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花了大價錢在歸去來購得衛戊丁和風雅頌之間的秘密以來，費明日思夜想、左沖右突，總是幻想著終有一日能覓得絕佳時機，可以得償所願，一舉斬斷衛戊丁和那幾個白骨精之間的孽緣。 　　可是一晃一年多了，早已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的費明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居然寸步未邁；一籌莫展之餘深感難以為繼，日益年邁的他更加老態龍鐘了起來。 　　隨著近日搜捕命案兇手緊密鑼鼓地展開，唐素衣與衛戊丁相見更是頻繁。毫不知情的費明卻認為他們是故意用如膠似漆的樣子觸怒於他，好讓他早日死了那副壞人好事的黑心腸。 　　心急如焚的他一瞬間竟升騰起一種深深的悲哀，他們這是要我的老命啊。 　　心灰意冷之餘他深陷泥潭，急火攻心之下頭暈目眩，居然一病不起。 　　* 　　匆匆趕來慰問的衛戊丁隻是看了一眼之後，連凳子都沒坐，立刻就走了。 　　因為診病的郎中說，費明隻是思慮過度、肝氣鬱結而已，並無大礙；熬幾副湯藥服下，靜心休養幾日，便可痊愈。 　　臨走前，衛戊丁誠懇地告訴費明，從現在起，要清心寡欲，就要放下一切；隻有聽天由命，才能安度晚年。 　　看著衛戊丁洋溢著燦爛笑容的俊臉，聽著衛戊丁那飽含著盎然春意的聲音，費明覺得自己的病情更加嚴重了，簡直病入膏肓似的，快要死了。 　　躺在床上、無力翻身的費明，感到屋裡的燈光暗淡了下來。若在平時，他會把燈挑到最亮。他喜歡晚飯後在通透明亮的屋裡散步，這讓他深感寧靜，繼而喜悅。 　　現在，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這個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認為燈亮與不亮已無所謂，散不散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都死不了人；可是窩在心裡的愈來愈鼓的怒氣，卻能索命。 　　是不是活了六十多年的自己，就像燃了太久的燈，油要盡、燈將枯？ 　　幾經生死存亡、見過大風大浪的自己，難道就像一艘巨輪，會被這些年輕人布下的一步寬的陰溝掀翻？ 　　自己不是一直被神明垂青、好運連連嗎？ 　　難道這次自己真的要被上天徹底拋棄？ 　　它當真絕情得一絲不掛？ 　　頃刻之間悲從中來，他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一遍又一遍地咀嚼往事，一場又一場地哭了又哭。 　　* 　　衛戊丁最近心情不是小好，那可是大好；偶爾半夜夢裡醒來，那肯定不是驚醒的，而是笑醒的。 　　他柔軟的臥榻之側，自有美人酣睡；而高高在上的權力，也在向他招手。 　　如果確定命案兇手就是當年的連環殺手，一旦自己最先抓獲，無論是和鄭世安交易，還是與何思賢聯手，再或是直接上書皇上，自己都將是最大的贏家。 　　他進可攻，退可守，將立於不敗之地；如此大好的形勢，定要精心謀劃一番。 　　* 　　現在，費明的病來得雖然晚了點，但也算能用。 　　衛戊丁一直苦惱於如何對待這位越老越不自知的管家。如果一擼到底的話，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些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之類不堪入耳的話，那就得不償失了，如此有損自己的美德，以後還怎麼以德服人？如果放任自流，熱衷橫插一杠的費明，萬一捅個大簍子，壞了自己的大事，那真就成了一大禍害，可謂老而不死是為賊了。 　　看到即便是生病也不懂退讓的費明，他內心無限憤慨；既然上天送來了名分，他就要立刻用上；於是，似乎害怕機會稍縱即逝一樣，他就在第一時間告訴費明，從今往後，你能指使的就隻有一個人，那就是你自己。 　　他一想到費明聽到這些話時呆若木雞的樣子，本來就笑容可掬的他，就更是開心極了。 　　* 　　其實就連費明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相不相信命運。 　　他一貫的做法就是，倘若命運眷顧他的話，他就信；一旦命運封殺他的話，他就不信。 　　那麼惱人的難題就浮出水麵，是信，還是不信？ 　　是不是很糾結，這既信，又不信的，究竟算什麼？ 　　可是，他一點也不認為這個問題值得費心勞神；不但不覺得糾纏不清，而且感到非常順滑。 　　他十分現實地認為，既然命運對他好，他當然要信了，傻子才不信，順他者千真萬確；倘若命運摧殘他，他自然不能信，瘋子才會信，他的命運他做主。 　　他既不傻，又不瘋；因此他既信，又不信。 　　所以，信，他是對的；若不信，他也沒錯；總之，信或不信，他都正確。 　　或信，抑或不信，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 　　接下來的幾天，費明依舊半臥在床、麵朝窗外，泥塑般紋絲不動。隻有看到他那偶爾轉動的濁眼，才令人覺得他還有一絲生氣尚存。 　　就在白天，看著日出日落、雲卷雲舒；那遙不可及的天空，色彩不斷變幻；他的臉上或明或暗，捉摸不透。 　　到了晚上，看著月升月降、風急風緩；死氣沉沉的屋子，燈火不時搖曳；他的心底或怒或悲，青山依舊。 　　老眼昏花的他，既沒有看到天使的翅膀，亦沒有看到閻王的鎖鏈；但他心明如鏡，慧“心”也能識珠。 　　顯而易見，他能感受得到，不僅有閃電劃過腦海，還有流星掠過心田；那稍縱即逝的模樣，明亮如初；那艷光四射的風采，永世長存。 　　倏忽之間，他彷佛又回到了從前，身雖枯如朽木，但內心依舊鬥誌昂揚。 　　混吃等死，那可不是他的做派。他可能混過日子，也可能吃過白食，又可能遭過白眼，還可能等得花兒都謝了；但這一切都是外漏的假象，都是為了尋找最好的時機，出其不意地發出致命一擊。 　　他就像一頭精於迂回前進的獵豹，即使實力過人，也從不正麵突破；總是偷偷使幾個絆子、下幾次黑手；先把獵物折磨得七葷八素，然後一擊必殺。 　　即便是逮住了獵物，他也不急於一口吞下，還要逗上幾逗，讓六神無主的它，在麵前戰戰兢兢地跑上幾圈；他既要得到它的肉體，還要得到它的真心。 　　他就是這樣一個既要又要、患得患失的陰狠之人。 　　他一閃即逝的背影太過銷魂，貪婪無恥得令人著迷。 　　* 　　是不是到了最後一搏的時候？ 　　興奮得雙手發抖的費明，仍存有一點點的猶豫不決。 　　要不要使出撒手鐧？ 　　他深知，這一步一旦邁出，便再無回頭之日，就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但究竟會走到何方，他自己也不可能猜得到。 　　他殫精竭慮地尋覓著能拿得出手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自己這一關都過不去，又怎能過得了世上恒河沙數般的萬千險關？ 　　* 　　最終，費明找到了那個唯一的理由。 　　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問他，誰在他眼裡最重要，那他鐵定會說，排名第一的，就是他自己。 　　你或許會很不自然地說，這是不是太實在、太自私了點？有點太那個了吧？ 　　他大概會斜你一眼，伴隨著徹底嘲諷的口吻說，那個你的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你也許不死心，掙紮著說，那衛戊丁算老幾？ 　　他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和藹地說，你還是有眼光的，能看得出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那可是很不一般的啦！我不能讓他排第二，那太委屈他了；但我又不能對不起我自己，你說這是不是太難了？ 　　估計你是有點懵了，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茫然地說，這不是一般的難，而是不可能。 　　他仍親切地問道，你有沒有好一點的法子？ 　　被問得麵紅耳赤的你，不耐煩地說，不要說好的啦，就連差的辦法都沒有。 　　他隻好一錘定音，勉強說道，並列第一，來個雙黃蛋，營養更豐富。 　　目瞪口呆的你，頓時魂飛魄散似地驚叫，這樣也行？竟然還有如此這般風騷的神仙操作？ 　　* 　　不要以為費明是在無厘頭地搞笑，這是他最真實的想法，千真萬確。 　　他一直認為，他和衛戊丁實際上不是你親眼看到的那樣，並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就像一枚銅錢，一麵是他，另一麵是衛戊丁；一麵沒有了，另一麵也將同時消失。 　　他覺得侯府這座高樓是他們二人共同建起的，由衛戊丁獨宴賓客，這他也還能忍；誰宴不是宴？況且，他也不在乎，要那虛名何用？ 　　他最不能容忍的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衛戊丁不但沉迷紅顏、墮入禍水，而且玩物喪誌、不思進取；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侯府這座富貴之樓，轟然倒塌。 　　他認為，知錯不改、乾不好還不聽勸，這個衛戊丁豈不是蒙眼狂奔嗎？那發展下去不就是粉身碎骨、死路一條了？ 　　他不禁出離憤怒了，就是想自殺，也得經過我點頭！ 　　我不同意，門都沒有！ 　　所以，他最後找到的那個絕好的理由就是，拯救衛戊丁；因為救了衛戊丁，就是救了他自己。 　　那感覺就像是為自己多續了一條命，真是美妙絕倫啊！ 　　* 　　也許看不慣如此做派的你，可能會這樣說，費明這個人大概是腦子壞了，就一精神病，人家衛戊丁想怎樣過活、活得如何，乾他何事？ 　　即便是你破口大罵，也不能怪罪於你，因為你還不知道費明他到底是誰。 　　他可不是吃素長大的，幾十年來，他從未打開過自己心門的那把暗鎖。 　　然而，手抖心顫的他覺得，拿出鑰匙的黃金時間就要到來了，那就是今夜，就是此時此刻。 　　* 　　外麵起風了，大片的烏雲蜂擁而至，彷佛千軍萬馬掩殺過來。 　　費明吩咐送藥的下人關緊門窗，去請侯爺務必移步前來，他有最重要的話要講給侯爺聽。 　　他曾經無數次設想過這個時刻，但沒想到的是自己竟如此緊張，以至於說話都變得結巴起來。 　　屋外，月黑風高，暴風雨就要來了。 　　屋內，燈火如豆，他要放一把大火。 　　是風助火勢，還是雨至火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