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屯田任上(6)(1 / 1)

柳永之白衣卿相 春汐.Z 3791 字 2024-03-17

但這股殺氣轉瞬即逝,耳聽得柳永尖刻的聲音道:“就你這一知半解半瓶子醋,還腆臉到處賣弄?廁字有幾種釋義,你以為隻當廁所用?既然你這麼喜歡登溷之句,那我就教教你,看我怎樣用這個廁字,讓你也長長見識。我聽說你在家中挺能裝風雅,每日必到靜室品茶,是也不是?”   見郭勸點頭,柳永道:“那好,我送你兩句詩,你記住了:‘每日更忙須一到,夜深常是點燈來’,你說這兩句詩字麵上說的是什麼事?讓我說,單從字麵意義上去看,說是登溷之詩也可以,說是品茶也可以,反正是你每天必辦的一件事。”   他又特意強調一下:“記住這兩句詩了嗎?每日更忙須一到,夜深常是點燈來。不過……細品之下,確實是上廁所的意境更多些。”   停了停,他又加重語氣叮囑一句:“隻是你今後莫要將品茶與登溷聯想到一起,否則你再也喝不到茶的香味了。切記切記!喝茶時別忘了我送你的這兩句詩呀,可以邊喝邊品。隻是千萬別到如廁時也想起這兩句,串了味可別怪我。”   柳永說話真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說得郭勸一陣陣惡心,郭勸心裡暗罵,今天真倒黴,讓他這一糟蹋,我今後很長時間這茶恐怕都變了味。又忿忿地想,這還不是我自找沒趣,柳永這個人官場上好處置,跟他鬥學問那是自取其辱。   柳永接著說道:“你今後要想不在人前現眼或者你想露臉,那真該再好好翻翻書,你若是不會讀書,至少也應該讀一讀《初學記》,再重新啟蒙,回回爐吧,就像頑童讀《三字經》一樣。我看你的學識和思維脫不開吃喝拉撒,吃喝你可以,聽說你品茶能品出黃金味來。”   郭勸怒道:“那是他人栽贓陷害,你別信那個。”   柳永笑著說:“我又不是諫官,才懶得管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呢。我現在就先教教你,讓你在吃喝拉撒方麵印象深刻一些。要說登溷或者如廁,史上這類典故還真不少:晉侯食麥,脹如廁,陷而卒;趙襄子如廁,心動,執刺客豫讓;金日?如廁,心動,擒莽何羅;範睢佯死置廁中;李斯如廁見鼠,賈姬如廁逢彘;王敦誤入石崇廁;郭璞被發廁上;劉和季廁上置香爐,崔浩焚經投廁中。”   他一陣冷笑接著道:“不說古人說今人,錢惟演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辭;宋祁在史院,每走廁必挾書以往,諷誦之聲瑯然外聞;歐陽修自謂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廁上也。這幾個人哪個不比你勝強百倍?正因你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你的才學才讓人看不起。”   柳永信口開河,隨手拈來,不假思索,其學問之博、之雜,令人嘆為觀止。   郭勸惱羞成怒道:“你不過會填幾首詞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在我麵前說三道四。”   柳永接著他的話茬道:“不錯,在下確實隻會填詞而已,不過你這一提醒,我忽然明白了你為什麼對我恨之入骨了。莫非你還記著當年殿試唱名那一幕?你可真是小人長慽慽,那次倒黴的可是我啊!”   郭勸悻悻地道:“倒黴的是你不假,那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可是我倒黴卻是因你而起,當年若不是因你柳三變臨軒被黜之事,我焉能在皇帝眼皮底下受那閹宦閻文應的當眾羞辱,這是我一生的奇恥大辱,此事因你而起,你敢說與你沒有關係?今天我就是要明白地告訴你,這些年來阻你改官的其中就有我,讓你見識見識會當官和會填詞的區別,領教領教我整人的手段。”   郭勸見自己說得露骨,話又往回拉了拉,擺出一副看透世情的得意神情,以教訓的口吻道:“做人與做官是兩碼子事兒,做人謂之修身,做官謂之修煉。做人你可以嚴格自律,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坐懷不亂、不欺暗室、視黃金如糞土,人們最多誇你是好人、是高士,品德高尚,也就算你修行到家了;做官則不然,首先你要勞其筋骨,苦其心智,練口才、練臉皮、練無賴精神,你才能遇事寵辱不驚,隨時隨地能語出驚人,這才是為官之道。”   柳永笑道:“謝謝你今天當麵說了實話。這話你說得不錯,會當官和會填詞確實不可相提並論。像你這樣的官,我見過無數,今後還會有無數,車載鬥量。而我柳永千百年來隻我一個,我就是以詞名世,憑這個我就能青史留名。世上不管什麼人,你可以不喜歡我,可以恨我,可以瞧不起我;你也可以喜歡我、愛我,甚至愛到發狂。但是不管你是誰,你卻無法回避這個事實:在填詞度曲這個領域內,無法躲開我,無法繞開我,無法回避我,你沒辦法裝作沒有我柳永這個人。我就是我,我就是那個風流浪子,就是那個隻會淺斟低唱,隻會填詞的那個柳七、柳三變、柳永、柳耆卿。我就是那填詞度曲的魁首,就是那詞中的白衣卿相。不管人們如何看待我,但我堅信,隻要這世上還有人,還有那不單單隻為吃喝活著的人,就會有人喜歡我的詞,就一定記得史上曾經有這樣一位填詞名家柳永。我筆下的人物,也必會與我的詞一起,活在後人心中。隻是你,不要幾十年,恐怕再沒人記得你是個什麼人,什麼東西!”   也許是聯想到了多年的困頓,想到郭勸的陰險惡毒,特別是郭勸對蟲蟲不加掩飾的蔑視態度,一向很少發火,待人謙和的柳永,壓抑心中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他從來不是自誇其德的人,在郭勸的刺激下,他的憤怒、他的壓抑已久的情緒得到了充分的渲泄,做出他一生最強烈的辯解和反擊,這也是柳永自誇的唯一一次。   等他喋喋不休地說完,才發現身邊的郭勸早已不見了蹤影。   不管怎麼說,柳永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五   慶歷六年(1046年)的元宵節,開封城甚是熱鬧,隻是柳永卻與這華燈競放的場麵正相反,而是意興闌珊。   原因在於柳永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裡,周旋在蟲蟲和謝天香兩個女人之間,你讓他如何不累?一個是自及笄之年便將一生托付給自己的女人,一個是不遠千裡來投的紅顏。表麵看他輕鬆瀟灑,實則他一直在找平衡,不願厚此薄彼,以免傷及哪個心愛的女人。當然最根本的原因是,精神上始終還沒有真正走出進奏院事件的陰影。   也是僅有的一次,這兩個女人出於同樣的目的,為了讓自己心上人能夠高興而相見。蟲蟲與天香見了麵,雖比不得與瑤卿等一乾姐妹的親熱,但待客禮節上也絕挑不出一絲毛病。又加上秀香和瑤卿等人,場麵上也很溫馨,使得柳永懸得高高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酒桌上眾人相約著去逛花燈。   上元節就是元宵節,宋人最隆重的節日之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每座城池都要張燈結彩,各個城門都有官家設的樂棚,熱鬧非凡。   官府初定上元節放假三天,後來錢塘吳越國納土歸降買了兩天,改為放假五天,故此有詞道:“帝城五夜宴遊歇”。   從正月十五到正月十九這五天城門通宵開放,即使是城外偏僻處的一些小戶人家,也都在門楣上掛上錦繡的匾額和新的珠簾。城裡就更不用說了,最熱鬧的地方是宣德門前的天街,其次是大相國寺、馬行街。   相國寺的正殿前早已搭起一個樂棚,還沒到正日子,已有幾個樂班在那裡演練。寺內的兩廊上分別掛著詩牌燈,準備著節日期間供遊人猜謎取樂,隻是燈籠已經掛好了,燈謎還沒有寫上去。   城裡各個坊巷、街道兩邊的香藥鋪席、茶坊、酒肆紛紛掛上各式各樣、新穎別致的燈籠,互相爭奇鬥艷,馬行街尤其出奇。   在燈火方麵最出眾的要數蓮花王家香鋪,這家香鋪除了燈火吸引人外,還請了道士來做道場,僧人來做佛事,引得路人駐足觀看。   在節日期間負有特殊責任的軍營、班直、府院,規定不準上街觀燈,他們必須堅守崗位,隨時準備趕去滅火、救援、維持秩序。於是,他們便在自己的駐地、衙署院內用長竹竿挑起燈球,這些燈籠又大又高,與街市上的燈火互相輝映,汴京城夜晚的半空中繁星點點。   上元節這幾天,可以不誇張地說,上至皇帝和皇宮大內,下至窮苦百姓,沒有不觀燈的。史載“是人都去看燈”,也就是說凡是有胳膊有腿的人都會出家門去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