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盡釋前嫌(2)(1 / 1)

柳永之白衣卿相 春汐.Z 2859 字 2024-03-17

二   柳永終於聽從了孫可久的勸告,聽人勸吃飽飯,來到晏府。門下人聽說是大名鼎鼎的柳屯田,忙不迭地引他進府。   進得門來,見堂上晏殊正與兩個人閑談,柳永心想來得真不是時候。正猶豫著是進是走,晏殊已走了過來。見了麵雙方一笑,晏殊也未向裡相讓,兩個站在階下說話。   晏殊道:“柳屯田一向可好?聽說西北一行還較順利,賢俊近日還作曲子麼?”   柳永麵帶詼諧的一笑道:“正如相公一樣,也作曲子。”   晏殊卻麵無表情很平淡地道:“我雖然作曲子,卻不曾有‘針線閑拈伴伊坐’這類句子。”   柳永麵色一變,心知這趟準是白來,又想怨不得誰,自己前思後想之下還是想來會見這位前執政,我這是自取其辱。想到這裡,柳永微一躬身,“下官冒昧造訪,這就告退。”   晏殊聽了一楞,不禁後悔自己說話過於隨意。其實晏殊本心沒有折辱柳永的意思,甚至還有示好、開玩笑的成分在話裡,他是想說我也作詞,卻沒有你有的“針線閑拈伴伊坐”的閑情逸致。奈何十幾年來雙方誤會已深,一句兩句話怎能說得清?特別是有些場合下更不適宜開玩笑。   甫見麵,話不投機,柳永掉頭便走,腦子裡還在恨恨不平,心裡想,剛才這句詞有什麼毛病嗎,晏相竟然拿出這句來嘲弄我?再也想不通這句詞有何問題。   他又憶起這首詞的創作過程:西北行這一去就是一年多小兩年,回京後先去蟲蟲那裡住了幾日,好一陣纏綿,蟲蟲說以後再不要遠行了,思念得我好苦。你剛一走,我就後悔沒有把你留住。最初那幾個月真難熬啊,這還不同於那些年你去南方,那是無奈必須得去,這次完全是你自找的,又比不得當年的年輕。故此我茶飯不思,形容消瘦。今後你就老老實實的在汴京待著吧,你老了,我也不年輕了。   柳永邊聽著蟲蟲喁喁而言,邊寫下這首《定風波》: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   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雲   嚲。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   書無個。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   向雞窗、隻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   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   光陰虛過。   (膩雲嚲:發髻懶得梳理,任其下垂。嚲   音朵,下垂;無那:唐宋時期俗語,無奈。那   音挪;雞窗:書房;蠻箋:唐時高麗紙的別名。)   不久後,這首詞就傳遍了汴京城大大小小的歌樓酒肆。   三   剛出大門不遠,仆人趕了上來,喊著:“先生請留步,我家相爺還有話講,請走這邊。”將柳永邊請邊勸地帶到晏府東側,拐過院墻,側麵有一扇門,進門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院落。青磚漫地,甚是整潔,迎麵軒敞明亮的廳堂裡,一乾瘦老者端然而坐,正是剛剛見過麵的晏殊。   晏殊趕忙起身笑著請柳永坐下,道:“方才有些失禮,多有得罪,奈因有他人在旁,一些話無法說,特請賢俊到這兒敘談。”   柳永道:“晏相有何見教,下官洗耳恭聽,若說得罪,卻是承受不起。”   晏殊道:“詞為小道,仕途方為學子之正途。以你之博學多才,此前為何幾考不中,而入流之後又是蹉跎多年?非是朝中有人阻撓你改官進職,即使有此情事出現,也並不是主要緣故。為官之道,應在經濟濟世上多下些功夫。既然走上仕途,便隻能認認真真地做事,這詞嘛,我看也就能不寫就不寫了,人不能一心二用。像我這樣的做官做到這個地位,哪一日不是戰戰兢兢的?一個不小心,讓諫官奏上一本,明天就不知貶官到哪裡去了,你的好朋友範仲淹還不是個例子?唐朝韓愈‘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這詩你肯定熟知,但這不是寫詩,而是發生在韓愈身上的事實啊。你剛才也說,我同你一樣也寫詞,這話不假。可我寫小詞隻能算是玩,或者說愉悅身心,隻是寫了自己看,最多三五知己一起賞玩,就這樣還落個‘花間派’的評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寫的詞不下數百篇,從數量上看也許不見得比你少多少,可是我寫了燒燒了寫,現在也剩不下幾十篇。不像你,你的詞那麼多人傳唱,隻是口口相傳便可存留於世,你以為我不心痛麼?多少人都羨慕我,可我有時候內心裡還艷羨你呢,你終歸時不時的還流露出來自我,比較起來,你活得更真實。”   晏殊說著說著想到自己一生作了那麼多的詞,但卻隻有周圍小圈子裡的少數人才知曉和互相唱合,而柳永的知音卻遍布全國各地,朝廷內外喜愛柳詞的人無數,更遑論其人在歌女心中的地位竟是如神一樣,心中免不了升起一股嫉妒之意。   便接著上麵的話題繼續道:“以我和歐陽修的地位身份,那些年來,寫些小詞仍不免時時遭受詰問,還總要自掃其跡,躲躲藏藏,唉,可惜了我的許多文章詩詞了。現在雖說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填詞了,可是失去的又怎麼找得回來?”   一個作者的作品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出生了,又由父母親手扼死,晏殊談到這些能不傷心嗎?柳永哪裡有這等感受。晏殊說的是實情,不是故意造作、矯情。   詞在宋初幾十年間,還是被視為艷科小技,上不得臺麵。錢惟演能作詞,他晚年做西京留守時,好讀書,坐則讀經史,臥則讀小說,詞卻僅於上廁所時讀,詞的地位還在小說之下。而晏殊、歐陽修他們的詞也隻在帷幕後麵的私人空間裡小範圍傳播,時不時的還要自掃其跡。而柳永的詞都是公開的,一旦傳播出去就收不回來,自然就會受到輿論的菲薄和指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