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趣事柳永也聽說過,寇準之所以這樣嘲諷丁謂,是因為丁謂奸邪,專揀真宗喜歡聽的話說,丁謂在擔任玉清昭應宮使的時候,每次舉行醮祭活動,他都向皇帝奏報有仙鶴飛來在宮殿上方盤旋舞蹈,真宗東巡西祀、迎天書,他也必奏有仙鶴前導,後來大家都稱呼丁謂為“鶴相”。 柳永心道,世上哪那麼多祥瑞呀,就是史書上說的那幾種,輕易也不會出現。有些人為了自身之利,絞盡腦汁地琢磨怎麼討皇上歡心,連金龜子都作為祥瑞呈上,在我們武夷山,漫山遍野都有金龜子。 範仲淹見柳永在沉思,又道:“上行下效,丁謂的這種作風帶壞了一批朝臣。大中祥符年間,全國發生大蝗災,京城附近還好,宮內有人在東京郊外找到一些死蝗蟲,竟然獻給皇上,兩府大臣商議率領百官向皇上賀喜,祝賀天災結束,當時隻有王旦堅決反對。沒過幾天,真宗剛剛上朝,正要聽百官奏事,忽然蝗蟲遮天蔽日地飛來,瞬間將宮中的樹木花草啃得光禿禿,蝗蟲過去後,皇宮的殿頂院內一片狼藉。真宗心有餘悸地嘆道:‘倘使百官正在稱賀而飛蝗遽然而至,天下人該怎樣嘲笑朕啊!’” 柳永陪同範仲淹出了延州東門,一麵的山坡上隆起了幾座巨大的墳塚。範仲淹道:“這裡掩埋的是近期收痤的戰士的骸骨,建起這些叢塚,不能讓兵士們戰死了還要曝屍荒野。今天我們要在他們的塚前祭奠,讓他們的魂靈早歸故鄉。” 範仲淹親寫一篇祭文,由軍營幕官宣讀,幕官來到隊列前麵,麵向叢塚大聲朗讀。 迎麵的夕陽無力地穿透塵土迷茫的天空,忽然,天空昏暗,撲天蓋地的蝗蟲飛來,在叢塚的上空盤旋,人們都被這景象驚呆了。蝗蟲翅膀發出的聲音隆隆的有如雷聲,壓住了幕官的聲音,無法再宣讀下去。 範仲淹轉身麵向隊列,命令擊鼓。剎時金鼓大作,山穀中仿佛滾動著沉雷。隻一剎那,柳永眼前突然一陣清亮,陽光也明亮了許多,天空中竟再也不見一隻飛蝗。 柳永正在詫異這麼多的蝗蟲轉瞬飛到哪裡去了,鼓聲中聽得範仲淹大聲道:“屯田兄,你看地麵。” 柳永向前看去,無數的蝗蟲都趴伏在地上,密密麻麻卻能看出成行成列,頭朝著鼓聲的方向,仿佛在凝神靜聽。 範仲淹道:“今年陜州這邊蝗災很嚴重,到了這個時候還未完全斷絕。這幾年邊疆不寧,時有戰事,蝗災每見於大兵之後。古人雲,蝗蟲乃是戰士的冤魂所化,隻有聽到金鼓殺伐之聲才會安靜下來。”範仲淹說著說著,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柳永的心裡也很沉痛,多少將士骸骨長留在邊疆,魂兮不得回歸故鄉啊,才體會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真的是邊疆將士心境的真實寫照。 幕官將祭文在叢塚前燒化,範仲淹、柳永等人在墳前灑下祭酒,禮成。儀式完成了,滿地的蝗蟲也不見了。 次日,柳永向範仲淹辭行,說此次就不留詞了,有了孫飛這麼一個慫人,哪裡還有什麼詩興。 範仲淹也頗有同感,他道:“今年我這邊隻是局部蝗災,可是再往西那邊早已是赤地千裡了。蝗蟲是戰士之魂啊!這個孫飛連個小小的蝗蟲都不如,此人連魂兒都沒有,怎能用這種人上戰場殺敵衛國?不打仗時到邊關混功名,打起仗來到後方廣開財路大發其財,這種人的惡劣影響,其示範效應遠比真刀真槍的戰場對戰士的殺傷更厲害十分。” 五 柳永辭別範仲淹,上馬登程一路向南走,孤身一人思緒萬千,難免患得患失。腳下崎嶇,四野荒寒,抬頭看無盡的楚天之下才是此行任務的終點,現在才剛踏上征途,路途還極其遙遠,行程還要抓緊。觸景生情吟誦一首《輪臺子》: 一枕清宵好夢,可惜被、鄰雞喚覺。匆匆 策馬登途,滿目淡煙衰草。前驅風觸鳴珂,過 霜林、漸覺驚棲鳥。冒征塵遠況,自古淒涼長 安道。行行又歷孤村,楚天闊、望中未曉。 念勞生,惜芳年壯歲,離多歡少。嘆斷梗 難停,暮雲漸杳。但黯黯魂消,寸腸憑誰表。 恁驅驅、何時是了。又爭似、卻返瑤京,重買 千金笑。 (長安道:一說“長安道”是漢樂府《橫 吹曲》十八曲中的一個曲名,用古曲名來表現旅途的孤寂;二說就是寫的實景。) 柳永的詞通俗易懂,讀起來瑯瑯上口。開篇一句“一枕清宵好夢,可惜被、鄰雞喚覺”的確是大白話,平易平淡之極,但卻極易流傳,為世人所傳誦,以至後人詩作中多有借用。 此詞到了長安,發往朝廷,皇上讀完,自言自語地說:“有點味道,柳永就需磨折,詞中意境才會開闊深遠。” 但另外一位詞家張子野卻持不同意見,他對友人道:“這個柳屯田可能是老了,老得有點兒思維混亂,奈何剛說完‘匆匆策馬登途,滿目淡煙衰草,’這說明已經能夠分辨顏色了。而後又言‘楚天闊,望中未曉’,何也?柳耆卿用語何其顛倒也!” 當然也有人不同意,維護柳永,認為這是張先故意貶抑柳永以抬高自己。 這位張先張子野年紀與柳永般上般下,在填詞的名氣上二人也不相上下,有人喻之“南張北柳”,因他是浙江湖州人,主要活動於江浙一帶,而柳永的主要活動及創作都在汴京。張先擅長小令,也寫了頗多的長調,他雖然和王拱辰、歐陽修等人都是天聖八年進士,卻始終官運不濟。 但他走的卻是另一路,愛走上層路線,他繼承了中國文人的傳統做法,擅長以詞乾謁,加之人又圓滑,會逢迎,很受上層官僚的青睞,他與晏殊、宋祁交往頻繁。 但是他在官場上確實顯出能力不夠、水平有限,否則以他善於巴結上司的本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不至於始終徘徊在中下層。若論能力才乾,較之柳永又差多了。 他雖然也填艷詞,卻極少像柳永那樣遭到主流社會的垢病。 不過也許正得益於他的心態好,他是高壽之人,活了九十歲,始終保持頭腦清醒,身體良好,直到八十歲了還納妾。故此他是跨時代的人,同後起之秀的蘇軾等人經常詩詞往來,後人熟知的“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詩句,就是蘇軾用來嘲諷張先老來納妾這件事的。 同柳永一樣,張先流連歌壇,其作品不乏艷詞,以刻畫閨情、描寫花月知名,其中一些名句很得社會名流的賞識。他在《一叢花》詞中寫一女子“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此句盛傳一時,歐陽修尤愛之。後來張子野到汴京謁見歐陽修,以至歐陽永叔蹋拉著鞋迎他道:“此乃桃杏嫁東風郎中。” 其實,柳永在內心深處也看不起張先,怪他到處鉆營、乾謁。 乾謁是指為某種目的而求見地位高的人,乾謁求進屬於貶義詞。其實乾謁是古人特別是文人的普遍行為,是文人為推銷自己、求得進身機會,往往含蓄地寫一些詩詞文章,曲折地表露自己的心跡。古人除了書信或者當麵謁見,確實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推銷自己,因此隻要不是太過分,太下作,是正當的可以理解的。 但是對那些自恃才學的人來說,心裡終究是不平衡的。杜甫雖也乾謁,“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羮與冷炙,到處潛悲辛。”但他心底深以為恥,他又在詩中說:“以茲誤生理,獨恥事乾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