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偏向好受的那種朦朧。 　　彌漫空中的醇香、沾染水汽的珠滴、溫熱軟彈的座椅、緩慢悠揚入境的古典琴音。 　　好像比好受更進一步，那就是舒服吧。 　　鼻腔似乎好久都沒有接受到這樣純粹的刺激了，雀躍著要求身體打個激靈，濃鬱在空氣中的醇味也隨之晃動飄搖，掐起鼻梁，意識也跟隨晃動拉起。 　　恍惚間，便緩緩睜眼。 　　漆黑流動的夜色就近在咫尺地流動，但又覆上一層暖芒，偏眉，隻見暗紅色西服在木桌那邊靜靜翻閱黑夜，手旁一遠一近擺了兩個圓杯。他那邊是咖啡，這邊是牛奶。 　　“您好，有失遠迎。” 　　“……您好？” 　　“小店老板，”他開口，“姓天，天地，單名一個允字，應允。” 　　“這裡是……？” 　　伊思怡迷茫地環視四周，方才幻視的夜色是滿墻壁起起伏伏的黑色書籍，沒有書名，沒有標識，有的隻是純黑色的封皮，正如天允手裡那本一般。 　　“咖啡店。” 　　天允將手中的書籍合本，輕置在一旁，雙掌合十，食指尖貼在唇上。 　　“小姐，方才，不好受吧。” 　　呼吸突然變得有些急促，似乎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不怕。”天允把手滑至咖啡，舉起，“那款遊戲，不自定義的話，是有可能隨機到那種出身。” 　　“嗯……您是……？”伊思怡剛剛蘇醒，還有點暈頭轉向，背後有沙發靠著。 　　“咖啡店老板，天允。”天允簡略重復了一遍方才說過的話，微笑，“若有興趣，可否來小店幫工？” 　　“嗯……不了……抱歉……”伊思怡正表達婉拒。 　　“伊痕先生有時也會來休憩半分。” 　　伊思怡雙眼驟地瞪大，酥軟得快要躺下去的身子也直起前傾：“你是誰？” 　　“天允。”他還是那般微笑，“咖啡店老板。” 　　伊思怡靠後躺入座椅，神情變作冷漠疏離，不再發問。 　　天允抬杯淺酌，左手甩起響指。 　　全屋外圍的漆黑典籍潛入墻壁，替代而出的是一個個透明外殼冷凍箱。裡麵存放著的，是排列齊整的承裝近黑紅色血液的試管。 　　伊思怡的呼吸略有起伏，但她很快壓抑下來，冷眼直視天允。 　　“汲炙鬱血。” 　　天允放下咖啡杯，轉眼間手上出現一根試管。頭頂再度變換，冷凍箱消散後露出了上百顆純黑色的龐大晶體，它們之間由紅色的細線相連，紋路又似有規律，疏密有致地錯落蔓延，就像星球表麵嵌入的軍事據點圖。 　　“種族根乾旋律奏吟於此。” 　　試管在他手中翻轉，當中液體扭動流淌。 　　“蠶啄瓦礫剝落廈棟反響。” 　　天允忽然停止手上動作，目光緊著麵龐，食指慢慢拍打試管壁。 　　“伊思怡小姐，你對人類存亡的真相有沒有過哪怕一絲的好奇與懷疑？” 　　四周的墻壁崩塌瓦解，但身處內部的伊思怡並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風動，雙靴下躥出軟嫩的青草。天允躺進他那把金黃色沙發，建築和房內的桌椅都隨虛擬幻影消失，他偏頭示意伊思怡往後看。 　　轉身，遠眺。 　　仿佛是另一個空間的產物，無情地碾過大地蒼穹，毫無滯懈。跳動著藍色血液的漆黑心臟步步邁進，這座聖潔的白城麵臨著它的末局。天空茍延殘喘，大氣戰栗坍縮。 　　它們壓近，上次眼前此般窒息，還是逸塵。 　　伊思怡呼吸越發急促，發絲間纏起水滴，折射出蔚藍與奶白。 　　“不會有事的。” 　　天允將咖啡甩開，浸染了本就濕漉的草地。 　　“站在大道那兒的男人，叫諸往塵。” 　　“那個被剝奪匠師資格的諸往塵？！” 　　天允攤了攤手，算是回應了伊思怡：“生活不如意，即使沒入獄他也過得生不如死。” 　　“為什麼……” 　　“人活一口氣。”天允打了個響指，“就那麼一口氣。” 　　一叢黑影驟地掠過二人頭頂，輕輕落在牧笛城的瞭望塔頂。是隻渡鴉。 　　伊思怡擔憂地望著眼前發生與即將發生的一切，心中不禁為諸往塵祈禱。 　　“無用躲藏，反要充作人質。”天允望著玝芄秋等人的藏身點搖搖頭。 　　建築像玩具一般被誇張得離譜地一甩而出，上一秒龐大的瞭望塔一眼便飛出老遠僅拳頭大小。龍卷風卷起萬尺石燧，可山上平原卻不見人影。 　　“這又是……啊！” 　　伊思怡從地上爬起，正準備詢問天允這又是何地，睜眼竟是一具無頭遺骸，嚇得她向後仰去，左手撐在身後……濕滑的？不對……是液體？ 　　轉過頭，好死不死的還是具還在流血的……好怪的味道？ 　　血液轉眼盤上伊思怡的手腕，她仔細端詳著猩紅色的血液，再看向死者—— 　　藍發，指節細長，遠超正常人的體型……這好像…… 　　“不是地球人。” 　　伊思怡回頭，視野裡就填入了天允那張俊俏但欠揍的臉。 　　“據點，清剿後。”天允一腳將無頭殘骸踢倒，坐在他的肚皮上，整齊的頸部斷層裡壓出粘稠的不明物質。 　　“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天允又不知道從哪個地方掏出之前的那管血液，隻是被裝在注射器內，遞給伊思怡。 　　“壓迫，被壓迫、孤立，被孤立、屠戮，被屠戮。”天允把注射器輕置在伊思怡沒沾染血液的右手上。 　　“人類一直處於尷尬的中間位置，最高等沒有他容身之地，最低等他肆意玩弄。 　　“伊思怡小姐。清算將啟，你當如何選擇？” 　　抬眼盯著天允沒附上微笑的嚴肅麵孔，又將視線移到注射器上，下意識地搖搖頭，察覺到胸口有些憋悶，深喘了兩口氣。 　　“我要做什麼？” 　　天允笑起挑眉，給出奇怪的答案：“活著。 　　“注射進他右肩的印記裡，然後活著。”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暖光照射到書房的每一角，刺鼻的血液已不見蹤影。又是一次移位。 　　環狀書架上擺滿了各類典籍，木色地板中央不合時宜地插著一艘小型星艦。 　　“你能不能解釋清……”“三。” 　　伊思怡疑惑地盯著天允靠在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書看了起來。看來他並沒有絲毫想解釋的意思。 　　“二。” 　　這是在倒計時？是什麼的？ 　　伊思怡下意識地將目光移至那顯眼的星艦，起身時握緊了注射器。 　　“一。” 　　整個艙室忽然劇烈震動了一下，發出巨大聲響，不少書都從架子上掉落下來。伊思怡後撤一步。 　　“零。”“吼啊啊！！！” 　　左龍樂從星艦中撞出，狼狽摔落在地，左臂星星點點噴薄著黑色火焰，龍鱗伴隨火焰噴出隨即披覆人皮，雙臂上的衣物早就被燃燒殆盡，右臂肩上的火焰印記熠熠生輝，找書苑 wwｗ.ｚｈaｏshuyuan.com 溢散火白光輝。 　　整個書房溫度驟升，氣浪撲麵而來，注射器微微震顫著，呼吸都覺得喉管被炙烤，地板緩慢熔化。 　　“嗷啊啊！！！” 　　左龍樂右臂生生砸碎地板，左手撕扯紅發揪下，零星黑火逐漸自左臂蔓延上身，拳拳砸在腦殼上迸濺暗紅血滴。 　　伊思怡微怔，忽向前邁步破浪，身周湧現水膜包裹自身，艱難邁出第二步。 　　麵前猶如通天熔爐，視線都無法直接射到他身上，扭曲空氣蔓延全屋，無法呼吸，任何一絲空氣入體都要被化作鐵水融煉。 　　停下……快停下…… 　　即使起火黑焰，但他仍是最耀眼的光，無法靠近，痛苦，無法自拔，悲哀，無法自救。 　　水液裹挾全身，但這一切有什麼用呢？徒勞無功，無助，徒夢無償，無力，徒步無前。 　　“叱——”“嗷！！！” 　　伊思怡左手將注射器深深插入左龍樂右臂遞液，右臂攬住他頸壓下歇斯底裡的嘶嚎。 　　左龍樂露出列齒，一撲就往伊思怡脖頸處啃咬—— 　　但毫無力度。 　　溫軟的濕潤感，左龍樂就這樣張著嘴貼合在伊思怡頸上昏了過去，諸多火焰與左臂龍鱗都散了去，不知何時地板也恢復如初。伊思怡就這樣懷抱著軟塌塌的左龍樂，不知所措。 　　耳畔響起他人言語，細聽—— 　　弈絕手上拿著外出著裝，身旁站著二十一與空吟，鄙夷地看著天允說道： 　　“賤種？” 　　天允合上書，禮貌頷首示意道： 　　“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