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還有點黑,李海就告辭王榮夫婦,直奔杜臺坪鎮。先到了鎮政府院,天還早,還沒有人來上班。他看見辦公室旁邊有間房門開著,有個人在裡邊,就去敲門。門開了,他走了進去。那人也是剛剛起床,問道:“有事嗎?” 李海說:“我是城關鎮派出所的,問一下關於老窯溝煤礦的一些情況,要不要找鎮領導。” 那人笑道:“找領導也沒用,老窯溝煤礦是盛翔煤焦化公司下屬煤礦,不是我們鄉鎮企業。” “是不是停產了?” “停產已經多時了,啊呀,有一個月了吧,”那人說道,“不過,聽人說,好像是賣了,具體什麼情況,就不知道了。你最好是去盛翔公司了解一下吧。” “好,謝謝!” 出了院子,李海給郭誌興打電話,報告他所得到的全部消息。 郭誌興即對江平凡道:“小江,海子有消息了,他說,老窯溝煤礦的負責人是個六指人。但是,他說,老窯溝煤礦已在一個月前停產了。” 江平凡緊握一下拳頭高興道:“海子有功,郭隊,告訴海子,叫他在原地等咱們,咱們去老窯溝煤礦。” “現在嗎?” “對,現在。” 五月十三日一早,獵豹車載著郭誌興、江平凡、汪槿妍三人,由郭誌興開著,出了公安局。 車從公安局開出來,路過煤管局門口,江平凡說:“是不是去煤管局問一下。” 郭誌興說:“對,問一下。” 於是,車停在煤管局門口,三人走了進去。 煤管局四層大樓,裝修的很氣派。他們上了二樓辦公室,一個女秘書過來打招呼,給他們倒水,請他們坐在沙發上。 “我們想了解一樣老窯溝煤礦的經營情況。”郭誌興說。 辦公桌後麵就有一個領導模樣的人走出來,坐在他們對麵道:“老窯溝煤礦因為不合手續,一個月前就勒令停產了。不過,最近好像說是賣給浙江人了。” “煤礦負責人是誰?” “姓王,叫什麼來,對,王貴明,古橋縣人。”他停頓一下後,又說,“老窯溝煤礦,說是煤礦,其實就是個中小型煤窯,而且它的從屬關係比較復雜,登記在盛翔公司名下,經濟往來卻是獨立核算的。具體怎樣運行,我們也不大清楚。” 從煤管局出來。江平凡說:“這個老窯溝煤礦有故事,咱們先去見識見識。” 他們上了車,直奔杜臺坪鎮。 獵豹車在公路上行駛了三十多公裡,在杜臺坪與李海匯合,隨即直接開往老窯溝煤礦。老窯溝煤礦在縣城西北五十公裡外的山溝裡。從杜臺坪向東北方向,鉆進一個山溝,道路頓時變的坑坑窪窪,極不好走,路兩邊的山坡是黑色的,那些土坡、山石、樹木、雜草乃至莊稼上麵都披著厚厚的黑色煤塵。 這裡是山區,全縣的煤礦差不多全集中在北部山區裡。在這片包括三個鄉鎮在內的不大的地盤上,就有近五十座煤礦。說是煤礦,其實都是一些小煤窯。老窯溝煤礦是算是其中較大的一個。 獵豹在山路上顛顛簸簸又行駛了大約十五公裡,又來到一條更深更窄的溝裡,老窯溝煤礦就在這個溝裡。溝很窄很窄,有一種似乎要把人擠扁的感覺。 在半溝裡他們終於找到了這個名叫老窯溝煤礦的小煤礦。 這裡似乎寬敞了一些,他們看見一個長不足一百米,寬不過五十米的狹長場地,進溝的黑土路就通到這個場地裡,這大概就是煤礦的煤場了。但是煤場裡空蕩蕩的,一點存煤也沒有,隻有一些黑色的石頭。緊挨著煤場的山腳裡,有一個很不起眼的小窟窿,很明顯,那就是煤礦的坑口,三四個工人正在用石頭壘砌它的門麵,兩條生了銹的鐵軌道從坑口處伸出來,伸到煤場裡一個高高的鐵架子上,鐵架子後麵有一個歪歪斜斜倒在泥水裡的絞盤車。煤場裡也有兩三個人在清理場地。見有小車朝煤場開來了,清理場地的工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朝他們這兒觀望。 在煤場後麵的溝裡,可以望見,距離煤場大約有不到一公裡遠處,有十幾間破舊不堪快要倒塌的土棚子,零零星星地建在兩麵山坡上,那是煤窯工人們居住生活地方,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住了。 在坑口和煤場之間,緊靠坑口的土坡上,又有十幾間房子,這些房子是磚瓦砌成的,但很粗糙,不過比起山後的土棚子來可就算是豪華了。不用說,這是煤礦管理人員居住和辦公的地方。 獵豹車直接開向煤場,在煤場裡靠近後麵那溜瓦房的地方停下來,也許是聽到了車的聲音,從瓦房裡立即走出來一個駝背老頭,他試圖攔住獵豹車不讓進,但見是警察,便退了回去。一會兒,從瓦房裡又出來兩個人,一個矮胖,一個高瘦,矮胖的五十多歲年紀,高瘦的三十來歲。兩人見車上下來幾個身穿警服的人,不知何事,急忙迎上前來,臉上滿是疑惑和不安。 郭誌興問他們倆:“你們的負責人呢?就是窯頭,讓他出來一下!” 那個矮胖的立即點頭,用僵硬的普通話說道:“我就是,我就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你就是這裡的窯頭?”郭誌興疑惑問道:“你們幾個窯頭?” “我就是呀,就我一個,再沒別人了,有什麼事,你們就問我吧!” 郭誌興回頭看江平凡。這時,李海向前一步沖著窯頭說道:“請你把手伸出來!” 窯頭不由自主地將雙手伸到他們麵前,他以為是要把他銬起來,急出一臉汗水道:“同誌,我,我沒犯事呀,我可是規規矩矩呀!” 窯主的白胖的小手心上滲著汗水,但是這是一雙和普通人一樣的手,沒有六指,甚至連長過六指的疤痕也沒有。 “這就是你的手呀?”李海失望地叫道。 “是,我的手!”窯主像是要證明那手確是他自己的一樣,將雙手向前伸展著。 “放下吧,沒什麼事了,我們隻是例行公事。”郭誌興說道。窯主這才放心地將雙手放下來,但仍不安地將雙手在衣服上蹭來蹭去,他似乎很不理解他的手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值得公安人員例行公事地看。 “請問窯主貴姓?” “免貴姓胡。”窯主極小心地回答。 “胡老板,你們的管理人員還有誰,我們都想見見。” “不敢,不敢,就叫我老胡吧!”胡老板想和他們套近乎,並指著身邊的高瘦者道,“目前就我們兩個,這是我的侄兒,我們倆是昨天才到的,我們的煤窯還沒有開工,招來的工人就全在這兒了,他們也是今天才到,現在是連我一共八個人,要不要叫他們都過來?” “不必了!”郭誌興扳起麵孔道:“胡老板,我問你,你這煤窯開了多長時間了?” “我不是才告訴你們嗎,還沒開張呢,我以前是做生意的,還不懂這行當,學著乾唄!” “你是什麼時候買的這個煤窯?” “才買的,我們四月二十八號晚上簽的合同,我四月三十號正式來接收的,我們可是手續齊全啊,所有的文件都在我這,你們要不要看看?” “以前的窯主叫什麼,你知道名字嗎?” “叫王貴明。我們是從盛翔公司名下買的這座煤窯,手續上有這個名字。”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他,隻是簽合同的時候見過一麵。” “你不認識他?”江平凡奇怪地問道,“那你們是怎麼做成這個買賣的?這可是一樁大買賣呀!” 胡老板這時便很自信起來道:“你們縣不是有個引資辦嗎,就是這個引資辦給我們聯係的,連簽合同的日子都是他們定的。” “胡老板是哪裡人,這之前在哪裡發財?”郭誌興笑著問他。 “嘿,算不上發財,以前做點小買賣。我是從浙江來的,聽說山西煤礦能發財,就過來了。” 李海道:“聽說你們浙江人很有錢,前兩年來我們山西承包煤礦的,那可是大發了。” “我也是聽人說煤礦能賺錢,就冒險來了,唉,誰知道,將來又會是怎麼樣,你們看,一個破爛攤子,我帶我侄兒先來看看,接下來還不知怎麼樣。” “肯定花了不少錢吧?買一座煤礦,現在行情可是漲得多了。” “嘿,是呀,差不多快一個億了。” “一個億?” “不到一個億,八千萬!” “八千萬?”李海聽說八千萬,嚇得嘴也張大了。 “可不是,把我做買賣的老本都賠進去了。” “好吧,胡老板,祝你發財!”郭誌興道,“可是,原來的老板不可能不來窯上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胡老板說,“我們昨天才到,什麼也不清楚,問駝子吧,他一直在這裡。”說罷,他招呼駝背看門人道,“駝子,過來,給他們說說。” 一進煤場,江平凡和汪槿妍就在煤場四周觀看。從煤場向溝裡走了沒幾步,就望見朝陽的山坡上又露出小院的一角。汪槿妍道:“你們看,那裡有一個院子。” 江平凡說:“這應該是掌櫃的住的地方了,走,回去問問那個看門的。” 兩人返回到平房跟前,郭誌興正在問駝背人:“認得前窯主王貴明不?” 駝背看門人畢恭畢敬道:“認得,我就是他雇來看門的。” “噢,太好了!”郭誌興道,“我以為你也是剛來的。那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不好說,”駝子搖頭道,“十多天沒見了!” 這時,江平凡走過來:“郭隊,上麵有個院子,看樣子是煤礦上的管理人員住的地方,王貴明可能就住在那裡。” “是嗎?”郭誌興問駝子,“那是什麼地方?” 駝子道:“上麵有兩個院子,一個放炸藥,一個就是王老板住的。” “王貴明?” “是!” “哦,去看看。” 眾人遂向溝裡來。 在離煤場約五百米的正麵山坡土崖上,有兩個很獨特的小院子。它們是從土崖上掘進去蓋起來的,所以從外邊進來時不容易發現它們。靠前的院子,儼然一個農家小院,修得比較講究,車可以開到院門口。院子紅磚圍墻,鐵柵大門,正麵三眼土窯,玻璃門窗全是新的,裡邊掛著紅色窗簾。很顯然這裡是煤礦上的上層人物居住的地方,應該是那個窯主王貴明居住過的地方。在這個農家小院的右邊五十米處的土崖高處,還有一個院子,一條小路把它和農家小院連在一起。這個院子略小一點,但圍墻都是石頭砌起的,且懸在半空中,要進入這個石圍墻的院子,必須通過左邊這個農家小院,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勢。 “上邊那個是?”郭誌興問駝子。 “放炸藥的?” “下麵是王老板住的?” “是!” “走,一起上去!”郭誌興問,“有鑰匙嗎?” “沒有,院門的,家門的,都是王老板自己拿著,不讓別人進去。”駝子說。 “找根撬棍來,跟我們上去。”郭誌興說著又問胡老板,“你不知道上麵還有院子嗎?” 胡老板說:“知道,上麵是炸藥庫,還沒有移交我們,我們等王老板來移交。” 駝子找來一根撬棍,胡老板和他的侄子跟隨,七個人一起向那個農家式小院走去。這陣勢似乎預示著將要發生什麼意外似的。 郭誌興邊走邊問:“你是說好幾天見不著他了。” “是,有十來天了。” “你來這兒有多長時間了?” “半個多月吧,不到二十天。”駝子老實地回答。 駝子說,他是煤窯附近東溝子村人,半個月前,王貴明要一個看門人,每天給二十快錢,工錢不算少,但荒郊野外,沒人敢來,他就來看門了,他說反正他孤身一人,死到哪不是一樣,沒什麼可怕的。 李海聽他說是東溝子村的,就問他:“你們村有一個年輕寡婦,外號叫小白菜,有沒有?” 駝子答道:“是,有,我家遠房侄兒媳婦,守寡好幾年了。” “是不是和這個王老板相好?” “嗬嗬,咱可不清楚,有傳聞了。” “王老板會不會娶她?” “唉呀,咱們哪知道呢。”駝子搖頭,“要我說呀,相好是一回事,娶又是一回事了。人家老板相好的多著呢。” “你是說,王老板還有別的相好的?” “嗬,我是瞎說了,我是想,老板有錢,到哪不是個玩。” “噢,也是!”李海說。 江平凡走到駝子跟前,問道:“大叔,你知道不,這個煤窯開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停,停了又賣。” “說是手續不全吧。” “可是,我們聽說,這裡小煤礦多著呢,沒手續的到處是,怎麼就沒有停?” “哈,這是大事,咱們小百姓哪能知道,”駝子笑著說,“我也是聽人家說的,有一天後半夜公安局突然來了七八個人,說煤窯手續不全,不允許私人開采,拿著槍把窯門封了,窯主就隻好停工,把工人解散了。這窯上的工人全是外地人,一兩天時間就全走散了,所以隻好雇人來看門。”駝子說著,頗生感慨,“嗬,肯定是錢沒有花對地方吧,所以,說停就停了,我就是王老板雇來看門的。” “你最後見到王貴明是在什麼時候?” “有十多天了。” “說詳細些。” “那天半夜,後半夜了,王貴明開著煤礦上那輛又能拉人又能拉貨的車回來了,他也沒來和我打招呼,就徑自回到他住的這個小院去了。我是聽到車聲撩起窗簾,望見是他的車,才知是他。” “再後來呢?再沒有見?”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來去小院找他,我本來是想找他要點工錢,還有,我在這裡也要吃飯呀,米呀麵呀菜什麼的,總得給我拉回來一些吧。可是,我來了院門口,小院的門已經鎖了,那輛車也不見了,才知道他又走了。” “沒見著他?” “沒有,再後來,胡老板來了,他說是煤窯已經賣給他了,讓我繼續看門,工錢照給。我所知道的就這些,反正有個領工錢的地方就行。” “你就沒有到這個小院子來看看?” “沒有,這有什麼看頭?反正王老板也不回來。” 說著話,眾人來到小院門前。小院的門是鐵柵門,一把大鎖鎖著,駝子把門鎖撬開,眾人走進院子。 院子裡乾乾凈凈,三間窯洞,左右是套間,中間留門,整整齊齊,也還幽靜。門上也是一把鐵鎖。 院子右手還有一小門,這個小門沒有上鎖,一條窄窄的曲折小道通往那一個修在半山的院子。江平凡指點著那個小門問駝子道:“過去就是放炸藥的地方吧?這個門怎麼不鎖?” 駝子道:“那是煤窯上放炸藥和雷管的地方,也許是沒東西了。” 李海道:“你們先在這兒,我過去看看!” 李海隨即從小旁門鉆了過去。不一會,就聽見李海高聲喊道:“這個院裡有一輛紅色摩托車!” 江平凡在這邊喊道:“海哥,看看,是不是銀鋼牌,車號45308?” “是銀鋼牌,是45308。”李海答道。 郭誌興和汪槿妍很是驚異。 “小江,你這是唱哪一出?你能掐會算?”郭誌興驚訝道。 “是呀,你是咋知道的?”汪槿妍也驚奇道。 “不是能掐會算,”江平凡道,“五月二號那天中午,也就是旅館殺人案發生後的那天上午,有個年輕後生報案說他的摩托車被人搶走了,要我們給他很快破案,現在我們給他找到了。郭隊,叫海子過來吧,把屋子的門撬開,我們就要看到新景象了。”他又轉頭對汪槿妍道:“你要害怕,就把眼閉上!” 郭誌興便吩咐駝子撬門。同時,他們都聞到了一股臭味。 三眼土窯洞,門在中間,一進兩堂。窯洞的窗戶上掛著窗簾,裡邊遮得嚴嚴實實,隻有靠西那間的窗簾有一角掀開了。駝子在撬門鎖的時候,將門推開了一條縫,立即,那股令人作嘔的臭味從裡邊鉆了出來。鎖打開了,駝子推開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眾人走了進去,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展現在眾人麵前。 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擺設,屋子的地上,躺著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體,臭味就是從這具屍體上散發出來的。屍體手腳分離,像個粗粗的木墩子,麵部朝下爬著,腦袋上的皮肉已經腐爛,麵部和水泥地麵完全粘連在一起,周圍堆滿蛆蟲,一副令人作嘔的可怖模樣。地上和墻上都有清晰可見的血跡,血跡已經乾得發黑了。 郭誌興繞著屍體轉了一圈,低而無奈道:“又是一個!” 汪槿妍也低聲道:“平凡,死神就在我們前頭!” 李海捂著嘴皺眉道:“是什麼仇恨,這麼殘忍。” 江平凡對眾人道:“出來吧,向局裡匯報吧!” 眾人走出院子,江平凡招手,示意駝子把門關好。駝子顫抖兩手,把門關回來,又找根鐵絲擰上。 大家又默默走到煤場這邊來。江平凡對那個看門人駝子道:“大叔,你是個不稱職的看門人,人死了這麼多時了,你都不知道。” 駝子抖著手說:“我真的不知道。” “你五月一號至四號這三天,根本就不在這裡看門,是不是?” “是,是,”駝子說,“我看見王老板走了,心想,這裡也沒有什麼可看的,吃的喝的也沒有,就鎖了門回村裡了。我還有一塊地,要種土豆、種玉米,我就回去種上了。” “郭隊,這人的死亡時間可以確定,是五月三號。”江平凡說。 “好了,”郭誌興對駝子道,“把門看好,等待公安局來人驗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