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幸好到了八月，朝廷又催孫沔回朝廷擔任樞密副使，孫沔這次不得不奉旨回京。 　　孫沔對柳永道：“朝廷令下不敢違，再過幾日我就要回京，你還要待夠這一年的任期，索性在這錦繡之鄉再多玩一玩吧。你看，我邀請你來杭州，結果我倒先走了，真是對不起你柳兄，其實我在這兒也還沒待夠。不管我在與不在，沒人敢輕慢你，你盡可以放心遊玩享受。這幾個月光是忙活兒了，也未見你填幾首詞，你我相聚時間很短，難道臨別就不送我首詞嗎？這段時間我倒是越發了解你的為人了，看你對我諫言的執拗勁，我看你做個諫官也一定稱職。要不我這次回京向皇上建議建議？” 　　柳永慌忙道：“千萬別提，我可沒有餘靖、歐陽修那些人的膽量。不過聽說大帥要回京的事，我已填了首詞，原本想大帥啟程時再誦，既然大帥今日問到了，那就現在寫下來吧。我知大帥是會稽人，不會錯吧？” 　　孫沔笑道：“是會稽人，你知道得挺細。” 　　柳永正色道：“填詞固然是舞文弄墨，但是涉及到具體的人物時間地點卻不可隨意，我這首詞中有‘故都風景’、‘晝錦還鄉’的句子，設若大帥不是本地人，便不能用。” 　　孫沔心中很佩服柳永對創作的嚴肅態度，柳永接著道：“這首詞調寄《早梅芳》，上闋寫景，下闋送與贈主孫大帥。” 　　《早梅芳》詞曰： 　　海霞紅，山煙翠。故都風景繁華地。譙門 　　畫戟，下臨萬井，金碧樓臺相倚。芰荷浦漵， 　　楊柳汀洲，映虹橋倒影，蘭舟飛棹，遊人聚散， 　　一片湖光裡。漢元侯，自從破虜征蠻，峻 　　陟樞庭貴。籌帷厭久，盛年晝錦，歸來吾鄉我 　　裡。鈴齋少訟，宴館多歡，未周星，便恐皇家， 　　圖任勛賢，又作登庸計。 　　(芰荷：菱葉與荷葉。芰音季；鈴齋：古 　　代州郡長官辦公之處；登庸：選拔任用。庸， 　　用也。) 　　這首《早梅芳》是柳永繼《望海潮》、《瑞鷓鴣》的第三首比較成功的詠嘆杭州的詞。 　　開篇“海霞紅，山煙翠”，僅僅六個字便將杭州的山川形勢烘托出來，一紅一翠，道出山城精華，與《望海潮》開篇“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相映成趣。詞中對杭州美景作了一連串的描繪：夏日的杭州城，一片繁華風景，譙門畫戟，金碧樓臺，芰荷浦漵，楊柳汀洲，虹橋倒影，蘭舟飛棹，遊人聚散在一片湖光山色之中。這如畫的江山讓遊人目不暇接，人在畫圖中。 　　下闋將知州孫沔的舊日輝煌功績，今日之瀟灑情懷以及下一步的登朝拜相的前景，一一展現在讀者麵前，讓人不得不驚嘆柳永駕馭素材、運用詞藻的非凡功力。 　　又經柳永聲情並茂地吟誦，激動得孫沔握住柳永的手一迭連聲地贊好：“果真沒有看錯柳郎中，也沒看錯自己，我帶你一同來杭州赴任絕對是正確的，有了這首詞，我孫沔的名字就可不朽了。難怪我離京辭行時，皇上說了這麼句話：‘你有眼力，你的決定不會讓你失望的。’現在我終於明白了皇上這句話的含義。” 　　柳永直到過了這一年，次年才允準回京。 　　第三十七章歲月蒼生 　　一 　　人生如夢，歲月蒼生，這就是柳永生活年代的時代寫照，他就是千千萬萬個普通人中的一個，說特殊也不算特殊，說普通也不是放在人群裡就找不著。 　　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有尋常人的喜怒哀樂、煩惱、缺陷，也具有異乎常人的堅韌不拔、潔身自好、勇於進取的精神和品格。（筆者提醒：讀了這兩章，會對柳永的人生履歷、經歷、生活的方方麵麵有個更全麵的認識。） 　　柳永回到京城後，性格好像都有了些變化，不知不覺中老之將至。蟲蟲看在眼裡，很心疼。柳永如今也有心情和人聊些填詞之外的話題了，以往他總覺得聊那些家長裡短是浪費時間，現在聽了天南地北、不著邊際的閑扯也不說那是費話了，有時候還能隨聲附和地搭上幾句。 　　而與他來往較多的那班歌女，隨著年齡的增長，一個個也都沉穩了許多。她們除了在歌館，到了外麵，或者到了柳永和蟲蟲這裡，往往不再即興而歌，有的甚至隻是默默地坐在一邊聽著看著，對她們來說，這也是一種別樣的享受吧。 　　但是對於柳永來說，這些變化又讓他感到惶惑不安。這是怎麼了？莫非我真的是老矣，不招人待見啦？ 　　看來歲月打在人身上的烙印是無法磨滅的，找書苑 www.zhaosｈuyuan.com 盡管你用盡所有辦法和無數的錢財，也打磨不掉臉上、身上的皺折和斑痕。不管你是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的上層人物，抑或是整日為溫飽發愁的平民百姓，歲月的年輪總能深深地刻在你的臉上、腰上、腿上，誰也不敢說自己就能比別人活得更長久些。 　　隻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刻在青史上的幾句話，或褒或貶，或毀譽參半，都不會因歲月的流逝而銷蝕，甚或什麼都沒有留下。凡有誌者都是一生努力奮鬥，爭取青史留名，而且盡最大努力留個美名，柳永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柳永這一生，大半輩子都是在開封度過的，他熟悉這裡的大街小巷，一草一木，他關心這裡發生的每件事，關心這裡的人。 　　他感到生活在這個時代太好了，太幸福了！有些是他聽到的，有些是他見到的，有些是他親身感受到的，很多很多溫馨愜意的事，都是他讀史時很少讀到過的，是隻有他處身的這個時代才有的。 　　柳永之所以反對孫沔的做法，因為他深知當今皇帝不喜歡這樣的奢華之風。大宋的四位皇帝生活都很節儉，反對在自己身上的鋪張浪費，並且以身作則，始終表裡如一。 　　太祖皇帝鼓勵官員及時行樂的政策不能說不對，但是隨之而來的負麵影響也逐漸暴露出來，這就帶來了非常嚴重的後果，整個社會從上到下追求享樂、奢靡。到了柳永晚年，經過將近百年的熏陶，社會上的這種不良風氣已經不可遏止，社會上的追求享樂之風已根深蒂固、無法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