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赴從車上走下，抬起頭望向警局大樓頂端，再次回到前天，深深吸氣。 　　那是一場經久不衰的暴雨。 　　常赴踉蹌幾步，頂開房門，跌進客廳。 　　等溫水把他的意識拉回現實，伍華正坐在麵前埋頭沉思。 　　“謝謝。”常赴抬起水杯喝了一口。 　　“緩過來了？”伍華從思緒中驚醒，關切的眼神聚焦在常赴身上。 　　“……嗯。” 　　氣氛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話結還是要由常赴展開。 　　方才的切片在他眼前閃爍。 　　“……我——” 　　不自覺卡殼。 　　“我妹夫的父母因為凋零去世了。” 　　伍華抿嘴，瞳孔向下墜去。 　　“馬上就到我父母，再然後就是我妹妹。 　　“伍華。” 　　常赴抬起眼，深深地吸氣。 　　“我需要你的藥。” 　　伍華沒說什麼，二人深深對視，常赴的雙眼在戰栗。 　　來到桌前，攤開一大張計劃圖，伍華將數個實驗裝置指給常赴看。 　　“我現在需要這些才能繼續做下去，此外。”他又拿出一張新紙，飛速寫著什麼。 　　“還有這些。”伍華把紙遞給常赴。簡單瞟一眼，都是些高精加工的材料。 　　“這些都是之前在那裡的東西？”常赴略有愧疚地問。 　　“對。”伍華點點頭，“一般搞不到。” 　　常赴瞥了眼在床尾晾曬的匠師服陷入思索。 　　“隻要有這些你就能做出解藥來嗎？” 　　“我不保證百分百有效，因為還沒對人做過臨床。”伍華看著常赴的眼睛，“但我能做出來。” 　　“您有一條新訊息。”常赴的虛擬幻影提醒，他打開屏幕檢查。 　　“新任務，後天警局預期出現人力缺口。你去監守一下贓物。（附件：調崗通知）” 　　常赴收起虛擬幻影，扭頭看向伍華。 　　“那麼計劃是這樣。”伍華將要點列出來指給常赴看。 　　“首先是進入中心警局，這點應該沒有問題。”他沒有警局樓層結構圖，隻能畫一個想象中的警局，“然後是來到贓物管理處，這裡可能會有一同看守贓物的警員和你搭檔，你需要找一個機會。 　　“不管是分開巡邏還是調開，隻要找到需要的東西，關閉勁爆，把搭檔引開，用虛擬幻影收起來我就能收到。” 　　“你會用虛擬幻影嗎？”常赴問。 　　“拜托，我之前是HIC醫學部的。”伍華攤攤手。 　　“然後離開警局。你應該有在任務期間擅離的自由吧？” 　　“我可以找借口。”常赴回答，“用什麼東西填補贓物空缺？” 　　“我在另一處工廠有淘汰的設備，外表相似但裡麵是用不了的。”伍華在地圖上指出工廠所在地，“你明天去把那些收起來，到時候替換。 　　“別逞強，實在不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我會的。”常赴深吸一口氣說道。 　　“呼——”呼氣，他向警局走去。 　　“正在驗證。歡迎您，常赴同誌。”入口處的檢查機器人的眼睛從紅變綠，“請您前往入口大廳，接待員會指示您工作地點。” 　　常赴點點頭，向警局大廳走去。 　　雨幾個小時前才停下，此刻警局內有些聒噪。 　　“聯係分局！我跟著出任務去了！” 　　警員整理著警帽從常赴身邊跑過，常赴多看了一眼，那位警察的右臂還打著石膏。 　　“常赴先生您好，請跟隨投影前往工作地點。祝您工作順利。”接待機器人在前臺微笑，藍色投影從它體內分出，微笑著緩緩向右側走廊移動。 　　“謝謝。”常赴跟著投影一路向警局內部深入，逐漸遠離喧鬧，歸入沉寂。 　　左拐右拐，常赴見到麵前的投影停了下來。 　　“這裡就是存放處了，裡麵會有工作人員為您指引的，本次執勤時間為五小時。感謝您的支援，五小時後會有人來接替您的。”說罷投影便消散不見。 　　窗弦上還留有雨滴，一路走來常赴鞋底的泥濘留下腳印。他轉過身，麵對著大門。 　　“咳咳……操。”常赴剛想伸出手開門，一個機器人率先打開門咳嗽兩聲，“嗯？” 　　常赴後退兩步愣住，這機器人型號顯然不同於前臺接待，寬厚的臂膀展開估計能有兩米，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人類。 　　“哦。你好？”機器人撓了撓頭，讓出一個身位，“頂班的是吧？哎確實，想想也是時候了。” 　　常赴疑惑地看著眼前高度智能化的機器人，走進存放處。 　　“嗯……得給你介紹一下。”機器人拍拍常赴的後背，把手搭在肩上“哥們你抽煙嗎？” 　　“不抽，謝……謝？”常赴訝異地看到右肩膀上機械手指中夾著一根不知名的香煙。 　　“哈哈哈哈——”機器人收回手，把煙收進胸口展開的收納盒。 　　“真好啊，我隻能抽點電子的，無緣傳統咯。” 　　“什……”常赴有些迷茫，“你是人類意識植入麼？” 　　“不是啊，咱這原生賽博係統就是一個地道兒。”機器人臉上的顯示屏露出一個“(*^_^*)”的顏表情。 　　常赴終於有時間打量這個小房間：自從關上門後頭上就有藍色光點在閃爍，此刻停了下來。麵前艙門也終於亮出綠色。 　　看來這裡是類似搜查室一樣的地方。 　　機器人領常赴走過麵前那扇門，存放處的真正麵貌在常赴眼前展開。 　　身處的中控室外是一層擺滿了檔案與實體文本數據的書架區。中間區域掏空向下看，看得到下麵還有三層，分別歸納普通物品、違禁物品與待歸物品。 　　“給你介紹一下，這裡是看監控的地方。有什麼情況你就按一下那裡的紅色按鈕，每隔十米你肯定會看到這按鈕的。”機器人找了個地方坐下，拿起一旁桌上的瓶子給自己的膝蓋……上油？ 　　“呃……” 　　“哦！差點忘了，”機器人從抽屜裡翻出一本雜誌遞給常赴，“這兒沒啥消遣，不好意思哈。” 　　常赴低頭看看手上的雜誌，《世界美人》第七百八十二期。 　　都給它美完了。 　　“我能去裡麵逛逛麼？”常赴裝模作樣地翻了兩頁，他現在實在對這種東西提不起興趣。倒不是說取向立體化是壞事也不是反對別人擁有自己的性別認知，更不是排斥任何人或者說任何個頭拒絕擁有性別，隻是——常赴看不下去這期男娘專題。 　　“哦，哦？”機器人抬起頭，臉上浮現出“！(◎_◎;)”，“我還以為你對這種煞時間的工作沒興趣呢。隨意逛吧。” 　　常赴點頭致意，起身推開門向樓下走去。 　　這裡確實每隔幾步就能看見紅色按鈕。 　　剛才沒看見在哪找警報係統。常赴心想著，走下了第一層。 　　第二層擺放物品的規律一眼便知，從大到小按順序排列。範圍廣泛，從第一高峰的故意謀殺案兇器心形別針到已然停產的重型卡車獨立清潔機器，普通物品區從左到右掃一眼便跨過中心警局成立前三十年至成立後九十二年的時光，每一件物品都消磨了很多人的心力。 　　警局近期人手不足，不可能這麼快歸好類。 　　想要的東西不在這兒。 　　常赴繼續深入，抬起手避開樓梯扶手上的紅色按鈕。 　　違禁物品區。 　　換氣扇很安靜，或者說安靜得有些詭異，畢竟剛入眼就是叫不上名的毒品。 　　它們整整齊齊被放到架子上，標簽上寫著查詢檔案所需的編號與必要信息。再往後，或許是某人被固定在福爾馬林中的生殖器，或許是五顏六色的溶液、表麵被一層黑布蓋著的禁書、一顆依舊跳動的機械心臟，抑或乾脆就是一個大箱子，隻標明了開啟所需兩把鑰匙的持有人。 　　常赴專注在腳下，克製餘光發散到這些物品上，繼續向下走。 　　待歸物品區。 　　多到常赴隻能在數不清的存放點上看到物品的投影與信息。盡管如此，他依然一眼就看到了他想要的。 　　設備與材料均被封存在一個高約一米的正方體中。常赴看著正方體上的投影，協助人員上寫著他的名字。 　　他伸手去碰，虛擬幻影提示是否提取實體，他選了否。 　　“我很少見你這種工作認真的搭檔了。”機器人正在做原地蹲起，右肩膀發出吱呀聲，它又坐下上油。 　　“謝謝。”常赴坐下，扭頭看向中控室的操作平臺。 　　那並不是誰都可以用的係統。權限驗證、身份識別、拓印操作記錄一個不落，這一步不能由他來做。 　　“這裡能管什麼？”常赴指著操作麵板問。 　　“我好感動，如果你來真來當我同事的話我就能每天摸魚了。”機器人將手指插入平臺，隨即各種功能展現給常赴。 　　物品操作記錄。 　　如果要替換證物，就要想辦法把記錄合理化。 　　常赴閉上眼，喉嚨前所未有得乾燥。 　　“也有可能。你知道我是誰嗎？”常赴笑了起來，看向機器人。 　　“當然！匠首常赴先生！噢等下，我該直接說出來嗎？” 　　常赴禮貌地笑笑：“沒問題。匠師的工作沒有想象中那麼復雜，有時候也會做這種待命的工作。” 　　“哎，清閑點好啊。”機器人搖搖頭，似乎調用了某些記憶儲存切片，“整天拚死拚活，幾個錢啊。” 　　現在機器人也能自己管錢生活了麼？常赴將這個問題拋之腦後，繼續拉進與機器人的距離：“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三年兩月十四天。有的時候要填點問卷什麼的，總體而言還挺適合我的。”機器人變得有些亢奮，“我喜歡這兒的空氣！非常乾燥，不用擔心生銹之類的。像這種天兒我都不出去的。” 　　常赴想起從天而降的暴雨。 　　“嗯……那一般有人來存放證物都是什麼流程？”他看了看表，還有四個小時。 　　“哦！先在這兒登記，把數據啥的寫寫，再用虛擬幻影把東西放進去就行。”機器人翻開雜誌的下一頁，“不過有的時候人類不想讓我看見具體內容，挺搞笑的，我隨時都能查到記錄。” 　　“這樣……”常赴歸入沉默，他想等一個機會。 　　中控室的溫度正正好好，覺得熱是個人問題。 　　兩扇大門隔絕外界的聲音，常赴迫不得己安靜下來，思緒不受控製地閃回。 　　諸往塵被軍隊壓在地上，仿佛能滲出血的瞳孔死死盯著我。 　　他的眼睛…… 　　妹妹婚戒下更白的肌膚，嘴唇在顫抖。 　　救救他。 　　阿姨和叔叔都……？ 　　夾菜的筷子局促地收回，劉阿姨緊張地對我笑。 　　那天的飯菜是什麼來著？ 　　透過拘束器的嗡鳴在呼嘯。 　　大雨。 　　匠師的規矩。 　　雷鳴。 　　匠首。 　　“你還好嗎？” 　　機器人露出“（；゜０゜）”的表情問道。 　　常赴怔怔地答：“我沒事……沒事。” 　　“是嗎？我看你剛剛好像在搖頭……” 　　“沒事。”常赴低頭看看表，還有三小時。 　　“你著急的話可以出去喘口氣，反正我自己在這兒也沒問題！”機器人似乎覺得常赴厭倦在此處的工作，提出了一個有些違反規定的主意。 　　“……沒……” 　　常赴的唇齒開合，有些事不得不講。 　　“你還記不記得前段時間搗毀了一個製藥團夥？” 　　黏腳的地麵。 　　伍華滴在靴子上的眼淚。 　　涼掉的水杯。 　　“記得。那天很晚隊長才把證物送來，不過據說還沒辦完？” 　　常赴搖搖頭，將閃爍的幻影搖出腦海。 　　“對，那個團夥最主要的製藥顧問還沒……落網。”常赴點點頭，“那天行動是我協助的。” 　　“哦哦！好厲害，匠首也會做這種事情？” 　　匠首也會做這種事情？ 　　“我有些頭緒，想看看證物，說不定有機會抓到那個製藥顧問。” 　　常赴盯著搭檔的顯示屏。 　　“!?(?_?;?”：“感覺很危險的樣子，你查吧！有幫助最好了。” 　　舊工業區。內含多種製藥設備與原材料。檔案編號OL3742。 　　常赴的手掠過在空中投射的虛擬幻影，實體的觸感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以請你給我看看這個東西嗎？”常赴將手叉起，扭頭對機器人說道 　　“哪個？這個小白鼠屍體？”機器人湊過來看，“嗯……可以。” 　　說罷，機器人伸手點了提取。 　　一隻小白鼠屍體浮現在機器人左手上，不大不小，常赴前幾日還看過它活蹦亂跳的樣子。 　　“一隻小白鼠有什麼好看的？這能有線索？”機器人忍不住問道，常赴盯著那隻老鼠左看右看，隨後躺下身。 　　“好了……和我想的一樣，放回去吧。” 　　常赴盯著機器人的手點了存回。 　　“怎麼樣？有幫助嗎？”機器人說，“這下協助人員是不是也能寫我的編號了？” 　　“應該可以吧。”常赴笑了，將一本新的雜誌遞給機器人。 　　“好耶！不知道會不會漲工資。”機器人拿起雜誌翻閱起來。 　　常赴長出一口氣，躺倒進椅子裡。 　　“公私分明，不愧匠首。” 　　他的白發輕輕顫動。 　　嘈雜的叫嚷。 　　“常赴先生？” 　　“啊？” 　　常赴從閃回中驚醒，看見警局前臺招待的投影正在眼前，一旁的機器人搭檔全神貫注地看著雜誌。 　　“感謝您的支援，交班時間到了，請您注意帶好自己的攜身物品。” 　　“……謝謝。”常赴站起身，走向門口，回頭，“不送我嗎？” 　　“噢！差點忘了！”機器人跳起來，和常赴一起走進搜查室，那裡還有另一個人。 　　“你怎麼舍得動了？”來交班的人對機器人說。 　　“我想送送新朋友！”機器人拍拍常赴，“大名鼎鼎的匠首！” 　　常赴笑著點了點頭，抬起眼看向上方的檢測燈，藍色。 　　“謝謝。我們快走吧。”常赴說道。 　　機器人徑直打開門走出去，常赴緊隨其後。 　　“有機會下次見！”機器人擺擺手告別，隨後又轉身走進去。 　　常赴走過那條走廊。 　　腳底泥濘的鞋印被打掃乾凈，整潔一空的走廊，空無…… 　　遠處站著兩人，一高一小。 　　常赴硬著頭皮迎上去。 　　警隊隊長牽著一個小孩，那個瀕死的小孩，那個小孩。 　　“赴哥好啊，又見麵了。”他說，“快跟你救命恩人問好。” 　　“叔叔好。”小孩走近兩步。 　　常赴俯下身，看著孩子的眼睛。清澈，鼻梁間透著一股秀氣，比剛見麵時整潔許多。 　　“你還好嗎？身體怎麼樣？”常赴關切地問。孩子點點頭，輕輕笑了出來。 　　那就好。 　　“赴哥。找書苑 www.zhａoshuｙuan.com ”隊長發話，“你還記得那個製藥團夥不，核查發現少了個人，你有線索嗎？” 　　常赴將目光從孩子身上挪開，看著隊長的眼睛道：“不好意思，我沒見到。” 　　“這樣，”隊長點點頭，“祝您工作順利，您可是匠首吶。” 　　隊長帶著孩子離開。 　　常赴站在原地。怔後搖搖頭，向大門走去。 　　放晴的天也包括城外。 　　腳底已濺不起什麼水花，常赴走上樓，打開門。 　　伍華正在他熟悉的設備前工作，沒注意到自己。 　　全都帶回來了。 　　常赴笑了一下，身體傾斜倒在地上。 　　…… 　　那張經常帶著麵具的臉因憤怒扭曲變形。 　　嗡鳴的嚎叫。 　　“常赴！” 　　我的名字。憤恨。 　　“常赴！” 　　我的名字，希冀。 　　“醒醒！” 　　伍華將常赴要行，睡眼朦朧的常赴望向對方。 　　“快來看！” 　　他跑向隔壁房間，通亮的燈照進這屋。常赴揉揉眼睛跟了上去。 　　曾經臟亂的客廳被收拾成微縮的研究所，桌子上擺著幾個籠子。 　　伍華指著籠子裡的小白鼠，瞪大眼睛看向常赴。 　　一群沉睡的老鼠中，有幾隻緩緩起身，到處嗅探。 　　常赴開口：“成了？” 　　伍華答道：“成了！” 　　手邊就有把椅子，常赴徹底坐了下去，嘴角勾起笑了兩聲。 　　“有救了。”伍華掩掩眼角。 　　常赴閉上眼，他麵前隻浮現出妹妹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