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不如故(1 / 1)

文易剛打算下床,忽地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不由得又躺了回去。易哥你先休息一下,你剛剛頭摔地上那下可有點狠,文易伸手摸了摸腦袋,還算比較完整,頭發也都在。你再躺會,你那個車胎紮了個釘子漏氣了,我去借輛車拉你去醫院看看。給文易蓋好被子,文明起身開門出去了。   文易聽到了院子裡傳來爭吵聲,“得上醫院看看去”“用不著,你別去聽見了麼?”接著又聽到了大鐵門的響動,“咣”的一聲,是鐵門撞到墻上的聲音,文明家的大門跟文易家祖屋一樣,是那種推拉式的鐵門,一般隻用拉開一半就夠兩個人過了,這種聲音文易隻聽過一次,就是小時候有一次父親跟母親大吵一架,憤然離去時留下的。   這聲巨響後,周圍一片寂靜,文易聽到一陣稀碎腳步聲,然後是開門聲,孩子的哭聲,然後哭聲慢慢靠近,房門打開了,文雪推著嬰兒車走了進來,哭鬧聲從裡麵傳來,而她卻麵色如常。   嬰兒哭聲越來越大,仿佛餓了一天把吃奶的力氣都用在了發出這噪音上,文易的頭也疼愈發疼痛,他依舊說不出話,隻是用力盯著嬰兒車邊的女人,試圖用目光將她和嬰兒車趕出去。   文雪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仿若一尊雕像,眼睛既沒有看自己的孩子,也沒有看文易,而是盯著天花板某處,文易猛然發現她是這樣的瘦,臉上的肉像魚乾一樣,微微發黃,掛在顴骨上。脖子上的幾根筋凸出來,如腳手架一樣承載著頭顱。完全不像是一位剛做過月子的母親,倒像是長期營養不良的小女孩兒。   哭聲止於一聲咳嗽,隨機就是一連串難以形容的聲音,非要形容的話,就是風燭殘年的老翁被水嗆到了,從肺裡擠出來的地獄之聲,文雪立刻有了動作,用右手托起嬰兒,左手撫摸嬰兒的背部,嘴裡有節奏的發出“哦哦哦”的聲音,隨著嬰兒慢慢安靜下來,文易覺得自己的頭也不是那麼疼了,隻是暈眩感越來越強烈,就連撐著眼皮的力氣都在土崩瓦解。   沒一會兒,文雪懷裡的嬰兒就開始揮舞起胳膊,而文雪也把小指遞到嬰兒小小的手上,嬰兒抓住了那小指,安穩下來,文易想起自己以前在雨天撿到過一隻指甲被剪過的一兩個月大的小貓,那缺乏安全感的小生靈第一天晚上睡覺也是這樣用力地抱著文易的胳膊睡的。   房間裡隻剩下嬰兒平穩的呼吸聲,文易也閉上了眼睛,沉入黑暗中,隨著呼吸聲越來越小,他看到自己正坐在過山車上,剛剛爬升到最高處,而前方卻沒有任何鐵軌,這時過山車開始墜落。過去文易每次發高燒都會夢到這一幕,他的體溫越高,過山車下墜的速度就越快,但之前過山車都籠罩在黑霧中,不管下墜多快,距離地麵都始終有很長的距離。而這一次,他乘坐的過山車是粉紅色的,周圍鋪著柔軟的布,上麵還掛著星星和月亮,就像...嬰兒車一樣。   過山車逐漸加速,地麵也越來越近了,文易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在不斷變大,耳朵眼睛都腫脹的厲害,而他的身體被緊緊壓在嬰兒車上無法動彈。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在黑暗中顯出形跡,把他從嬰兒車上拉了起來,拽著他向上飛,周邊的黑暗慢慢褪去,文易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一個陌生的女子正拽著他的胳膊把他拉起來,而阿明在床前彎著腰,看樣子是打算背他,文雪抱著自己還沒有認下的“乾兒子”麵色冷漠的站在床頭。   那女子力氣有些大,扯得文易肩膀生疼,文易張開嘴,最終發出了一連串咳嗽聲,女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文明也站起身來,不約而同的說道:易哥,你沒事吧。走走走,趕緊去醫院,那女子語速很快。你能走了就自己走,我扶著你點。雖然文易不認識她,但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覺得她一定不會害自己,順從的讓她和文明攙扶著出了門,門外停著一輛白色奔馳。   發動機嗡鳴一聲,車猛地竄了出去,蹭掉了旁邊冬青的一串葉子,沒過幾分鐘,奔馳就出了文家村來到了村邊的省道上,文易感覺自己頭幾乎不疼了,便坐了起來。我沒啥事了,慢點就行。聞言女子也放慢了車速,易哥你還認得我吧?我是梓涵啊。茍梓涵,一個名字從記憶中浮現。   茍梓涵的母親是文家村人,父親是茍家村人,倆人長年在外打工,她就從小在文家村跟著姥姥生活,三個人年齡差不多,很自然就玩到了一起,小時候的夏天很精彩,要麼去河邊用泥沙圍“小水庫”抓魚,要麼到南邊田裡捉螞蚱,抓到的小魚和螞蚱就用某種草本植物的堅韌的莖串起來烤,文易不愛吃魚和螞蚱,但很喜歡圍“小水庫”先壘一層大石頭,再用碎石頭補起縫隙,最後用河邊的泥進行加固;而文明擅長烤魚烤螞蚱,還會用彈弓打麻雀,這一招讓文易和茍梓涵眼饞了很久,但花了兩周也沒教會他們之後,文明就不再帶二人打麻雀了,他知道跟朋友一起玩不能隻是自己出風頭;而茍梓涵最喜歡兩樣事,一樣就是捉螞蚱,她雖然女孩,但卻能跑能跳,反應又快,幾乎不會失手,而文易卻總驚走螞蚱,茍梓涵第二喜歡的事就是破壞文易搭的“小水庫”,當然是在太陽快下山,他們捉夠了魚要回家時,這時茍梓涵就擼起袖子,雙手伸進泥沙裡,用力一抬,“小水庫”便豁開一個大口子,她則站得筆直迎接這些水流。夕陽下頗有一種斯巴達的韻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過那會兒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外國人。   到了秋天,仨人就會一起在地裡找大人不要的地瓜,這類地瓜往往都奇形怪狀,不是太瘦就是太醜,撿到一小布袋後,三人就會到一處荒廢的田裡,文明像變戲法似的用泥巴捏出個爐子,然後挖個淺坑,把地瓜放進去,再添一層薄土,最後把爐子端上去,燃料就地取材,枯黃的地瓜秧子,再點著火,燒個一陣子,最後火滅了挖出地瓜就能吃了,這樣的地瓜往往外皮糊黑,但這是文易吃過最好吃的地瓜了,那時候三個人裡麵雖然文易最大,但文明最有本事會的最多,隱隱是以文明為首的。   後來文易到縣裡上學,茍梓涵也被父母接到外地去上學,文明仍是留在村裡,那個年代其實大家家裡都有了電話,但分開那年誰都沒主動要電話,他們以為明年又會一樣,三個人聚在一起捉小魚、撲螞蚱、拾地瓜。但那一別,卻是童年的永別。   沒想到再重聚,居然是今天這種樣子,文易有些感慨,想起在書上讀到的一句話,童年的玩伴就像兒時的衣服,不是不喜歡了,而是無可奈何了。   去縣醫院還是市立醫院?開車的茍梓涵問。陌生的聲音,普通話裡摻雜著其他地區的口音。其實不大要緊,去縣醫院做個檢查吧。行。   對了,梓涵你給我帶的補品我收到了,謝謝啊。   什麼補品?   ......   車後不遠處的五菱司機永遠也不會想到,此刻停在他前麵等紅燈的白色奔馳裡,有一個陌生人在祈禱他的剎車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