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赴跺了跺腳,石磚和靴底碰出悶響。這時他才發覺空氣中淺有燥熱,身上裹挾略顯繁瑣。 拉開門,孩子正躺在後座上熟睡,時而夢囈,時而止息。常赴瞥眼看向他的小腿,灼熱的煙頭似乎近在眼前,長久爬行的肆意排泄同理,燙痕就在眼前,難言地紮眼。 常赴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這孩子沒有內傷的理由,不安及時爬上心頭。他抱起孩子,向樓上快步趕去。 “求你……”纖細的身軀抽搐幾下,像是生銹乾燥的機器仍在努力工作。 “有我在,”常赴輕聲道,“沒事了。” 伍華看著常赴從門外跑進來,將一個小孩子放到硬木板床上,麵容有些憔悴。 “我不懂臨床診斷。” 伍華先話語趕到床邊,目光停留在驚心的傷痕,伸出的手躊躇著收回。 “……很嚴重。”伍華搖搖頭,抬起頭盯著常赴的雙眼,“要去醫院,快。” 砰砰。常赴心跳些許加快,雙臂小心翼翼地穿過膝蓋和脖頸下方,抱起後沉默地離開。 科學家不敢再把希冀融入眼神,擔憂透過玻璃聚焦到發動的轎車上,白光轉向趕往陰雲密布的城市。 “咳……”伍華咳嗽兩聲,風突然聒噪又息聲。 他關上窗戶,再扭頭已是翕動下壓的悶黑。 進城的路越來越好走。匠師有專用的低空通道,穿過檢查站,掠過檢疫通道的車流,重新鋪張的霓虹近在眼前。 常赴碰碰孩子的頭,燒熱的額頭撕咬手背。他下意識地摸向冰涼的門框試圖降溫,待到遲鈍的目光凝視自己的右手,常赴才發覺狀況滑向危旁。 啪,啪啦。 虛擬幻影維持著孩子的生命體征,從跳動的眼皮到車速指針,常赴喘息愈發沉重。 轟。 雷光劈到另一朵雲上,極湧的電子灑下雲堡。像輕輕試探的陌生,拍到疾馳的車上。常赴發現雨刷器自啟,抬起頭,車窗已是滿麵淚惶,拭了又新妝。 常赴能看見亮得如晝的院光,堵塞車流依舊,熙攘凝固的人群。馬上就要到了,他將匠師服拉到額頭披上,佝僂起身子,小腿肌肉收縮再放鬆。 到了。“您的目的地到……” 常赴踏出門,悶鳴的哭喊沖破抑製,無數人名交錯在絕望的嘶嚎,妄想扯下厚重天掩的一角。 雨水沖刷到匠師服上,常赴雙臂摟緊易碎的身軀,腳下水花飛濺,雷光穿梭往來。 就算隻盯著醫院大門,也能看到不同膚色的人錯落高呼,機械警衛外殼被錘出水花,沉默地執行封鎖。 常赴瞪大雙眼,他看到穿著整齊製服的教會齊聲頌唱,塗畫墮落紋鴉的繪畫在風中搖曳,將紅色畫滿全身的人群和雨聲起舞,懷抱水晶球的巫師看著你念念有詞,身披野獸毛發的小孩躺在地上玩水,一切正有條不紊地崩潰,還有…… HIC管理高層、常赴的上司、年已花甲的老者。 常赴駐足,他不知為何會在這裡和上司相遇。 老者自己撐著傘,自混亂中走出,來到常赴麵前,雙眸看著懷中的孩子。 “你怎麼在這兒?”常赴急切慌忙地開口。 “情況不樂觀啊,得趕緊上樓治療呢。”老者沒有回答常赴的問題。 “有什麼工作?”雙腿開始躁動,匠師服上的雨水滴下。 “仔細想想,似乎你很保護你那個‘弟弟’。”老者將手搭在常赴手上,抬起頭凝視,“不如這樣吧。 “開除諸往塵,讓他回歸普通生活。” 大雨傾盆。 常赴懷疑自己沒聽清楚。開除,開出,揩觸?誰?諸往塵? “他……怎麼了?”常赴訝異地詢問。 “沒什麼,”老人的目光又落回孩子身上,愈發滾燙,“匠首不是我,你自己判斷。” 老者側身讓出一條路,常赴即刻邁步向前。 “隻是我建議。” 身後傳來沉穩恒溫的一句,常赴怔了一步,奔跑進醫院。 機械護士推來擔架車,常赴將孩子放上去,他們轉眼間便消失不見。 常赴揉了揉眼睛,將濕透的匠師服正常穿好,環顧四周,回憶起上一次回來的情形。 樓上五號房。 詭異蔓延全身。常赴走上樓梯,整整衣裝,來到門前。 他晃晃頭,徑直推門而入,正欲開口問好。 五張床隻餘三張,房內除了監測設備發出微微綠光外別無光源,病房正中諸往塵坐在椅子上,發絲糾纏垂落,匠師服趴在地上,他緩緩抬頭。 血絲纏滿瞳孔,眼翳掉黏鼻側,眼袋腫脹掛懸,淚痕晰道,止潤破唇。 常赴愣在門口,不敢邁進。 “諸……往塵?” 諸往塵。 他無疑就是諸往塵。 “……哈哈。”諸往塵垂下頭,乾澀的喉管似要擠出血水,“終於……” 常赴看著諸往塵無力地後仰,躺到椅子上,雙手撐住大腿,用力起身—— “啊。” 諸往塵摔回椅中,小腿無力支他起身。 “為什麼……” 常赴走進門,打開病房的燈。 常明、母親、父親。 “叔叔阿姨……” 諸往塵扭過頭去,咬牙切齒。 “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 常赴咽了口水,躊躇地開口:“上麵要我去做很多事情。” “好忙啊你。”諸往塵偏眼看向常赴,“消息也不看。” “我都沒什麼時間睡——” “匠師有那麼忙嗎?”諸往塵乾笑兩聲,再次雙手撐腿。 常赴沉默不語。 “我問你。”諸往塵終於站起身來,“匠師能乾什麼?” “協助舊城區不能用虛擬幻影的人離開,救他們的命。” “警察呢?為什麼是你?”諸往塵向常赴邁步。 “為什麼不能是我?”常赴反問,“怎麼了?”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我!”諸往塵情緒突然高漲,血網雙眸死死盯著常赴。 “不能醒來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不能醒著?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常赴皺緊眉頭,搖了搖頭。 “為什麼每次緊急召集你都要撤回我?你為什麼把我丟在這兒?”諸往塵抬起雙手隨著情緒揮舞,“說話啊?!” 常赴扭頭看向常明的床位,回正:“我是在保護你,而且需要有人陪床。” “你告訴我,‘受人崇敬欽拜的匠師’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乾警察的活兒?!”諸往塵步步緊逼,“你就是個臭搞發明的!” 噴湧的怒火。 常赴眼角抽搐,穩聲:“你根本不懂我要處理多少事情,就連夢裡我都要簽字畫押。你以為我喜歡乾?” “我可真搞不懂一介匠師為什麼要處理事情?!怎麼非你不可了?” “你每天就在醫院哪來這麼大怨氣?” “還‘我在保護你’呢,你連我爸我媽沒了都不願意來看一眼!!” “我再告訴你一遍我沒那個時間!” “你他媽的乾什麼沒時間陪床沒時間?!” “我在——” “警告:機密事項禁止泄漏。” “警告:保密協議第一款,禁止向任何人透露、暗示……” “警告:對方為閑雜人等。” “警告:違反後果視為叛國……” “警告:保密……” “警告……” 數不清的紅色警告彈出橫在身前,硬生生將常赴口中的話塞了回去。 這些警告隻顯示在常赴的眼中。 諸往塵站在常赴麵前,對方的眼神飄忽不定,被自己說得啞口無言,無力反駁。 常赴看著一個個警告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神再放到諸往塵憔悴不堪的臉上。 或許這樣最好吧。 “諸往塵。”常赴搖搖頭,“你被開除了。” “什——” 門被突然打開,常赴訝異地回頭,身著重甲的武裝人員湧進病房,將諸往塵摁倒在地。還有人徑直走向常明。 “你們要做什麼?!”常赴大叫,試圖靠近諸往塵,卻被數隻手掌擋住。 “唔嗯!!嗯!!!”諸往塵被套上拘束衣,嘴也被拘束器封住。 “按照規定,匠師任職期間發明在被開除後將收歸國有。”麵前的武裝人員解釋道。 “不!那你們也不能——” 他們拉開常明身上的被子,抓起左手,將結婚戒指摘了下來。 戒指被用力擠壓後展開,綻放,化作了一顆精美絕倫的雕花球體。 “目標人物已控製,物品收回。正在撤離。” 他們眨眼便消失不見。 常赴沖到常明床前,並無大礙。隨後沖出門去,匠師服掉在地上。 雷聲大作,暴雨呼嘯。 天水洗刷整個世界,常赴奔出院門,望見密密麻麻封鎖醫院的軍隊推攘人群,陣線正中,院門正前。 老者站在原地看向常赴,身旁有人為他撐傘。 “我會派人照顧你妹妹和父母,確保為他們提供最好的醫療。”他說。 “諸往塵涉嫌濫用職權,正在調查。”他說。 “那個孩子也會得到安置。”他說。 “辛苦了。”他說。 他說: “公私分明,不愧匠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