高尖人才就研討出這麼個烏七八糟的方案來。 “光矩不是完全強力結構,尾部的常規構造比例較大,所以他們想從後麵炸。”通訊司長停止搖頭,目光轉而落在地毯一角。 “要對準一個百分之十光速的、一丁丁大的小橢球屁股,打中一顆笨重的核彈?我……” 沉默良久,三人都緊盯通訊板,盡管其上並無太多實質性的內容。 副總署突然打破沉寂:“冥星總算做對的,是要求保留了鬩神星的主權,為我們多少爭取了點時間。”隨後他一問驚三座:“但林克維也趁機來了,怎麼辦?” 老巫婆的雙眼突然騰起一股殺氣,隨後瞇縫起來,真像是要預施魔咒,但她閉口不語。 林克維像被詛咒一般,狠打了個噴嚏,此時,他也隻是上半身清醒過來,正癱坐在床頭。而自己無法動彈的雙腳兩側,陪坐著兩名他最忠誠的秘書員。不是那個常跟著他的秘書長,而是平常幾乎未留意過的兩名小職員!那秘書長呢?可能政變開始之前,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麵對這兩個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忠臣,林克維此時的心情比五味雜陳還要復雜,但裡麵的絕大多數,毋庸置疑是感激。 “元首您的小腦部分區域仍處於低迷狀態,所以還要再等會兒。”坐在他右邊的那位說。 “左右護法!”林克維在心中自我調侃道,“我可真蠢!” 然後陷入了沉默,三人之間似乎沒有更多的話可說。 “謝謝你們。”林克維用感恩的目光投向兩人,“請原諒我此前的忽視。” 有一人忽地立身而起:“元首言重了!我們一直會追隨您的,明星在上,這是職責所在!” “但我……現在不是元首了,我並不能回饋你們什麼。” “這一切都是自願的,元首,您永遠是冥王星域的元首。”另一人也起身站立,“我願隨您一起復興冥星!” “我也是!”先站起的那位鏗鏘有力地附和。 林克維感到自己的內心被點燃了——年輕人果真是年輕人啊——但重返冥王星的事必須得慎重考慮三番。然而轉眼間,他似乎又感覺到剛才的一幕有些“幼稚”。畢竟他早就認為,忠誠在現在的人性中已不存在,人與人之間通過利益連接,並不是什麼值得懷疑的事……高度的信任?可能隻有小孩子才有吧! 下肢似乎能動了。腳趾頭的觸覺正在恢復,像剛從冰水中抽出,靜待解凍一般。那兩人其中一個打報告出門了,還有一個留在室內,在靠窗的位置向外望去。那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窗,它不能被打開,隻是一層分隔內外的強化玻璃。透過它看不見什麼,視野中全是同一麵混凝土的部分身影。 這窗開得沒有意義。 林克維嘗試動了動腳趾,發現它們幸好還長在自己的身上。 “你在看什麼?”林克維對窗邊的人問道。 “什麼都看不到,同一麵墻擋住了全部,元首。” 真的什麼都看不到?林克維眉頭皺縮起來:“我們是在底層,或是地下室?” “都不是,元首,這裡沒有樓層的概念……” “好。”林克維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了,不得不講,這倆人的確足夠聰明。 出去的人拿著包裹從氣閘走進來,身上的的黑色星際服還沒有卸下:“元首,您的午餐問題隻能這麼解決了。很抱歉,為了保密,我不能去商店購買——呃,這是儲存物資。”那個包裹灰頭土臉的,看上去像是剛從地底刨出來的文物一樣,上麵的啟封設備早已失靈,所以隻能通過最原始的方式打開它。回來的那人尋了個鈍器,把包裹的硬殼砸開了一麵。 林克維突然覺得,這像極了炸開花的喀戎星。地板上的那個“喀戎星”暴露出了它的“內核”——一些莫名其妙的罐頭。 也就隻能吃到這些了。 “所以……元首……” “沒有關係,我理解這時是特殊情況。”林克維勉強擠出個笑容。 “不是,元首,我想我們得走了——您現在方便起身嗎?”旁邊的人忽然彈開原地,向放在氣閘口的武裝奔去。另一人趕忙替林克維穿戴好星際服,再把自己已經卸下一半的玩意兒又安了回去。 林克維大概知道是鬩神星高層派的部隊。 似乎自己也成了鬩神星的敵人? 拿到武器的那位首先走進氣閘開始調整外出程序,待林克維進入其中,氣閘便啟動減壓。但沒等他們按正常流程成功外出,氣閘外門便被猛地爆破開來,未抽盡的氣體轟然向外沖去,形成的負壓幾乎將閘內人員扯飛到外麵,待他們站穩腳跟,一排槍口已經對準了腦袋。 “很抱歉,林先生,”領頭持槍的人冷峻地說,“奉上麵的旨意,需要您配合調查。” 林先生?林克維感覺這三個字異常突兀,他似乎感覺有幾個太陽紀沒聽到過這般稱呼了。果真還是不被放在眼裡了?再一看身旁的兩位“忠臣”,已經被一排隨時可以打爆腦袋的槍,嚇得魂不附體。 也許真的隻是文職人員?此時似乎無法道出,他們到底是哪種忠誠。 兩艘小型武裝星艦靜候著他們,林克維被單獨帶上了更小的那艘。第一眼看上去,這星艦像團墨滴,遍體漆黑,乍一看都是專用於押送人員的類型。 林克維心存忐忑地踏上氣閘口的舷梯,思忖著裡麵到底有多壓抑,也許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看不見。但出乎意料,當他步入其中發現自己竟然懸浮在離地麵約半人高的空中,四麵八方全無星艦的“身影”。 他從未在冥王星見過這般設備——鬩神星私底下到底搞了多少自己的東西?在其腹內能夠將周遭盡收眼底,與星艦純黑的外表相比,顯得相當不真切。林克維小心地向前挪兩步,每一步似乎都會“踩空”,整個人就掉到外麵,然而,無形的艙板始終提供著安穩的支撐感。隨後,他觸碰到了艙壁,猶如無形的結界。 現在,他大概能猜到星艦的內壁,是一張巨大的顯示裝置,展現的是與外界方位完全一致的超清圖像。 “林先生請坐。”有人將圖像關掉一部分,那裡就顯現出一個座位。林克維在心底感嘆科技的進步,原來物體表麵都能這麼開發成顯示屏了! 他的臀部剛一接觸到座位表麵,裝置立即把他死死地吸附在上麵,同時那裡的圖像恢復如初。 這和五花大綁哪裡有什麼區別? 其他人沒有再進來,隻有一人“穿過圖像”進入駕駛艙。林克維的艙內,隻有他自己。 星艦近乎悄無聲息地啟動,隻有挑刺般地去探聽,才會發現隱約有股低沉的震動聲。他發現自己離停機坪愈來愈遠:先是看到了它偏五邊形的外廓,進而看到它四周更多的建築結構;最後,一個輻條車輪狀的巨大結構忽然橫亙在眼前……他沒猜錯,他被轉移到了鬩神星同步軌道上的一處廢棄空間站裡。 這處空間站外表依舊嶄新,畢竟外太空缺乏大氣的侵蝕作用,很多東西就算快廢掉了,看上去也是重置出廠模式一般。再遠些,空間站猶如一塊銀白色的紐扣,懸在太空,好似從某件衣服上剝下,被扔到同步軌道上一樣。 林克維轉頭向後方望去,灰藍色和棕白色鑲嵌的鬩神星在眼前已經碩大無比,幾乎占據整個半天球。而它唯一的衛星隱約掛在行星圓弧的邊界,顯示出更暗的褐灰。他有些詫異,為何這些人要把自己安排成背對航向——在這樣一個巨大顯示屏內部,有什麼景象是看不見、也不方便看見的呢? 那個空間站已經悄然退行成一個小白點,差不多快超出常人的視覺分辨極限了。林克維的思緒便忽地湧了上來,他忍不住去想那片紅白相間的土地,忍不住去想此時的歸途通何處,而不是這個陌生的灰藍棕白。 昔日神壇上的領袖,如今自己人手中的階下囚,將來……還能有將來嗎?很難有,鬩神星的高層權勢不可小覷,現在正是秘密除掉自己這個異己的最佳時機。 自從踏上政壇以來,人生就已被權錢左右,何以見得能有多少最為本心而純真的人性考慮?就說為自己考慮吧……不可能,除非歸隱民間,而且是真正地“隱身”。既然是政壇上拋頭露麵過的人了,那麼絕不可能還像個平頭老百姓那樣,敞開去享受自己別具風格的生活,走到任何一處都不會惹人注目。 當上元首,給自己帶來了什麼?權傾一時?叱吒風雲?萬人矚目?從神壇跌落後,除了這些不能吃不能用的虛物之外,還有什麼?個人資產被全部凍結,家人親友都散作遊離原子一般,不知去處。想當初,那些攀高親的堆滿前庭吶! 還有什麼?那兩個救他到這兒來的跟班,難免監禁;冥王星上的自己人遠水救不了近火,鬩神星全是那個“老巫婆”滲透的勢力……還有什麼?…… 曾身為最高領袖,他有過何種終身的特權?林克維腦部神經瘋狂地傳遞著電信號,搜羅著一切不管是否可用的信息。 “耳麥AI!”林克維激靈上身,這是隻有冥星元首才知曉的特殊設備。他感到思路一下開闊起來,應該算是急中生智……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變得如此的不穩重。 林克維在心中默念喚醒耳麥AI的秘鑰,希望這個從一上任,就鑲在自己左肩裡的微型設備還能運作——似乎有絲輕微的脈沖蜂鳴聲?那聲音混雜在星艦發動機的嗡嗡聲中,實屬不易察覺,但它的確存在。林克維等待著它的語音,卻始終隻有那絲蜂鳴聲有規律地響著。 既然能用默念的秘鑰喚醒,它就是應該可以解析腦電波的吧?這個念頭還沒有浮現完整,那個蜂鳴戛然而止,旋即快速地“滴滴”兩聲,仿佛在回應他。 林克維確認這聲音源自於左肩,好似順著脖頸爬進耳蝸一般。 哦,原來真的可以讀懂! 仿佛,不,是真的在回應他,那絲極細的聲音再次連續兩聲蜂鳴,這使他看到了出路,於是在心中編寫起了文章…… “來自寒神星的菌種申請?”老巫婆有些吃驚,“他們竟然也會重視生物工業?” “很明顯嘛嗬嗬,沒法子買糧了,隻好摸索著自己給唄!”副總署還沒有走,正讀著那份申請。 “我猜……” “不用猜,不是那‘妖女’發出來的,她不可能會關心這些。” “我知道是誰了。” 副總署聽後確認了下對方的眼神,隨後將通訊板恢復折疊態。 “你說批不批?” “不難看出來寒神星的獨立欲望,”老巫婆敲了兩下桌麵,“但他們的事可以放放——現在林克維怎麼樣了?” 副總署似乎懶得再次展開通訊板,他雙手又絞在胸前,道:“已經在押送途中了。” 林克維幾乎沒到過鬩神星,也許僅有就職巡遊那次,短暫地在鬩神星首府之城停留過。唯一的感想,就是詫異這顆附屬矮行星為何比冥王星還大。 此刻,他終於能夠放緩心弦,著意於這個包圍自己的世界了。這種感覺難以言明,沒有一處視野被阻擋,就如此“懸浮”著在鬩神星附近穿梭。 連綿橫亙的冰巖山脈泛著藍色的微光,但那不同於海王星的蔚藍,藍裡透著利劍般的寒光,全無雍容華貴之感,分外有股勁道。這是太陽光能喚起的景色嗎? 林克維一直都喜歡太陽的暖色,所以在他當政之際,冥王星上下大都使用著暖色室內裝飾,甚至沒有采用此般風格的人員,會被批評導向不正確。而現在,沒有誰會來批評,這顆正發著藍光的鬩神星了。 他背對著航向,但看不見什麼在“向前”退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宇宙太過於空曠,以至於沒有參照物能對比產生足夠強烈的方向感,一切都像是固定不動。當藍白相間的大地從眼眶邊界逐漸溢入,林克維才發覺自己距離行星表麵已經不遠。 轉過頭去,一片繁華映入眼簾。菌絲!他的腦海中突然烙入一個詞,璀璨的橙黃色燈光,順著城市的布局勾勒出許多錯落有致的多邊形,其中有許多如大小星星般點綴的光點,勝似一小片嶄新的繁星似錦的宇宙,倘若將那些多邊形的邊界一筆拉通,像極了黏菌菌絲。可能這裡的城建規劃師,便是按照“黏菌算法”建築的城市吧! 一切就像在觀看大片那樣壯觀,尤其是全景式的沉浸感,林克維終於發現,原來在停下手中那些雜亂的事情之後,自己居然還是能像一個普通人,去仔細感受這個宇宙更多細節。 要是做個普通人,該多好? 金字塔尖,總是讓人高處不勝寒…… 林克維忽然覺得自己沒有半點國家民族的責任感了。 錯落有致是這裡的主調,沒有一處建築規規矩矩過,有點像雞窩?但總體一看,哎,還真的有點兒趣味!樓群的時聚時散帶來一種特別的韻律感,使人聯想到了文章的整散結合。單看這座首府之城,絲毫不比冥王星遜色。他領悟到了鬩神星“膽量大”的直接所在,不得不佩服古人愛說的一句老話:山外有山——然而都還沒跑出冥王星域之外,這番意味已經十分濃烈。 林克維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他的酣暢淋漓著實把監聽的駕駛員嚇得不輕: 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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