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怪 異 秀 才(1 / 1)

無頭可回 草舍茅廬 6263 字 2024-03-17

燈下不僅出美人,同樣也出美酒。   琥珀色的珍藏窖酒,澄亮通透,展現在燈影裡的樣子就宛如融化了的黃金,哪怕隻看一眼也覺得無限溫暖。   如果再品上一口,就更覺得富貴逼人,靈魂都要出竅了。   何瑞說,看來今晚你不打算練功了,是不是借口陪我飲酒,實則偷懶耍滑?   九哥說,練功哪有喝酒重要?況且拈輕怕重、避苦趨樂,是人性使然,人人都熱衷於此。   何瑞說,你能不能隔空喝酒?   九哥說,難道你想學?   何瑞說,隻是看著好玩。   九哥說,看著你那一副滿臉渴求的模樣,我忍不住會這樣揣測,你定是另有所圖。   何瑞說,這麼明顯?看來我是有點醉了。我隻想嘗試一下,這樣能否逗人一笑。   九哥說,那一定是個令人心動的大美人。不過很遺憾,我教不了你。   何瑞說,難道你不肯?   九哥說,不但我做不到龍吸水般的隔空喝酒,而且我從未見過有人能做到如此這般。   何瑞說,我以為像你這樣內力深厚的大家,隨便吸一口氣就行了。   九哥說,不要聽人們瞎編!這武功嘛,最有用的地方就在於強身健體,但也僅此而已。人類怎能隔空取物、刀槍不入、飛行如鳥?要知道雙拳難敵四手,即使武功蓋世,你一人又能對付得了幾個?投進人堆,也是廢柴一根,燒不了多久。   何瑞說,你的意思是,縱然練到極致,也練不到天上去?一個人就是再猛,也隻是在少數幾個人麵前才有用?   九哥說,盡管憑實力無論如何做不到隔空喝酒,可我知道有些人用技巧就能易如反掌地做到,比如雜耍、魔術之流。   何瑞說,那還是免了吧,明知是騙人的把戲,我可做不來,也不願乾。   九哥說,你還是沒看透博美人一笑的本來麵目,也沒有領略其間的奧妙所在之處。   何瑞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如果單要身體好,走兩步就行,你大可不必如此辛苦練功,那不就是沒事找抽嗎?在我看來,簡直就是自虐呀。   九哥說,隻是覺得寂寞,別無他求。   *   九哥說,在我認識的人當中,你是活得比較特別的一個。   何瑞說,你既沒說活得好,也不說活得差;倘若不評價某人某事,就說明他既不反對,也沒贊成,隻是置身事外。   九哥說,我隻是認為,一個人之所以選這種活法,而不選那種活法,隻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認為如此選擇對他最有利。人嘛,無時無刻不在做著選擇;他選一個,就要放棄另一個;而且,不管他選定的這個,在將來是好是壞,但對當時的他來說,肯定是最優的選項;所以,不管一個人在別人眼裡過得如何,那都是人家自己的決定。   何瑞說,你認為一個人活得好壞,隻有自己說了才算?   九哥說,那是當然,活著,是一種十分個人化的存在;你無法替別人活,別人也不能替你活。   何瑞說,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活得是好,還是不好;我總覺得,人們就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一旦掀起蓋子,都是爛事一堆。   九哥說,我還是覺得,人是世上最貪婪的動物,貪得無厭、欲壑難填,這無關褒貶,隻說事實;一個欲望滿足之後,一刻不停,下一個欲望即刻誕生,無縫對接;而且欲望是一個奇異的怪物,越到後來越難滿足,不僅體型越來越大,還進化得越來越高級,能上天入地、吞日吃月;它不知疲倦為何物,不分晝夜、永不停歇,隻能至死方休。   何瑞說,你覺得自己活得如何?   九哥說,這還真是個難題,一下子就難倒我了;可能等到快要死去的那一天,我才能準確地回答。   何瑞說,你意思是隻有蓋棺,方能定論?   九哥說,一語中的,你說得太好了。   何瑞說,你敷衍一下也行,隨便說說,我不會怪你。   九哥說,那可不是我的風格。   *   何瑞說,曾經有那麼一個人,送給我一個外號,我很是喜歡;盡管如此,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因為我不想讓人瞥見我安於一隅的真容。   九哥說,連你自己都覺得不錯,那一定十分傳神。   何瑞說,何散人。   九哥說,聽起來似乎很厲害,莫非大有來頭?   何瑞說,我記得當時問過他,不過比你露骨。我問道,有人叫我何廢物,也有人叫我何傻子,還有人叫我何瘋子;而你的這個叫法還挺別致,我是第一次見識,這還真是另有風味、別具一格,的確讓我耳目一新。   九哥說,你不要嚇到人家。   何瑞說,那個人可不是吃素的,不但一點都不覺得尷尬,反而神態自若地侃侃而談道,散淡之人,自然閑散自在;玩世不恭之餘,放任自流;不受束縛之下,目中無人;雖不平庸,但著實不想為世所用。   九哥說,這個人挺有意思,讓人覺得高深莫測;那麼,知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何瑞說,我也這樣問過,可是他的回答是,他已經忘記以前的名字了,假如願意的話,就叫他秀才吧。   九哥說,看來是個有故事的人。   何瑞說,我同樣覺得這個人十分好玩,對於好玩的人,我向來不想了解太多;一旦什麼都知道了,不但覺得沒意思,還會很失望。   九哥說,既然自稱秀才,他應該是個讀書人;不願提及從前,甚至連名字都不想說,應該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作為讀書人,心灰意冷的大概是屢考不中、名落孫山之恥。   何瑞說,就是想到這一點,我就沒打聽他是乾什麼的,家住哪裡,人有幾口。   九哥說,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何瑞說,最初的情形已忘了,隻記得在日月星、風雅頌、歸去來這三個地方都見過他;他給人的感覺很奇妙,雖然靜若處子,但能感到一種居高臨下的氣魄;他目光嘲弄,就像所有人都欠他幾兩銀子一樣;不過,這種感覺,我喜歡。   九哥說,那絕對是經典場麵,應該有趣極了。   何瑞說,可是他一點也不想交我這個朋友。噢,我想起來了,我們應該隻見過三次,日月星、風雅頌、歸去來各一次,在歸去來是最後一次。你知道,不管在哪裡,我總是願意一個人待在不引人矚目的角落裡,或靜靜地享用美食美酒,或默默地聽歌賞舞,或輕輕地擲兩把骰子,叫嚷喧嘩是不屬於我的。無論在哪裡,一個人往往最容易發現他的同類,所以,我就注意到另一個不屬於喧鬧的人。   九哥說,他這樣的隱身高人,原來還到過我的地盤,而我卻一無所知,我還真是失敗。   何瑞說,你是知道的,主動和人搭訕,那不是我的性格,我會感到無比費勁;更不用說伸手交交朋友,除非河水倒流。然而就是在歸去來,第三次見到他的時候,我一下子就認出他來,而且有一種忍不住想和他說說話的沖動。他賭錢的樣子十分迷人,隻賭一把,無論輸贏,衣袖都不揮,飄然離去;就彷佛他用的是別人的銀子似的,贏了歸他,輸了算別人。於是,我就真像看到河水倒流一樣,一心想交他這個朋友;我馬上跟著跑出賭坊,很快的哦,就在出大門不遠的馬路邊追上了他。   九哥說,有沒有問一下他,為何僅賭一把就走?   *   兩人對飲了一杯之後,清了清嗓子的何瑞接著說,這正是我問他的第一句話,可是他回答的第一句話就讓我驚呆了!他回答道,如果他不是在別的地方見過我兩次,他鐵定會認為緊追不舍的我,就是歸去來的打手,當然是來逼他回去繼續賭錢。原來他早就注意到我了,看來他對我也同樣充滿好奇,隻不過他更沉得住氣一些。   九哥說,這種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何瑞說,接下來他的第二句話就更讓我吃驚了,他說道,他之所以記得我,隻是覺得我同日月星、風雅頌應有的畫風不搭,他甚至感到我與整個世界也是格格不入;但也僅此而已,他對我一點都不好奇,亦無半點興趣。   九哥說,看樣子,他是一個一點也不知道顧及別人感受的人,這是不是太傷自尊?   何瑞說,他隻是太過直接,對這種個性十足的性情中人,不必過於苛求。我心有不甘地說道,我看得出他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若不然他也不會注意到我,就像我依然記得他一樣。他漠然地反問道,那又如何?我答道,說不定我和他能成為最好的朋友。   九哥說,他似乎有一種拒人千裡的戒心,好像對人類很失望的樣子。   何瑞說,接下來他說的話讓我措手不及,就像看到了天外來客,隻聽他說道,在他看來,和想法迥異的人做朋友,就如乞丐討黃連,那是自討苦吃;和臭味相投的人做朋友,就像看著自己的影子,簡直毫無必要;所以,他並不想和我交朋友,也不想和任何人交朋友。   九哥說,這真是個既奇怪又有趣的人。   何瑞說,然後自認為抓到時機的我立刻反問了一句,那豈不是孤獨得要命?他卻不屑一顧地回敬,指出我錯得幼稚可笑,他一點也不覺得形單影隻。看來他是一個內心更加強大的家夥,真是拿他沒辦法呀。   九哥說,在這一點上,他可真是囂張啊,那氣焰都要沖到天上去了。   何瑞說,我忽然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內心無比的失落。自己引以為傲的活法,自認為無限自由、異常通透,自認為用的是人的眼睛、神的視角,然而現在,這一切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一時間我不禁手足無措起來。   九哥說,這樣麵對麵的打擊,的確讓人心情不爽。   何瑞說,恍惚之中,我聽見他又說道,他可以破例告訴我,他之所以每次來賭坊隻賭一把就走,他個人認為其實很簡單,簡單得就像吃飯一樣,隻吃一碗就飽了,為何還要吃第二碗?要知道,吃撐的感覺是非常痛苦的。   九哥說,看不出他竟能把一般人萬難做到的見好就收,搞得如此輕鬆自然,真是讓人自嘆不如。   何瑞說,至此,我已狼狽不堪、無話可說了,隻聽他又說道,他願再破一次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真心贈送我一個外號,他認為我會喜歡的。   九哥說,就是你剛才提的那兩個字,散人?   何瑞說,最後他還不忘附上一句使用說明,他叫秀才,我叫散人,雖說對仗不太工整,但也意蘊無窮,將就著用吧。他話音剛落,就立馬閃人,隻留下猝不及防的我在冷風中獨自飄零。   *   風雨在黑暗中交加,酒香在燈光裡彌漫,自斟自飲的兩人已忘記了在杯間流淌的時間。   何瑞說,現在回想起來,我那天唯一的收獲就是“散人”這個綽號。   九哥說,聊勝於無!那後來呢,你又遇到過他沒有?   何瑞說,就像他是在故意躲著我一樣,我再也沒有碰到過他;不知道他是不想再看到我,還是擔心我又纏著他。   九哥說,這還真是搞不清楚,倉促之間也難下判斷。   何瑞說,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麻煩以後幫我留意一下,他也許還會再來日月星;一旦發現,你不能當麵問他,隻需派人暗中跟著,得知他到底住在哪裡就行了。   九哥說,為何固執如此?   何瑞說,隻是突發奇想而已,我忽然很想知道,同他一起喝酒,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九哥說,聽你這麼一說,我馬上深有同感。   何瑞說,他大概四十來歲,中等身材、黑發長臉、濃眉大眼;整天黑布長衫,毫無亮點;但自命不凡的神態讓你過目不忘。   九哥說,倘若緣分到來,真有那麼一天,我定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高人,到底有多高,是不是在故弄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