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人剛說完，一個聲音突然從幾個背後傳來， 　　“晚輩隻是和塗老兄開個玩笑，不想讓薑公誤會，這裡晚輩給薑公賠禮了。” 　　眾人大驚，徒弟四人個個本能的掏出家夥，做出防備的姿態。一麵又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尋找說話之人。隻見不遠處站個一個人，年約三十，一襲黑衣，不動時宛如與四周黑夜融為一體。 　　幾人都暗自心驚，一是自己幾人向來行蹤不定，今晚在這裡相聚也是臨時隨意決定的，這個人是如何知道的？ 　　二是雖然這裡隻是的臨時聚點，可是方圓一裡兄弟幾個都照例巡視過一遍。此處地處偏僻，除了天橋下幾個流浪漢，就沒發現過還有什麼人影，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從那人說的話可以聽出，那人出現在身後不是一時半會了，距離之近將眾人的對話也聽的清清楚楚。 　　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又是怎麼出現的？要知道這次除了兄弟四人，還有師父也在，尋常人怎麼可能出現在眾人身後，卻毫無察覺？師徒幾人最引以為傲的手藝就是神出鬼沒，可眼前這個家夥僅僅一個照麵，就讓幾人宛如聚光燈下的跳梁小醜，洋相盡收旁人眼裡而不自知。一思可氣，二思驚心，三思極恐。 　　······· 　　一陣尷尬的沉默。 　　塗老三率先問道：“你就是在胡子劉家截老子胡那個人？” 　　那人道：“正是在下。” 　　塗老三仔細打量了那人，尤其是那張臉，除了耳朵上掛著一副耳機外，沒有什麼特別的，疑惑道：“不對，我看到的明明是張鬼臉，絕不是你。” 　　那人笑道：“這個世界最大的誤區，就是人們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聽到的就一定是假的嗎，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嗎？境由心生，心中有鬼，當然看什麼都是鬼了。” 　　塗老三道：“你少在這裡打馬虎眼，老子這雙眼睛可毒的很，你是個什麼東西老子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人道：“自信是好事，太自信就容易出事。自以為是的人就是太過相信自己的眼睛，正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尤老大道：“你當你是泰山？敢在老子們麵前故弄玄虛，也不怕有來無回？” 　　那人道：“在薑公師徒麵前晚輩怎敢放肆？隻是各位手中緊緊拿著些小東西，似乎也不是什麼待客之道。” 　　幾個人一聽，知道那人早就看出自己手裡的家夥，被他話一激，一下子倒有些不知所措。塗老三道：“你他媽的到底是誰，來這裡乾什麼來了？” 　　那人道：“我已經說過了，我就是那晚和你相遇於劉家別墅中之人。來這裡一來是給各位賠罪，二來還請各位高抬貴手，放過胡子劉一馬。” 　　塗老三道：“放屁，我都說了那晚絕不是你。絕不可能！” 　　那人道：“我也說過人總不能太過相信自己的眼睛，塗老兄就是太過專注自己想看到的，所以才會看不到該看到的。” 　　塗老三道：“你他媽的少誑老子，那你給老子說說什麼是我該看到的？” 　　那人道：“很多，就像你在酒吧不該直盯著女孩的胸，而不在意她所穿的衣服。不該隻盯著女孩的臉，卻不在意她的手。不該隻盯著杯子裡的酒，卻不在意酒吧裡放的音樂。” 　　那人看似毫不相關的話，在尤老大幾個聽起來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塗老三聽著，腦子裡突然一驚，想著在胡子劉別墅遇見的種種，一個念頭一閃而現，青筋暴起，大喝道：“你他媽的給我下藥了？” 　　那人聽後，哈哈大笑，道：“下藥這種下三濫的招術，我是不屑用的。” 　　塗老三道：“不可能，要不是下藥，老子不可能著道。老子說那天怎麼盡碰著邪性事，敢情是你他媽的搞的鬼。” 　　那人道：“你看，我沒說錯吧，你總是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總是相信自己看到的，而總是說著‘不可能’。不可能三個字就已經將你的雙眼蒙住了。” 　　尤老大道：“你別在這裡東拉西扯，你剛才說酒吧裡什麼女孩臉啊手的，到底什麼意思？跟老三在胡子劉被截胡有什麼關係？” 　　李老二道：“有什麼關係？就是說老三貪酒好色，所以才誤了正事。” 　　塗老三委屈道：“你別冤枉老子，老子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嗎？” 　　秋老四出來打圓場道：“對對，三哥是個謹慎的人，不會那麼沒有分寸的。” 　　李老二道：“謹慎個屁，那人不都說了嗎，在酒吧裡，兩眼珠子就他媽的盯著屁股啊胸的看，就那德行，還能記得什麼他媽的分寸。” 　　塗老三被臊的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羞憤難當，又不知該怎麼辯解，急的大罵：“放屁，你他媽的再滿口噴糞，老子就跟你不客氣了。” 　　李老二道：“哎呀，想動手？老子奉陪！” 　　幾個人正吵的不可開交，尤老大突然意識到什麼，大喝一聲：“都他媽的別吵了，小心著了別人的道？” 　　一語驚醒眾人，塗老三幾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怎麼就這麼吵起來，還差點動起手來。隻見那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幾個。心中個個嘀咕著，媽的，這個人還真有兩下子，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不動聲色的竟讓我們幾個差點內訌起來。 　　尤老大道：“你剛才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給老子說清楚，不然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塗老三也附和道：“你給老子講清楚，要是有一句半句假話，再敢害老子丟臉，老子立馬剁了你！” 　　那人笑了笑道：“我早就講過，塗老兄就是太專注自己想看到的，所以總是忽略其他該注意的。你以為你是在劉家別墅我們才交手的嗎？不是，早在之前我就安排人盯著你了。” 　　塗老三道：“放屁，你當老子是雛兒嗎？有人盯著我我會不知道？能跟蹤我卻不讓我發現的，除了師傅老人家和師兄，其他人還沒生出來呢。” 　　那人道：“當然，塗老兄的身手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並沒有安排人跟蹤，我隻是讓他們與你擦肩而過罷了。而你隻盯著你想看到的，就像酒吧裡，你隻盯著和你喝酒的女孩胸，卻沒在意女孩衣服上麵的魔鬼圖像。你隻盯著女孩喝酒的嘴唇，卻不在意女孩拿酒杯的手指上帶著的骷髏戒指。你隻在意和你跳舞的女孩身姿，卻不在意酒吧裡播放的音樂。那晚酒吧的主題正好是死亡搖滾。出了酒吧，你隻看到向你賣花的小女孩，卻沒看見她手裡捧著的是白花。坐出租車你隻想著晚上去劉家別墅該怎麼走，卻沒有留意掛在車後視鏡上司機親人的遺像。” 　　塗老三道：“你他們的說這麼多，跟他媽的說相聲似的，到底什麼意思？跟老子他媽的在胡子劉家有關係嗎？” 　　那人到：“有關係。所有種種，雖然你不沒留意，但都出現在你眼中，印在你心裡，同時深深刻在你的潛意識裡。所有的這種圖像，聲音都在你的潛意識裡，暗示你一件事，那就是世間有鬼。這就是所謂的心理暗示，即便不曾刻意，但這種暗示早已潛移默化深深印在你的潛意識裡。直到最後你來到別墅，看到走廊中的那幅畫。” 　　塗老三道：“那幅畫怎麼了？” 　　那人道：“那幅畫是我一個朋友創作的，名為《噩夢》，靈感源自他自己真實的一個噩夢。塗兄隻被畫中女人美麗容顏吸引，卻不曾留意交叉搭在肩上的枯瘦乾癟的雙手，其實就是一雙枯骨。也不曾留意茂密的頭發是一群毒蛇盤踞在頭頸上。更不會留意那雙眼睛，是血紅色的。世界上最恐怖的就是隱藏在美麗光鮮下的醜惡，這種強烈的反差，加上之前所有暗示，在你的潛意識中，在此刻匯集，融合，不動聲色的強烈刺激你的大腦，鬼的形象已深深種植在你的腦海裡。所以你才會先入為主被聲音迷惑，才會被一張白色的人皮麵具所蒙騙，相信自己遇見的是個鬼。也正因為如此，塗兄才疑神疑鬼，瞻前顧後，自縛手腳，我才能僥幸糊弄塗老兄。不然以塗兄的身手，十個我也未必是你的對手。” 　　塗老三幾個聽後麵麵相覷，還有這種操作？在他們刀口上生活的人眼中，從來靠的是自身練就的技藝，憑的是一身肝膽。心理暗示什麼玩意，簡直聞所未聞。 　　原本一腔怒火像是撞在棉花上麵，一下子感覺軟綿綿的，再也提不起怒氣來。塗老三思前想後，好像總想從中找出一點破綻來，至少在嘴皮子上找補點臉麵，問道：“那在巷子裡跟蹤我的人也是你？” 　　那人點了點頭。 　　塗老三道：“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呢？我看見的那隻女人的手。” 　　那人笑道：“沒有女人，是我跟塗老兄開的一個玩笑。那條胳膊不過是我在服裝店垃圾堆撿的一條假肢而已。” 　　塗老三聽完耷拉個腦袋，像霜打的茄子，怏怏的。 　　一直沉默不語的薑公突然道：“看透的是皮囊，看不透的是人心。年輕人，好心計，好手段。真是後生可畏，佩服佩服。” 　　那人抱拳施了一個禮，道：“雕蟲小技，僥幸而已，在前輩麵前失禮了。” 　　薑公道：“不知這位小兄弟是拜的那座山？山上是什麼廟？上的幾炷香？” 　　中年人聽不懂，後來才知道這是行話，意思是問對方是那個門派，師傅是誰，自己排行第幾？ 　　顯然來的人是聽懂了，笑道：“在下並非山中人。讓薑公見笑了。” 　　薑公道：“哦？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管閑事？” 　　那人道：“薑公有所不知。隻因劉先生與我有些淵源，當他得知令高徒對他心愛之物有意時，萬般無奈下求到我。我礙於情麵，隻好勉為其難的出手幫他。實屬無奈，得罪了薑公，還請原諒。” 　　薑公笑道：“好說好說，你技高一籌，談不上得罪不得罪。” 　　那人道：“慚愧的很，我對盜術一竅不通，隻是誤打誤撞的僥幸騙過了塗老兄。” 　　薑公哦了一聲，沉思了一會，問道：“江城的‘蓮花哨’金漢聲和你是什麼關係？” 　　那人似乎猜到薑公突然這麼問的目的，道：“我曾幫金先生處理過一件小事，所以金先生教了我幾段技藝，可惜我隻能學個皮毛。” 　　薑公點了點頭，喃喃道：“那就是了。” 　　塗老三心中窩火，聽著兩人的對話，一時又摸不著頭腦，轉頭低聲問尤老大道：“這個金漢聲是個什麼人？” 　　尤老大答道：“聽說這個人擅長口技，凡是你聽過的聲音，他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舌燦蓮花，所以人稱‘蓮花哨’，靠此絕技，一人撐起一家大劇院。” 　　塗老三聽後哦了一聲，沉默片刻，突然大怒，罵道：“好你的兔崽子，我當你真有什麼好手段，耍的老子團團轉，搞了半天原來就是個耍嘴皮子的。老子今天非廢了你不可。” 　　邊說邊做好攻擊姿勢，薑公突然喝道：“站住！還嫌臉丟的不夠嗎？給我滾到一邊去。那人雖然耍了點花招，但能在你背後貼紙條，靠的是嘴皮子功夫？最後若不是人家手下留情，怕是你這對招子早就掛不住了。” 　　那人道：“塗兄，情非得已，還望你大人有大量。” 　　中年人趴在那裡聽得如雲裡霧裡，不知過了多久。此時夜已深沉，春寒料峭。俗話說唯有貧窮和咳嗽是最難掩飾的，中年人受涼實在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心裡大喊一聲：“糟了！” 　　還沒等他做出反應，一個大漢赫然出現在眼前，一隻大手抓住中年人後頸，像鴨子一樣被提了起來。那漢子正是李老二，隻見李老二目射兇光，似笑非笑道：“媽的，還有同夥埋伏著。” 　　中年人脖子被掐著，喘氣都困難，嘴裡根本說不出話來。這麼近看著李老二那張兇神惡煞般的麵孔，眼淚都快嚇出來，心裡叫苦不迭。 　　李老二提著中年人，幾個箭步回來，大手一丟，中年人像皮球一樣在地上翻滾幾圈才停下。尤老大指著中年人問那人道：“這是什麼意思？” 　　那人也吃了一驚，道：“我不認識這個人。” 　　塗老三本是羞愧難當，一直想找機會挽回臉麵，無奈對方思謀遠慮，總是技高一籌而又出其不意，心中苦悶。此刻突然冒出一個中年人，那人又說不認識，心中怒起，以為又是那人使得什麼花招，決定先下手為強，道：“既然你不認識，那就休怪我無情。”說著劃出一把亮閃閃的家夥，走到中年人麵前，道：“你小子是活膩味了，敢來偷聽老子們說話，說，是誰派你來的。” 　　中年人本來嚇得七魂沒了六魄，看著一臉兇惡的塗老三和眼前閃著寒光的家夥，強烈的求生欲頓時讓自己清醒不少，哭道：“好漢饒命，好漢手下留情。我隻是個流浪漢，隻是因為沒錢住旅社，不得已才找到這個，隻是想睡個覺而已，根本沒想聽各位好漢說話。” 　　塗老三道：“流浪漢？睡覺？怎麼就這麼巧？天底下那麼多地方，你偏偏就要睡在這裡？既然是睡覺，就像那幾個好好挺屍去，有你這樣睜著眼睛支著耳朵睡覺的？你他娘的糊弄鬼呢？還不給老子交代？” 　　中年人心裡早已哭爹罵娘，真是黃泥巴掉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但還想抓住最後一線生機，哭道：“好漢，真是這樣的。我若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好漢，你相信我。” 　　塗老三冷笑道：“老子也沒精力跟你耗，老子管你說的是真是假，偷聽老子們說話，就不能留你活在這世上。” 　　就在塗老三正要動手時，那人突然開口道：“等等，手下留情。” 　　塗老三道：“嘿嘿，怎麼，終於忍不住了嗎？還是不打自招了吧？” 　　那人道：“這個人我真不認識，也許他說的都是真的。好歹是條性命，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塗老三道：“若是別人求情老子也許還能發發善心，就是你越是不讓，老子偏要。” 　　那人知道塗老三懷恨在心，借題發揮。自己越求情，中年人越是活不了。隻好反其道行之，道：“我聽薑公師徒五人，雖以盜為生，行事怪異，性格乖張，但向來素有義名。從來隻盜為富不仁之輩，從不傷及無辜。所以行裡行外，對諸位既畏且敬。今天塗兄這樣意氣用事，難道是我聽錯了。” 　　薑公突然開口道：“行有行規，時至今日我們還能存在，就是因為我向來恪守祖傳規矩。這人既然知道我們的秘密，他一非同道中人，二不是你我患難之交，擔心他將今日之事傳揚出去，那我們師徒五人怕是再難有清凈之日。當然殺人有違天道，我輩當然不取。隻是為了保存秘密，怕是他這對招子和嘴裡的轉頭我們要取來去。” 　　中年人一聽，嚇得大哭，邊磕頭邊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 　　薑公坐在那裡，淡淡道：“這是不得不做的事，規矩如此，隻好如此了。怪隻怪你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 　　那人看著中年人痛哭流涕樣，於心不忍。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情總是有回旋的餘地。隻要薑公能饒這人，我願為你做一件事。” 　　薑公道：“任何事？” 　　那人道：“隻要不傷天害理，有違倫常，我都答應。” 　　薑公笑道：“好氣派。我之前已經說過，我輩中人，向來都是手中見真章。先前老三失手，不是學藝不精，而是中了你的圈套。俗話說的好，那裡跌倒就從那裡爬起來。” 　　那人道：“薑公是要…….” 　　薑公道：“你讓老三再去偷一回，還是你把守。” 　　中年人緊緊盯著那人，因為他的下一句話將決定自己的生死。從之前聽到的對話中，找書苑 ｗww.ｚhａｏｓhuyuan.com 中年人知道那次能夠騙過塗老三，所謂的心理暗示招術，隻能用一次。現在塗老三完全知道那人的伎倆，再想投機取巧怕是難如登天。隻見那人笑道：“可以，我答應你。而且我還答應你，這次我不會出手。”指著中年人道：“而是由他來把守。” 　　此言一出，薑公幾人都震驚不已。師徒幾人行走江湖，閱人無數，他們早就一眼看穿中年人的底細，也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不然來的時候也不會由著他酣睡。隻不過故意借題發揮，逼那人就範。隻是沒想到那人竟然不但答應自己的要求，還承諾自己不出手，由眼前這個被嚇得屁滾尿流的家夥把守。塗老三道：“你這是小看老子嗎？” 　　那人道：“嘿嘿，隨你怎麼想。既然我都答應了，就看你敢不敢來了。” 　　塗老三兩眼放光，鬼魅笑道：“你等著，這次才叫你好好知道爺爺的手段。” 　　那人道：“好，那我就先告辭了。”說完看了看中年人，轉身就走。中年人開始聽到那人答應對方要求，心中狂喜，想著這條小命總算保住了。後來聽到竟然讓自己負責把守，又嚇得魂飛魄散，六神無主，想著這次終究還是嗚呼哀哉。悲喜轉換的太快，根本來不及思考，臉上盡是似笑似哭的表情。看著那人轉身要走，又回頭看看身後四個兇神惡煞之主。本能的爬起來，跟在那人身後。 　　薑公突然開口道：“走前你可否留下姓名？” 　　那人回頭回答道：“我叫莊不言。” 　　薑公道：“江城莊山亭你可認識？” 　　莊不言笑道：“正是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