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唐素衣進入衛戊丁的書房消失不見之後,費明才轉身離開窗戶,重重地坐了下來。 每次從風雅頌翩翩而來的都是唐素衣和三大花魁,從無例外。有無重要信息報告已經不再重要了,理由總是容易找到的。 但她們不現身侯府,對費明來說卻無比重要。誰報不是報,為什麼非得是這四個人?難道她們送的紙條更香一些? 時至今日,即便是他再恨鐵不成鋼,卻再也不能說一句勸說的話來。 * 自從那次衛戊丁翻臉無情似的警告之後,費明不但內心受到前所未有地打擊,就是身體也好像被掏空一樣,幾個月下來幾乎老了十歲。 實際上擊垮他的武器是一個秘密,一個讓他目瞪口呆的秘密,風雅頌幕後真正的擁有者居然就是衛戊丁! 他甚至認為衛戊丁背叛了他,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 其實,真正讓費明心如死灰的並不是這個原因。 對於見慣大場麵的他來說,你背叛他,他出賣你,沒什麼想不到,哪有永遠的忠誠? 真正致命一擊的是,他找不到達到自己目的的辦法,無法拽出泥足深陷的衛戊丁,讓他不再沉湎於男女之事;兒女之私情很長,可令人無奈的是,英雄之氣概,往往是很短的呀! 最初,信心爆棚的他覺得,雖然搞不定衛戊丁,但是收拾幾個丫頭片子應該綽綽有餘。 於是,他偷偷去了趟歸去來。 九哥的日月星、唐素衣的風雅頌、高大人的歸去來,這三個全都極富詩情畫意的名字,代表著三種不同生意的極致:日月星的酒,風雅頌的色,歸去來的賭。 縱橫馳騁、各領風騷的這三個超級代表,最用心、最擅長、最成功的,卻是同一種生意,那就是刺探秘密、搜集情報、深入調查。 這才是超越了自己、位列京城仙班的三巨頭那引以為傲的、最強悍的實力所在。 成功是需要秘訣的,而秘訣一定不能示人;就像一個出其不意的神奇魔術,或是一個藥到病除的祖傳秘方,最緊要的環節都隱藏在看不見的暗處。 他之所以沒有選中日月星,並不是覺得它不如歸去來。他總是認為,酒和賭這兩樣東西,到色的距離同樣近,而且對色的感知和了解的廣度和深度,也同樣精彩。 他之所以看上歸去來,其實很簡單,隻是因為日月星稍微遠了那麼一點點。 他就像一個快要淹死的人,一刻都不能等,要盡快抓到一根稻草。 * 於是,在歸去來一間幽靜的屋子裡,費明見到了老板高大人。 高大人問,你賭不賭錢? 費明說,不賭。 高大人又問,你覺得賭錢很不好? 費明說,無關好壞,隻是不喜歡。 高大人說,看來你賭的是別的東西。 費明說,不賭錢的人,通常都會賭點別的。 高大人問,世上有沒有什麼都不賭的人? 費明說,也許有,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一般來說,每個人都有願意下注的東西。 高大人說,來賭坊的賭銀子,趕科場的賭功名,進官場的賭頂子,上戰場的賭性命,去寺廟的賭運氣,凡此種種,概莫能外。 費明問,你賭不賭錢? 高大人說,也不賭。 費明說,這讓我有點意外。 高大人說,我洗牌洗得好,出牌卻出得很差。 費明再問,抓不到好牌? 高大人說,和抓牌無涉,同一副牌,由不同的人來打,定會有不同的結果。 費明說,你的意思是,不管多臭的牌,一旦到了善於出牌的人手裡,亦可能化腐朽為神奇? 高大人說,你說的更形象一些,同時也更極端一點。 * 費明說,我隻希望在最短的時間裡,拿到最詳盡的資料。 高大人說,當然,這也正是我們歸去來的信條。 費明說,你不用擔心銀子。 高大人說,我從不擔心銀子。 費明問,一點兒都不擔心? 高大人說,因為讓我擔心的人都死了。 費明說,你可真會開玩笑。 高大人說,你說對了一半,我是開了玩笑,但隻開了一半的玩笑。 費明說,玩笑還有一半? 高大人說,我之所以不擔心你的銀子,是因為我確定你不會讓我擔心;而那些讓我擔心的顧主,也的確死了;我不能獨自白白擔心一場,也要請他們到地下嘗嘗擔心的滋味。 費明說,你認識我? 高大人說,雖不認識,但你一進入歸去來,我就知道你是誰。 費明說,原來你早已看出我是個有錢人。 高大人說,這次你連一半都沒猜對。 費明問,那是為什麼? 高大人說,那是因為我聽過你的傳說。 費明說,如果不是我不能喝酒,真願意與你痛飲千杯。 高大人說,在我了解了你的故事之後,我就產生了一個念頭,倘若哪一天有幸一睹風采,定要當麵請教。 費明說,你真是太客氣了。 高大人問,幾十年來,見過了更多的人,經歷了更多的事,不知你有沒有後悔過? 費明說,每個人都會對與自己有關的、所有的事情,根據自定的輕重緩急、強弱優劣進行不同的排序;你認為最重要的事情,在別人眼裡卻一文不值;你可能會做一些人們都不願意做、或者認為不值得做的事情,但你就是要做,而且義無反顧地做;盡管別人很意外,但是這很符合你的思維,你很是自得其樂;黑夜裡不正是有了孤獨寂寞、不停閃爍的星星,人們心裡才會想到明天的太陽? 高大人說,你這樣說似乎很有道理,舍生取義也值得傳頌;然而我還是覺得,犧牲自己的親骨肉,總是讓人感到瘋狂,心有餘悸。 費明說,關於這一點,我隻能說,倘若你按照一般人的行為來理解,你就會認為公平合理得多了;你想得到一件東西,是不是要交出一件?你覺得世上有沒有免費的午餐? * 高大人似乎在尋找更精確的表達,想了一會兒才說,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那死去的兒子的感受? 費明說,你怎知他不是心甘情願? 高大人說,你這個莊子式的回答也算沒毛病,就算神仙聽了也挑不出什麼大的問題。 費明說,對於一個自己無法理解的行為,我一貫的做法就是,不要嘗試去理解它,因為你根本理解不了,你們原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你隻要知道,別人之所以如此,自有人家的理由;你如果認為人家腦子有殘疾,那其實是你自己心理不正常;一旦你做如是之想,是不是就會豁然開朗,就能發現別有洞天? 高大人說,我以後會耐心地試一試你說的這個法子,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疑惑,不知你是否願意幫我解開? 費明說,我也盡力試試。 高大人問,如果時光倒流、讓你回到從前,你會如何行事? 費明說,這不但是個送命題,同時也毫無實際意義,純屬浪費表情。 高大人再問,為什麼會這樣想? 費明說,之所以說它是送命題,是因為對於假設的問題,人們肯定是怎樣回答才能顯得更偉大、更光輝、更正確,然後就怎樣回答,這樣一來是不是表演得過於偽善?而說它毫無必要,其實原因很簡單,時光無法倒流,人也回不到從前,哪裡還有問題存在? 高大人說,你的回答,總是很有個性,我喜歡。 費明說,我希望接下來歸去來的服務,也能讓我喜歡。 高大人說,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是一定的,請你把心放到肚子裡,等著享受吧! * 幾天後,心急火燎的費明就拿到了歸去來暗中傳來的密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果真如高大人所言,用時比想象中要短很多,就像那些秘密早就放在櫃子裡一樣。 直到看完良久,他仍手腳冰涼、心有不甘。如果是衛戊丁隱身幕後,一手創建了風雅頌,再從各地重金挖來唐素衣和三大花魁負責經營日常,那麼想分開他們,簡直難如登天。 誰做的菜自然對誰的胃口,衛戊丁選的人當然是他自己的心頭好。這些紅粉骷髏,才藝雙全、武功一流、百媚千嬌,真是色香味俱全,好吃又好用。 費明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瞄準了狐貍的獵人,正躊躇滿誌地搭弓拉箭之際,猛然瞥見後麵不遠處竟蹲著一隻吊額白虎;而這隻大虎正是以前被自己摸過屁股的那隻,當時它就咆哮著威脅過;若不收手,豈不找抽? 那麼,是徹底放棄、就此作罷,還是暗中觀察、再覓良機? 可是還要再等多久,才有新的機會出現? 自己這把老骨頭還能再熬幾年? 命到用時方恨短啊! 他忍不住仰天長嘆,為什麼做一件好事,竟然這麼難? 為何幫一個人好人,居然如此讓人心碎? * 就連心如枯井、形似蠟像、動若木偶的費明,也不得不連連贊嘆,那些煩人的、古靈精怪的狐貍啊,真是漂亮呀,誰看誰銷魂吶! 你們這些該死的尤物啊,我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安放你們的嬌軀。 百轉千回無去處,情有獨鐘哪一樣? 望洋興嘆的他最後隻能麵朝黃土,本想吟詩一首,發出的卻是一句天問:誰能借我一雙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