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凡發動了車,離開醫院,又開回到局裡。 汪槿妍問:“你不是說要去老窯溝煤礦去嗎?” “還有些事要做。”江平凡問,“上次,在老窯溝煤礦那個死者衣服裡掉出的紙團,上一份殘缺的出煤記錄表和出勤表,我讓你收好,還在吧?” “在,我把它放在隊部檔案櫃裡了。” “好,你去取出來,我去穿一件衣服。” 汪槿妍笑道:“大熱天的,這身警服已夠笨重的了,還要穿什麼衣服。” “胃寒,怕風,再穿一件背心。” “怎麼沒有聽說你胃寒?” “最近才發現,別追根問底了,快去取來。” 說著,他跑去自己的辦公室穿衣服,汪槿妍跑上二樓拿那張紙。 他們又回到車上時,汪槿妍將那團揉縐又展開的紙遞給江平凡,江平凡說:“你先拿著,我們去蔣靜麗家,那裡還有一位尋親的女人。” 他們到了蔣靜麗家,蔣靜麗正要出門上班,見他們到來,高興地對江平凡叫道:“來晚了,好吃的吃光了。” 汪槿妍莫名其妙看著她,蔣靜麗抿著嘴笑。 江平凡說:“那個貴州來的姑娘在嗎?” “在啊,就是裡邊。” “走,進去,就說她的老鄉來看她了。” 蔣靜麗的父母熱情迎接他們進屋。那個貴州女孩趙琴妹也出來迎接。 趙琴妹與楊淑媛互相詢問地址,知道都是來尋找親人的,老鄉相見,眼淚汪汪,相擁而泣。 江平凡問趙琴妹:“你爸是否身材矮小,略胖,有點謝頂?” 趙琴妹說:“我爸身材不算大,但不胖,也不謝頂。怎麼啦,找到人了?” “還沒有找到,”江平凡道,“你要有思想準備,情況不是十分樂觀。” “早有準備了,”趙琴妹也說,“我爸是兇多吉少,要不然,我不會有那些不堪遭遇。” “槿妍,你把那個廢紙拿過來,看上麵有沒有她們認得的名字。” 汪槿妍就拿出那團撫平的廢紙,鋪在茶幾上。她們幾個都俯過來觀看。 那是兩張殘缺的紙,一張是表頭上寫著“出煤報表”字樣的表格,上有“第一組第二組第三組”分組及一些數字,沒有名字;第二張能看得出是一張出勤記錄表,可惜很少一部塊,上麵隻能看出有五個人的名字,是王禿子、於相益、高厚橋、陳三仔和趙老八。兩個女人看了,都搖頭說不認得。 楊淑媛拿過紙片,又認真仔細地搜尋了一遍,想從中找出林連仔的名字,但還是失望了,名單上隻有那五個人的名字。 江平凡對趙琴妹說:“我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爸他們在過的痕跡,怎麼樣?” 趙琴妹說:“我聽你的。” 蔣靜麗一聽又要外出,很是興奮道:“我也去吧?” “這可是兇險勾當,昨天已經經歷一次了,還去嗎?” “你也太小看我了,你看我昨天怕過嗎?” “可是,為什麼老是安排你在家看門呢?”江平凡笑問。 “新手吧!郭隊不知怎麼想的,我已經在職差不多一年了。” “好吧,再跟我們走,正好可以照顧一下她們,”江平凡說,“你給郭隊報告一下,就說咱們出外勤了。” 蔣靜麗立即拿出手機,撥通郭誌興電話。她輕快的聲音向郭誌興報告:“郭隊,蔣靜麗向你報告,我和汪槿妍還有江平凡,正在外出執勤,請你指示!” “沒個正經,”郭誌興在手機裡道,“我和局長正談你的事呢。” “我的事?什麼事?” “我向孫局匯報了昨天發生的事,局長說,你的車,除去保險陪付,局裡會按車的估價賠給你,你放心好了,不要耍小心眼了!” “郭隊,誰耍小心眼了,我又不是說車的事。” “那你要說誰的事?你們在哪?你說你們要到哪去?” 蔣靜麗正要開口,江平凡說:“把手機拿來,我和郭隊說吧。” 他拿過手機:“郭隊,是我,平凡。你在哪呢?” “小江,我在局長這裡,匯報呢。你們在哪,到哪去?” “郭隊,昨天不是告訴過你嗎,有兩個貴州來的找親人的女同誌,我們準備帶她們去一趟老窯溝煤礦,槿妍和靜麗也去。” “老窯溝?那裡煤礦不是換人了嗎?那個死人也早拉回城裡冷藏了,你們還去那裡乾什麼?” “嗬,”江平凡笑道,“煤礦後邊山上還有工人住的宿舍,上次我們去,沒有顧得上查看,很是遺憾。我還是想去看看,到周圍看看,也到山上看看,或許會有意外收獲。” “好吧,開車慢點,注意安全!” “好咧!” 於是,載著一男四女的獵豹車,朝前城外向北方向的煤礦密集區開去。 車開到城街上時,汪槿妍下車去買了些飲用水,拿回來放在車上。 開出城外,江平凡對兩位女同事道:“到了地點,你們好好跟著她倆,要小心周圍。” 汪槿妍道:“你是說,我們還會有危險嗎?” 江平凡說:“不記得昨天晚上的事了?我們在人家的眼皮底下,我們的一舉一動,人家都知道,不得不防。” “昨晚,夠驚險的了!”蔣靜麗說。 “今天,恐怕不比昨晚更好。” “是嗎,你別嚇唬人!” “不是嚇唬,是真的,要有所準備。” “是!” 楊淑媛小心問道:“你們是說那些壞人嗎?” “是的,他們是一些喪心病狂的惡魔,我們隨時都在跟他們戰鬥。” “好吧,我也跟你們一起戰鬥!”楊淑媛堅定道。 江平凡道:“謝謝你,楊姐,但是,我們不會讓你有事的。” 楊淑媛道:“有事也不怕,你們是好人。” 江平凡開車出了縣城,大約行駛了兩個鐘頭,又鉆進一條大溝裡。又走了二十來分鐘,汪槿妍感嘆道:“又一次來了老窯溝!” 蔣靜麗新奇道:“這就是那個老窯溝煤礦?” “是呀,這就老窯溝,”江平凡說,“溝裡有個小煤礦,被一個姓胡的浙江老板買走了,一個無頭的死屍死在這個煤礦的房子裡,原來的礦主王貴明死在城裡他家新房裡。怎麼樣,記得這些離奇古怪的故事吧。” 汪槿妍說:“是離奇,但不是故事,隻是覺得這是個令人恐懼的地方。” 江平凡說:“但願我們能找到哪怕一小點線索。” 汪槿妍說:“能說說道理嗎?” “楊姐的丈夫與琴妹的父親,與這個煤礦可能有關係。你們想想,一個大活人,一下子憑空就從人間蒸發不見了,而這個煤礦不多時出了事,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還不清楚,但我覺得這個煤礦的黑幕不簡單,這就是我們要來這兒的原因。” 不一會,就來到那個小煤礦。他們把車開進煤礦的場子裡停下,才十幾天功夫,這裡已經大變樣了,七八個工人正在場子裡忙碌。煤場朝陽正麵山坡上那個獨特的小院的房子,也就是發現死了人的那座房子,已經被拆掉了,工人們正在原地址上造新房子。 煤場這邊的房子也整理一新,聽見車聲,房子裡出來那一胖一瘦兩個人,仍舊是那姓胡的叔侄兩個,後麵跟著那個駝子。 胡老板見是公安局的人,不由又是一楞。 江平凡上前招呼道:“胡老板好,我們又見麵了。” “啊,是公安局同誌呀,找我們有事嗎?” “不,我們隻是來了解一下情況,你的煤礦什麼時候開張,到時我們來給你捧場好嗎?” “那感情好啊,就怕請你們不來。你看,這不是工人正在清理場子嗎,估計再有半個月就可以出煤了。” “為什麼還要用半個月?” “唉,你不知道,這個好像煤礦出過事,坑下還得好好清理。” “好像?什麼意思?” “是呀,我買這煤礦的時候,請人考察過,煤層不錯,所以我出大價錢買了它。這些天我下坑裡看過了,坑下很不好,有些地方坍塌了,我覺得是出過事,我猜想是瓦斯爆炸過,所以他們賣給我了。” “那還能賺錢嗎?” “煤層不錯,至於賺錢,一是看經營,二還得看政策。” “你的工人們在什麼地方住,我們能去看看嗎?” “現在這幾個工人就和我們住這邊的房子裡。至於下井工人,我正在聯係著,還沒來呢。工人宿舍,我也正在蓋呢。” “我是說,這礦上原來工人住的地方。” “啊,從這邊梁上翻過去,走三四百米,山坡上有好幾個窯洞,還有一溜十多間房子,那是原來工人們住的地方。那裡離坑口有點遠,我不打算要那個地方了,就在我們這邊蓋新的。”胡老板說,“這不,你們站到這兒,就能望見。” “那好,我們就不打擾你了,我們自已去看看。也不知車能不能過去?” 那個看門的駝子馬上說:“可以過去,但得繞遠。從你們來的路上,有個岔道,順岔道往裡車能進去,但要上工棚那邊,還得走一段坡。” “好的,多謝了!” 江平凡把車開出來,他已經知道了工棚所在的位置,所以,車開出煤場一小段就見有條岔道,江平凡就把車開上岔道。這條岔道很不好走,也是一條比較深的溝,兩邊是山坡。從山坡往上,便通往龍巖山主峰。龍巖山上,有多處密林,還有到處是濃密的灌木和高大的荊棘叢。這裡常年有野豬、野雞、野兔和麅子等動物出沒,經常有人持獵槍上龍巖山偷獵。 又走了大約一公裡的樣子,忽見前麵山坡上一片較開闊的場地,是人工修整出來的,場地上蓋著一溜十來間房子,房子後邊的土崖上開著四五孔土窯洞。 “到了,就是這兒。”江平凡說著把車停在溝裡。 他們五人下了車,走上山坡,到了那院子裡。這裡一片狼籍,房子和窯洞的門窗都沒有了,屋子裡空空的,地上到處是垃圾,有破爛的頭盔,爛草墊,染成油黑色的破工作服,還有成堆的廢食品塑料袋和方便麵的袋子。 顯然這裡曾經住過人,住過像豬狗一樣的人,而且他們不知什麼原因在一瞬間又離開了這裡,隻留下土崖上五六間空窟窿和一溜快要倒塌的房子。 “看看,有什麼感想?”江平凡兩位同事道。 “不是人住的地方。”汪槿妍說。 “可這就是人住過的地方,你們看,他們匆匆離開了,當然,之後,還有人來過。” “也許,周圍過路的村民們來順手將有點用處的東西拿走了,要麼就是收撿破爛的人來過。” “楊姐,琴妹,你們過來,看看有沒有你們熟悉的東西。” 楊淑媛和趙琴妹兩人快步走到這些房子裡,她們快速地捕捉著進入眼簾的每個細小的信息。 大約有半個鐘頭之後,趙琴妹垂頭喪氣地走出來,她顯然沒有找到有關父親的信息。 但是,楊淑媛就不一樣了,她喘著粗氣,在一個個房子來回奔跑著,她想找到她的丈夫的哪怕是一絲絲的影子,她似乎已經聞到了丈夫的氣味,但是她捕捉不到,她的眼裡流露出絕望的光。 汪槿妍和蔣靜麗看著這個身體細小的外地女人在工棚裡跑來跑去,不由的一陣心酸。她們幫不上她什麼忙,隻能默默地看著她,祝願她能從這些垃圾裡找到一絲希望。 後來,她就在一堆又破又黑的衣服裡尋找。趙琴妹看見了,也又返回去尋找,但信心明顯不足。 江平凡拉了一把汪槿妍和蔣靜麗說:“讓她們自己找吧!我們到前麵去。” 他們從這個所謂工人宿舍的院子裡出來,院子的門口,有一條明顯的小路斜向上通向山梁。他們倆就順著小路往上走。 汪槿妍說:“這是工人們去坑口上班時走的近道。” 江平凡點頭道:“是!從我們開車的來路到坑口要繞很遠。從這條山路翻過去,就到了煤場那邊了,也就十來分鐘。”說著,他掏出手機撥打幾下,“是沒有信號。”他說。 汪槿妍也掏出她的手機,她把手機舉過頭頂,向好幾個方向搖了搖,她也搖搖頭說:“是沒有信號。” 他們繼續沿著小路往上爬,很快,他們便爬上這麵山坡的山頂,往下看,他們剛才到過的煤場和那個小煤礦的全貌就展現在他們麵前了。 江平凡說:“從這兒以煤場坑口很近的,我們的車轉了一個圈。” 汪槿妍手裡還拿著手機,她說:“這裡有信號了!” 江平凡說:“你打一個!” 汪槿妍就撥郭誌興的手機,一下子就撥通了。 “喂,郭隊,是我!” “是小汪啊,你們在哪裡?”郭誌興在手機裡問。 “我們進山了,讓江平凡跟你講吧!” 汪槿妍把手機遞給江平凡。 江平凡說:“是我,我們又到了老窯溝了,就在山上。你在哪呢?” 郭誌興說:“還在局裡,和局長匯報情況呢。你們是不是又遇到什麼麻煩了?” “沒有,我們隻是看看有沒有信號。” “那就好。” “那你忙吧,我掛了啊!” 江平凡將手機還給汪槿妍,說:“我們回吧!” 汪槿妍說:“看到什麼了!” 江平凡抬頭道:“看到一群社會的底層人,貧困,無奈,哦,還有那個可憐的女人,她的孩子。” 蔣靜麗說:“哦,我也看到了!” “還有,在這些的另一麵是貪得無厭、骯臟的靈魂、罪惡和不擇手段。”江平凡說,“那邊的工人宿舍,其實是舊時開辟荒地的農民住過的地方,窯洞都快要倒塌了,房子也都是幾十年前的危房。但是,老窯溝煤礦的礦主們為了省錢,連工人宿舍都舍不得蓋,他們不顧工人死活,就讓他們住在這些廢棄的破屋裡。這種情形,大概也隻有日本人對待中國勞工可以比擬。” “哎,走吧!” “我們無能為力。” 他們返回到房子那邊。楊淑媛一見他們到來,激動地跑過來,她手裡舉著一件衣服,這是一件男人的紅秋褲。楊淑媛邊跑邊說:“看,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這是他的,是我家林連仔的……” 對麵山梁上,是一片密林,在山的椏口處,一個手持雙筒獵槍的人晃動了一下。 江平凡說聲:“不好!”他飛身撲向前去,一把楊淑媛按在地上,並拉一下身邊的蔣靜麗,汪槿妍聽到喊叫,也將身閃過。接著就聽見“咚咚”兩聲很響亮的聲響,子彈朝他們這邊打過來。 槍響過後,對麵山梁上那個人便“倏”的一下鉆入樹林不見了。 兩個女人驚魂未定,爬在地上不敢動。趙琴妹站在破房子那邊,兩眼呆呆地朝這邊看,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江平凡從地上站起來,他吐了一口氣,說了一聲:“好險!”楊淑媛和蔣靜麗也從地上爬起來了。汪槿妍滾到一塊大石頭的跟前,槍聲響過之後,也從石頭後站起身來。恰在這時,在離江平凡身前十幾步遠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黑色的身影,他蒙著臉麵拿著手槍,突然從一塊大石頭後麵轉出身來。 江平凡本能地掏出自己帶的手槍,但是晚了,對方的槍響了。 江平凡朝開槍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身子便直直地向後仰了下去。他左手捂在胸前,痛苦的的表情,將他那一張白凈的臉極度地扭曲了。 汪槿妍被這突來的事件驚呆了,她扭過頭去,她看見了那個偷襲的刺客,那是一個身穿黑色風衣戴著墨鏡並用黑布蒙麵的人。 但是,蒙麵人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朝這邊看著,很滿意的欣賞著自己剛才的傑作,兩隻黑洞洞的眼睛露著猙獰。 汪槿妍朝江平凡撲了過去,喊道:“平凡!”隻見江平凡一隻手搭在胸前,殷紅色的鮮血從指縫裡湧出。 蔣靜麗也被驚呆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叫著:“槿妍,血!” 那一槍正打在心臟上,是致命的一槍。那個開槍人見偷襲已經得手,便很從容地向後轉身,但是,就在他將要轉身這一瞬間,江平凡的槍也響了,蒙麵人拿槍的手像折斷的蘆葦一樣猝然地垂下了,江平凡打中了他的胳膊。蒙麵人很感意外,他可能沒有料到江平凡也帶著槍,他愣了一下,低頭朝著地上看了一下,用另一隻手捂著受傷的胳膊,飛快地離去了。 汪槿妍從江平凡手中奪過手槍,氣急敗壞地朝蒙麵人奔了過去,她朝著蒙麵人的背影開了兩槍,但都沒有射中,蒙麵人已經消失在身後的荊棘叢裡了。 她提著槍,站在兇手剛才站立過的地方,大聲喊道:“雜種!” 江平凡中彈倒下了,汪槿妍顧不得追擊兇手,又快步返回原地。 蔣靜麗正抱著受傷的江平凡,楊淑媛扶著他的頭。江平凡兩眼緊閉著,一隻手緊緊攥著,另一隻手捂著傷口,殷紅色的血從指縫裡流出來。汪槿妍跪在他跟前,喊道:“江平凡,醒醒,醒醒!你不會死吧,平凡!” 江平凡微微睜開眼睛,嘴唇翕動著,斷斷續續地說:“快,開車,回去!” 汪槿妍淚流滿麵,點點頭,道:“靜麗,楊姐,快,去醫院,我背著他,你們幫我扶著!” 嚇呆的趙琴妹也過來幫忙。 汪槿妍將江平凡背在背上,楊淑媛在後麵攙扶著,蔣靜麗幫著按緊傷口,趙琴妹手足無措在後麵跟著,並不時驚恐了向後望著。幾個女人,吃力地將受傷的江平凡拖下山坡,塞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