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二天一大早衛戊丁見到費明的時候,雖然臉上仍然掛著招牌似的微笑,但內心卻是無比詫異的,差一點就砸了他自己引以為榮的招牌。 費明的變化太大了,簡直判若兩人。誠惶誠恐的臉上鼻孔不再朝天,眉眼開始低順,就連衣服都和普通下人並無二致。 最令衛戊丁驚嘆的是費明和自己說話的腔調都變了,那完全是一副標準下人的嗓子才能發出的聲音,清脆、短促、謹慎,精明之中透著諂媚,根本無法想象這竟然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在說話。 看來,今天在費明的身上又學了一招啊! 他恍惚覺得自己隻是另一個世界裡的一個虛無的影子,而費明就是不同世界裡吸引自己眼球的神秘魔法師。 這種神奇的感覺,一直伴隨他很久,即使很多年之後,他依然記憶猶新。 * 其實這隻不過是三十年前費明在老侯府裡,天天展示的光輝形象中的基本款而已。 他都不用彩排,瞬間無縫對接;回家換身衣服就行,連臉都不用洗。 他臉上很謙卑,內心卻很囂張。 看著衛戊丁僵硬的笑容遮掩不住的震驚,他暗自嘆了口氣,心裡很是不屑地想,年輕人,還要跟老子多學幾年。 請你不要誤會,他說的“老子”,可不是他自己,而是吐出“柔弱勝剛強”、“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的那個不世出的大聖人。 * 昨夜,離開衛戊丁的書房踉踉蹌蹌回到自己房間的費明,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慢慢鎮定下來。他已確信,衛戊丁已聽不進任何勸說,準備消除異議、乾綱獨斷了。 想到這裡,他粗魯地罵了起來,讀了這麼多書,都讀到狗肚裡去了?色是刮骨鋼刀啊!石榴裙下,皆是英雄的累累白骨。 倘若沒有自己的輔佐,侯府還能屹立多久? 他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決定暫避自視甚高、剛愎自用的衛戊丁的鋒芒,拋卻已做了多年大爺的過去,以六十多歲高齡的身軀,再裝一次孫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暗中出手相助。 這次你肯定沒有猜錯,盡管他也聽過幾句兵法,但這次他打算裝的那個“孫子”可是真孫子,莊子的兒子。 * 於是,費明從房間的最深的角落裡,拿出了三十年前的自己,那個最讓主人稱心如意的管家。 自從那次老侯府經歷滅頂之災以來,他再也沒有展現出這樣的自己。 天已換顏,環境已變,刀劍入庫,馬放南山。 盡管之後經歷了一係列大相徑庭的時光,他也露出了一幅幅不同的麵具,但那個曾經低眉順眼、心中無我的管家再也沒有出現過。 可是現在,出現了衛戊丁這個變數,看來是時候請出那時候的自己了。 這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難,就像拉開抽屜,拿出一支筆;或是走到錢莊,取出一串錢,馬上就能用。 * 費明向來認為,無論乾什麼,能做到極致的人,能站上群山之巔的人,非天才莫屬。 比如練成絕世神功,又比如得中頭名狀元,再比如橫掃政壇宿敵,豈是勤奮努力可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頭懸梁錐刺股,就是乾到口吐鮮血、死去活來,也隻能做到比那些不能如此拚命的人好一點而已。 你的頂點,很可能就是天才的起點。 勤勞,隻對平凡的普通人才有意義,因為不辛勤勞作,你就無法生存,就要餓死。 天賦這種絕對的東西,是最令人絕望的不平等。 這種天生的神秘之物,從剛一落地就一錘定音、絕無更改,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這種神奇的天分,無法平分,也搶不來一分,你就是把人殺了,也得不到一絲一毫。 他覺得自己正好是屬於有天分的人。這種天分就是做一個無人能及的管家,是一個上天選定的天才管家,是一個眼中隻有主人、沒有別人、甚至連自己都沒有的目中無人的管家。 * 衛戊丁這兩年一天比一天更加堅信,費明就是一頭礙事的犟驢,吃得越來越多,腦袋卻越來越蠢;不是身體有毛病,而是腦子有毛病。 自詡十猜九準的衛戊丁,這次猜的一點都不準,既沒有猜中開頭,也沒有猜中結尾。 白白胖胖的費明一點也不像驢,既不固執,也不愚蠢。 如果硬要說他像什麼、強塞給他一個動物的麵具的話,那就勉為其難是豬吧。 但那可不是尋常的豬,而是會飛的豬。 它不隻會飛,還能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