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剛剛平息下去,皇上勉勉強強抽點功夫進了茶點,宦官見機呈上翰林學士代皇上起草的《罪己詔》。 皇上看了兩遍很不滿意,認為罪己詔沒能真正表達出自己敬天畏民的心情,他便親自將其中一段改為:“乃自去冬時雪不降,今春太旱,赤地千裡,天威震動,以戒朕躬。茲用屈己下賢,歸誠上叩,冀高穹之降監,憫下民之無辜,與其降疾於人,不若移災於朕。自今避殿減膳,許中外實封言事。” 移災於朕,避殿減膳,皇上祈盼上蒼早降甘霖的願望是多麼強烈啊! 按理說,這樣仁德的皇上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那也有人不滿意。俗話說按倒葫蘆瓢起來,麻煩就是不斷,皇上改動罪己詔這件事竟惹惱了起草詔書的翰林學士。 次日早朝,學士上表說自己不配承擔這一職務,他要效仿前朝故事請辭,引得本就心情不暢的皇上更加不痛快。 學士卻理直氣壯地道:“昔者,楊大年為學士時,草答契丹書有‘鄰壤交歡’之句。草詔進呈先帝真宗,真宗在其側注雲:‘朽壤、鼠壤、糞壤乎?’大年見了便改為‘鄰境交歡。’同時遞上辭呈,理由是引唐故事:學士作文書有所改,為不稱職,當罷。改一‘壤’字辭職已有先例,何況今上改了這麼一大段。” 皇上心裡這個煩,你也不看看時候,跟著添什麼亂哪。心裡有氣,卻又不得不解釋:“情勢所迫,朕的心情實在太焦慮了。朕為向上天表示誠意,這些話隻有朕自己才能說,實在怨不得你。” 好說歹說,連哄帶勸地總算將學士安撫下來,學士也借機收回辭呈。 皇上對天降祥瑞或懲罰這些東西並不太輕信,不像他的父親真宗那樣。有一件事很能說明問題。一次,朝廷準備修繕東華門,太史奏道:“太歲在東,不可犯。”皇上在其奏章上批道:“東家之西,乃西家之東。西家之東,乃東家之西。太歲果何在?其興工勿忌。” 但是對於關係天下蒼生、社稷安危的祈雨之事,他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和不誠之心。 這個罪己詔一下,也許真的是皇上的真誠態度感動了上蒼。 是夜皇上在宮內焚香禱告,眼見著烏雲遮月,遠遠傳來悶雷聲,皇上懷著惶惶不安的心,趕緊跑到庭院向天百拜。應了皇天不負苦心人這句話,一聲炸雷在頭頂響過,不一會兒天降大雨。 擔心這好不容易祈來的降雨是陣雨,為表虔誠之心,皇上站在雨中連腳步都不敢挪,任憑大雨從頭到腳地淋著,心裡還默默禱告著,大雨多下會兒多下會兒。 宦官趕緊送上雨篷,皇上揮手讓他走開。陪著皇上的嬪妃見雨一來,都急急忙忙躲到廊下,回過頭來見皇上佇立在雨中紋絲不動,又都跑回到院中,陪著皇上一起淋雨,直等到雨住。 當個皇上也是真難啊! 次日,百官上朝賀喜,皇上對百官道:“天從人願,幸甚!昨夜朕於殿庭站立雨中向天百拜,焚生龍腦香十七斤,直至午夜,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心涼。” 王素關心地對皇上道:“臣已聽說陛下昨夜淋雨,千萬要注意龍體啊!陛下事天固當恭謹敬畏,可是陰氣太盛足以致疾,也應當慎之又慎。” 皇上聽了暗道:“好話都讓你們說了,好人都讓你們做了,朕怎樣做都不恰當。”嘴上當然不能那樣說,“唉,朕念不雨,欲以自身為犧牲,不敢惜身啊。” 這一年又發生兵變和民變,真是邊患未息、變亂頻起。 皇帝被一連串的事情搞得焦頭爛額,徹夜難眠。 四 皇帝終於意識到天災人禍隻是表麵現象,帝國積弊深重,特別是財政及吏治到了必須改革的地步,這才是必須要做的。 首先要做的是人事調整。 慶歷三年的三月、四月、九月,皇上三次改組內閣,幾經調整人員後,才最終確定下來。宰相:章得象、晏殊;參知政事:賈昌朝、範仲淹;樞密使:杜衍;樞密副使:韓琦、富弼;權三司使:王堯臣。又調整了有言事之責的諫院和禦史臺:王拱辰任禦史中丞;李京、包拯任監察禦史裡行(筆者注:資歷淺者任監察禦史的稱為裡行);王素、歐陽修任知諫院;餘靖任右正言。 王素、歐陽修、餘靖這三個人都以敢言著稱,皇上對他們是又氣又愛。 拿這個王素來說,他是真宗時的著名宰相王旦的兒子,有一次他聽說有人偷偷地將兩個民女帶入宮中,便立即入宮查問。皇上和稀泥,想將這件丟麵子的事遮掩過去,就笑嘻嘻地對王素說:“朕,真宗之子;卿,王旦之子,我們有世交。今天你問的事也屬實,確實有人進獻女子,都已經服侍朕左右了,還能怎樣呢?這事就算了吧。” 王素並未因皇帝的套近乎就給他麵子,他臉一板,嚴肅地對皇上道:“臣之憂,正在於陛下左右之人。宮內之需,自有宰執統籌安排,豈能茍且行事。” 麵對凜然正氣的臣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皇上一臉的無奈,眼睜睜看著兩個美人被王素帶出宮去。而王素的仕途並沒受到這件事的影響,不久後,皇上還賜他三品服飾。 九月三日,皇上詔輔臣及知雜禦史以上官員到天章閣謁太祖、太宗禦容,然後向他們詢問治國方略,這就是史上有名的“天章閣問策”。 此後不久,範仲淹根據皇帝手詔寫下了《答手詔條陳十事》,提出十個方麵的改革方案,正式拉開全麵改革的序幕,歷史上極其有名的“慶歷新政”開始了。 這十個方麵是: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長官;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急於改變積貧積弱國勢的皇帝,似乎從範仲淹所陳十事上看到了希望,除了“修武備”中提出的恢復府兵製外,幾乎都接受了並頒詔施行。 慶歷年間的這場革新風暴,時間雖然很短,但對社會產生的沖擊是極大的,朝堂上許多人自覺或不自覺地卷入其中。 但是改革不是一帆風順的,保守派一直在伺機而動。進入慶歷四年,新政進行得如火如荼,但是危機也漸漸顯現。同樣的,對柳永來說,他也繼續延續著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的幸福生活,也有飛來橫禍。 慶歷四年(1044年)的元節,柳永剛剛回到京城不久,這一年的元節大雪紛飛,京師之人就是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度過這一年中第一個重要節日。天氣雖然不好,柳永卻窩在蟲蟲的小院裡,享受到了家一樣的溫暖。 可是對於範仲淹、富弼為首的改革派來說,這場大雪卻並非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