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跟你說過這個遊樂場的事。” 　　葉天清看著腳下的鐵軌上已然消失的綠線，若有所思地開口。 　　“呃。”諸往塵也站在鐵軌上，此處樹林比上次來稀疏不少，甚至有幾棵腐敗的樹乾搖搖欲墜，滿地不見落葉，徒留龜裂大地，“我該好奇嗎？” 　　“當然可以。”葉天清抬起頭，頭頂已是黃昏，漫天繁星爍爍，銀河駐足凝視，“隻要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諸往塵坦言，“隻不過我覺得我知不知道都不要緊。” 　　葉天清邁步，踩在枕木上前進。 　　“19號置納盒，‘血肉遊樂園’。”葉天清娓娓道來，“成因是生態協控箱中供人玩耍娛樂的遊樂園被模因入侵。 　　“有統計的死者至今共196人。” 　　樹林逐漸不見蹤影，一色單調的乾枯大地蔓延至視線盡頭。 　　“攀爬架、大擺錘、過山車、摩天輪、鬼屋、沙灘、滑梯、轉馬。 　　“被入侵時，所有項目內的人無一幸免。” 　　諸往塵想起剛來這個世界時被困在攀爬架大球內，不由得一陣後怕。 　　我去自來往。 　　他不自覺地默念。 　　“時任駐負人引咎入此，可卻沒能成功規定封鎖錨定。 　　“以此為心，二次汙染蔓延。死者增多。” 　　諸往塵搖搖頭，沉默不語。 　　“生態協控箱自此不再分作城區，明晰道路，徹底模塊化。” 　　黃昏的光似乎變得炙熱，諸往塵感覺裸露表皮似乎在被炙烤。 　　“在認知的世界，知道的人越少越不容易出錯，但也更走鋼絲。 　　“目前生態協控箱的情況我不得而知，但我們在監獄會受到影響，應該是祂們追蹤到我，把你牽扯進來了。” 　　葉天清的語氣並無多少歉意，不過諸往塵倒也不在乎這點。 　　“時任駐負人其子十三年後終於封鎖錨定。十三年，這是唯一一個暴露在外十年以上的收納物。 　　“之前在鬼屋下冰封天地遇到的就是他，葉拾夕。他還是沒能成功戰勝這收納物。” 　　諸往塵現在覺得還是跟緊葉天清比較好。 　　“被模因汙染，成為收納物的一部分，還在鬼屋開辟了一處限製自己行動區域已經是很厲害的成就。 　　“從來沒有一位駐負人壽終正寢，這詛咒一般的命運。” 　　“欸。”諸往塵忍不住開口，“你也這麼想？” 　　“不，”葉天清輕笑一聲，“我命由我。” 　　乾裂的大地逐漸有了沙粒。 　　“鬼屋內的人類已經產生自適應性改變，興許是在葉拾夕的保護下，鬼屋算是收容物最安全的地方。 　　“可那些‘人’依舊無可避免被汙染，成為了那牛身人的種床。” 　　……種床？ 　　諸往塵甩甩頭，將那很惡心的聯想甩出腦海。 　　“你沒想錯。 　　“牛‘奶’為媒介。你也見過祂生後代的樣子。” 　　諸往塵一陣反胃，但很快便用“我去自來往”壓了下去。 　　還真是奇妙，這句話似乎的確有某種魔力，默念時甚至能平心靜氣。 　　“繁殖、性愛、生而不顧。後代僅為直覺，不知養育何物。 　　“以個體的角度而言，種族飄渺而不切實際。人類並沒有善待後代的基因。 　　“生物趨利避害，積攢的怨氣總要有去處。” 　　諸往塵很明白葉天清沒說下去的後半句。 　　他時而想起沒能見她最後一麵的遺憾。 　　也許在另一個世界線上，平行宇宙？是叫這個名兒吧，無所謂了。總之在那，他會和常明幸福地在一起，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告訴他一定要做個好人，重視自己的痛苦，理解他人的處境。 　　對自己好一點。 　　……那自己痛苦時會不會拿他們泄氣？ 　　“嘎。” 　　上空傳來鴉啼，將諸往塵從恍惚中拽回。 　　四周已不見土地，一望無際的沙灘。 　　遊樂項目不見蹤影。 　　“在被封鎖後，19號置納盒保存得很好，沒發生過一次外泄事件。 　　“這是第一次。” 　　夕陽又往下掉了一點點，馬上就要入夜了。 　　“時間尺度難以估算，或許已過百年，或許我們來前一秒這裡才剛被封鎖。 　　“我們要終結的是這一切。 　　“界實體牛身人、遊樂項目、牛頭人，異實體‘人類’，一切的一切。” 　　他能做到。 　　諸往塵如此堅信。 　　腳下鐵軌終於來到沙灘盡頭。 　　夕陽下沉，繁星照海。 　　血海。 　　猩紅的長線邊界線後是濤濤血浪，鐵軌直直地建在海上，卻沒染上一絲紅色。 　　天空上漂浮著雜亂建築抑或碎片。遊樂設施全都在遠處上空中漂浮，天河做景，童夢靜停。 　　葉天清走上血海上的枕木。 　　“我的童年很好，我很想報答所有人對我的養育之恩。 　　“我必須站在這裡。” 　　諸往塵沒回頭，但他很清楚就算此刻回頭也看不到沙灘了，於是他向前看。 　　牛身人踏著血海沿著鐵軌撕裂枕木，向此沖來。 　　葉天清停下腳步，靜靜注視前方。 　　“葉拾夕父親的確沒做到封鎖錨定，可他的犧牲並非毫無價值。” 　　牛身人的嘶嚎、鐵軌碎片橫飛的破空、滔天血浪的席卷。 　　葉天清從懷中掏出一根細細的白繩子。 　　諸往塵記得，那是他在車廂拿下來的。 　　“我們人啊。” 　　葉天清左手緊緊抓著細繩，猛地向上一甩。 　　細繩並未如預想中墜落，被甩上去的那一端向上，不斷地向上，它在不斷地變長。 　　“哞啊啊！！！” 　　夾雜人類聲帶的牛嚎清晰入耳，猩紅巨浪跟在祂身後助推，牛蹄重重踩碎枕木，腿中夾雜人手抓起碎木向外扔出。 　　細繩直直地沖上雲端，沖上天穹，沖上銀河，再也看不見那端身處何處。 　　牛身人近在眼前。 　　“就是固執得要死。” 　　葉天清輕輕拉了一下細繩。 　　嘟—— 　　諸往塵聽見了汽笛長鳴。 　　轟—— 　　無數鐵軌結構從天而降，硬生生砸在牛身人身上，血浪一瞬回滾扭轉潮勢，隨著不斷落下的鐵軌沖向前方。 　　枕木死死壓在牛身人身上，找書苑ｗｗw.ｚhaoshuyuan.com 壓出凹痕，壓出血漬，壓出呻吟。 　　“固執到保護他人的決心。” 　　嘟—— 　　諸往塵回身看去，一輛潔白透明蒸汽火車直沖而來。 　　“會毫不猶豫放棄自己。” 　　火車穿過諸往塵與葉天清的身體，卻狠狠碾過牛身人的軀體，車廂在碾去時驟然多出數個不同方向的車頭，它們向空中漂浮的遊樂設施沖去—— 　　那無盡綿長沖來的車廂透過葉天清身體，他眼前也浮現出一個潔白透明的人形。 　　“哪怕千年萬年。” 　　眼前男人淺笑，綿長無盡的欣愛借由眼神包裹葉天清。 　　“哪怕挫骨揚灰。” 　　沿著墜下鐵軌的那車頭直沖而起，在視野盡頭畫下對稱線。 　　“哪怕定無終局。” 　　葉天清右手凝液，幻出一朵酒紅玫瑰。 　　“220任駐負人，葉天佑，命數既盡。” 　　眼前男人終於開口，臉上依舊掛著那抹淺笑。 　　“603任駐負人，葉天清，誓不辱命。” 　　那分裂無數的車廂撞碎遊樂設施，建築碎片橫飛四濺—— 　　葉天清手上玫瑰燃火，輕輕扔向牛身人。 　　車軌隨鐵輪雙向行焰，那無數建築碎片也燃燒起來。 　　他看得見。 　　諸往塵看得見。 　　碎燼非灰，燒盡碎片化作細小純白花瓣，漫天肆意狂舞，銀河閃爍，一如那繁星高歌，一如那人夢盛極。 　　火車沖上雲端，沖上天穹，沖上銀河，汽笛將長鳴，長鳴在那銀河鐵道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