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老二都出去打工了,今年回來過了個年就走了,這陣子不是工資高嗎,桂芳也嫁到外麵去咯,今年在她婆家過的年。”年已八旬的二爺爺說道。 二爺爺家很大,進門後文易二爺爺指揮文易把帶來的禮品放到一個房間,這房間隻有一張床,剩下的地方擺滿了各種箱子和禮盒,墻上貼著有些破損的男明星海報,客廳的電視下有一個碩大的DVD,上麵還淩亂地堆著香港碟片,角落裡還有一個有些癟了的籃球。不知道都是誰的青春,文易想象著以前這屋子裡的生活場景,覺得偌大的房子有些空蕩蕩的,雖然跟大奶奶家天差地別,但仔細聽都能聽到一種聲音,一種無可奈何地走向死亡的嘆息。 “我今年回來沒怎麼看到村裡的青年。” “都出去了,茍家那廠子弄起來之後,地也難種了,有些去了省城,有些跑外地去了,過年回來的很少了,很多地都沒人種了,你在城裡也很忙吧?這幾年沒怎麼見你回來。” “是挺忙的,但也還行。” “年輕人自己在外麵也不容易,有。”二爺爺遞給了文易一個紅包。 “不用不用,我掙得夠花了。” “聽說你剛生了小孩,這是給他的壓歲錢,拿著吧,等過兩年帶回來我看看啊。” “等到時候再給吧。” “你拿著,這壓祟錢孩子得有,避避邪祟。”老人的話語裡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二爺爺您知道璃蛇不?” “我不信那個,文玄他一家人都信這個,他說村裡年輕人都跑出去了就是因為璃蛇不在了。叫我說還是多出去掙點錢好。待在村裡能乾啥,等他們掙了大錢再回來,蓋個二層小樓。” “是啊是啊,還是在外麵好。”文易附和道,他心裡知道那些人是不會回來了,他們出去打工掙錢隻是為了擺脫貧困的家鄉,而不是讓家鄉擺脫貧困。 又閑聊了一陣後,文易起身作別,邁出門時他看到門上貼著兩副新寫的對聯: 春歸大地思親意歡聚一堂慶 歲滿人間念舊恩團圓萬戶春 去四奶奶家的路要穿過幾片農田,大多雜草叢生,緊挨著一座水泥墻的一小塊農田還算比較整潔,看得出被用心打理過,水泥墻旁邊就是四奶奶家了,暗紅的大門上掛著一把銅鎖,看樣子是沒人在家,文易透過門縫往裡瞧了瞧,門裡停著一輛銹跡斑斑的老式三輪車,車鬥裡還放著許多柴火。 “你找誰啊?”一個中年婦女狐疑地盯著文易。 “我是她親戚,過來走動一下,她好像不在家。” “應該在小賣部那邊。”瞟了一眼文易提著的兩箱子禮品,回答道。 “謝謝啊。”文易回答道,先折回家又去了小賣部。 村裡小賣部隻有一家,當時的老板是村裡第一個“殺馬特”,文易小時候經常去,不過沒什麼錢,往往是去看大人打牌,贏錢了的人心情好,就會拿出幾毛錢請他們吃零食。 如今的小賣部依然換了門麵,從一個窗口變成了兩間屋子,一間屋子裡是琳瑯滿目的雜牌商品,門口堆著許許多多花花綠綠的禮盒,海參、鮑魚、魚翅、燕窩大大的字趴在上麵,從中文易也看到了文明送自己的那種,旁邊價格標著38元。 另一間屋子有兩桌人在打麻將,一桌是四個青年,一桌是四個老太,一個禿頂大叔揣著手站在旁邊觀戰,因為好久沒見,文易也不確定誰是自己要找的四奶奶,索性站在一旁當起了觀眾。 “碰” “吃” “自摸” “你這老東西運氣真好。” 經歷了春夏秋冬、風雷雨雪,一年的辛勞順著焦黃的指尖傾瀉而下,融化在風中,但你真的無法責怪她們,她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不知誰家還不識字的小孫子緊張地站在不知誰家老人身邊,等待著輸後的打罵或是贏後的兩三塊錢,來買小賣部裡的可好可樂,喜事薯片。 相比老太們5塊、10塊的遊戲,年輕人這桌隻有粉紅色的大麵額鈔票,看的人也更多,牌桌上每個人身旁都有一摞撲克,作為籌碼,1-10每一張算100,叫做“電話號碼”,10JQK算1000,大小王算5000。 坐在“北”位的是一個臉色蠟黃的瘦高青年,上身穿一件灰撲撲的薄羽絨服,緊身牛仔褲下是一雙看不出原色的運動鞋,青年額頭此刻已微微見汗,他身前的撲克隻有3張“電話號碼”了。文易輕輕挪了幾步,看到了他牌桌上一水兒的餅子,就差一張3餅和牌,他每次都在用全身的力氣摸排,摸後也不直接拿起來看,而是用手狠狠地搓一搓白色的牌麵,仿佛想以指甲刻出那張三餅來,每次也都是咽一下口水,然後再仔細確認一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把牌丟到桌上。 約莫著剩下十幾張牌的時候,青年摸上來一張五條,此刻打出的牌裡,幾乎沒有三四條,青年猶豫了,用力揉搓著牌,這一張很容易點炮,但賭徒是不會甘心放棄的,特別是輸錢的賭徒,黃臉青年一改之前用力丟牌的做法,輕輕地把五條放在了牌河裡,沒人說話,下家已經伸手去抓牌了,青年嘗嘗呼出一口氣。 “慢著,胡了。”輕飄飄的四個字如同四顆子彈,擊倒了他,屬於他的新年已經結束了,他該出去打工了,為明年的牌局做準備。 “四張,多的那張就不要你了。” 青年失魂落魄地走了,位置上換了躍躍欲試的另一個青年。 “胡了,給錢給錢”另一桌也剛結束,兩張桌子搓麻將的聲音混在一起,讓文易覺得有些頭疼,他知道此刻四奶奶是沒空去理他的,文易想起了過去自己家旁邊住的一個奶奶,腰已經彎成了90度,像一把椅子,椅子上坐著名為生活的神,她的地和她一樣命苦,四季都不閑著,春天種油菜花,冬天種菜苔,文易有一次跟著奶奶去大集上賣過,一斤三毛錢,背著一百斤走了二裡地,賣了三十塊錢。剛剛他走到小賣部時看到了奶奶曾經的家,門口的雜草已經長了很高,草尖直直地向著天空。 “很可怕吧。”不知何時出現的文玄語氣沉重地跟文易說。 “這村子得了疾病,快死了。” “就不能管管嗎?” “管不了,不打牌你還能指望他們乾嘛?” 文易沉默。 “至少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