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夕一過,天氣漸漸轉涼,汴京城的生活更加豐富多彩。 柳永自經歷了這半年多的幸福生活後,還時不時地想著,這京官的生活果真愜意,怪不得地方上多少官員不惜代價地鉆營請托,隻為了在京城謀得一官半職。柳永想到自己已年過半百,或者更準確的說已年屆花甲,今生也許就這樣安靜舒適的過去了,倒也不錯。 蟲蟲那裡卻在憧憬著她那“大宅院”。自從見到柳詞中那句“待作真個宅院”句後,挑動了她的芳心,不時的在夢中置身於有著亭臺樓閣的庭院之中,心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一段時間之後,她開始冷靜、現實起來,她知道,以柳永的名氣,如果一心隻為財富,置個大宅院,不是個難題。可這個被道學之士批為“骫骳從俗”的當世詞家,卻隻樂於為歌女樂工填詞度曲,而不屑於那些達官貴人的重金相求。 她前前後後看了兩遍自家小院,想到如若兩人結合,那是兩心相知、天作之合成就的多年夙願。何必為一個不知為何的“大宅院”傷腦筋、添壓力呢!看看自己的這個院落就挺好,不若將它改造一下,雖不很大,但絕對溫馨、宜居。 蟲蟲又一想,可是這樣是否太“便宜”柳七哥了?一想到這兒,蟲蟲不禁偷偷樂了,便宜就便宜吧,我本來就夠“賤”的,剛過笄年,我就上趕著將自己的處子之身獻給七哥,這十幾年來又不離不棄的依傍七哥。不管他如何風花雪月,自己卻在這風流淵藪裡守身,少掙了多少銀子不說,又得罪了多少客人呀,說便宜也是我自甘便宜啊。 宅院的事就這樣定了,可婚禮的事不能便宜了他。我要讓他為我完成全套的禮儀,就像明媒正娶的正室一樣,反正他的妻子也不在汴京。到那時,我要把相好的姐妹們全邀到礬樓,熱熱鬧鬧風風火火轟轟烈烈的辦個婚禮。雖然那時我已脫籍,但不能忘了一同甘苦、命運與共的眾姐妹們。 蟲蟲對柳永道:“你說的那個大宅院就罷了,我看自己這個小院就很好。不過你要答應我,為我準備全套的婚禮儀程。” 柳永道:“這個卻簡單。” 蟲蟲一哂道:“簡單?你說得輕巧。你知道汴京城的婚嫁風俗有多繁瑣嗎?我隻揀基本的程序給你說說。”於是蟲蟲掰開揉碎地講了起來:宋代婚禮的禮俗雖已不像中古時期那樣繁瑣,但是遠比漢唐等其他朝代繁瑣復雜,僅不能省略的就有草帖、細帖、相親、酒禮、插釵、下定等過程,即使再快,光這些程序走完就得超過兩個多月,這還不包括後麵的結婚大典,那就更要了命了。 聽得柳永一驚一乍:“這麼繁瑣,饒了我吧。這些事都辦完,還不得要了人命。我原來聽歐陽修講過,他的婚禮一簡再簡,還把他折騰得夠嗆,等到新婚入洞房時,簡直什麼心思都沒有了。我那時還道他得便宜賣乖。” 蟲蟲咯咯笑道:“瞧,嚇到你了吧?饒你可以,咱們也盡量簡化,反正我娘家也沒人,沒人挑理。但有一樣是必不可少的,就是催妝詩一定要有,而且不能敷衍。還有,我要兩首。”柳永笑道:“這個對我來說,倒是不怕繁瑣。” 二人對生活的憧憬、談笑是那樣的輕鬆、舒心,可現實生活裡卻不是一帆風順。 先是到了八月中旬,已遞交開封府的脫籍呈狀被打回。這對蟲蟲的打擊太大了,好幾天也打不起精神來,有時背著柳永偷偷垂淚。 這些年來,這已是第三次駁回蟲蟲的脫籍申請了,屢屢被打回,就是不明所以,開封府始終含糊其辭,問急了,隻說她的伎藝尚無人能取代。 蟲蟲早已想到脫籍,內心深處總想搞個經營珠寶的小店,結識的一些珠寶商人都認為她在鑒賞、審美及動手製作上都有過人之處,並願意與她合作。 雖然遭遇挫折,蟲蟲仍按部就班地組織自己的人生,開始籌劃著怎樣改造小院,如何將婚禮辦得精致簡約、別開生麵,甚至連要請的名單都列了個大概。 她知道柳永無心於此,所以隻是自己一個人思量,偶爾也與瑤卿計議一番。這一宏圖美景讓瑤卿也活動了心,對她道:“如今妹妹你既已和柳兄談婚論嫁了,我今後隻將他以兄長待之。將來我如找到合意之人,我也要學你脫籍從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終究不能等到人老色衰,再‘老大嫁作商人婦吧’,要嫁就要趁著年輕。” 蟲蟲脫籍遇挫之事隻是個開始,更大的打擊接踵而至,柳永短暫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 二 在夜晚你看到的東西遠比白天要少,但內心深處感受到的內容比白天更加豐富多彩。 因為在夜間你能發現許多美好的內容,諸如:春蠶嚙葉的沙沙聲、夏雨滴荷的淅瀝聲、看不見卻聽得到的動聽的秋蟲聲,感受那雪落四野的靜謐,甚至天地寂寥萬籟無聲帶給你的心靈上的寧靜。在柳永聽來都是一曲曲動人的樂章,毫不單調,永不乏味。他可以躺在炕上,靜靜地聽那窗外階下的喁喁蟲鳴一、二個時辰。 在他看來,夜色是那麼的寧靜,夜裡是安全的。隻有在夜晚,你才能躲開人們的關注和背後的指指戳戳,真正地放鬆身心。 而官場上的黑暗,像柳永這樣全無機心的人,卻全然感受不到。他不知道黑暗的官場於他就是一個大陷阱,張著黑暗的大嘴隨時準備吞噬他,讓他萬劫不復。 柳永有時半夜醒來披衣而起,望著身邊心愛的女人——蟲蟲,感受生活的平靜溫馨愜意。 他哪裡知道,平靜的生活是如此短暫,就如那朝局時勢變幻無常一樣,瞬間被打破了、夭折了。事實上,他的仕途曲折、生活經歷,都離不開朝內的鬥爭,雖然他並未卷入其中,也不是核心人員,可是以他的名氣、才氣、交往的人物,注定他無法掙脫這條鎖鏈,直到這條無形的鎖鏈變成真正的鎖鏈時,他還是鬧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