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喧鬧聲越來越響,眾女子簇擁著柳永向外走去,街麵上到處都是租來的馬驢騾、車仗、轎子,把這狹窄的巷子塞得水泄不通。眾人將柳永和蟲蟲推上一抬披紅掛綠的大轎,歌女們紛紛騎驢上馬、登車坐轎,前呼後擁的,人流順著馬行街向礬樓湧去。吹鼓手們竟然吹響了宮廷樂中的導引曲,讓轎中的柳永心中忐忑不安。 他這時才驚訝地發現,身邊的蟲蟲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一身粉紅的錦緞衣服,光艷照人,奪人眼目,柳永一把摟過這個永遠看不夠愛不夠的女人,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沾濕了蟲蟲的肩頭。 蟲蟲打趣道:“哎呀,老了老了這心裡越發柔弱了,我還從來沒見過你掉眼淚呢。酥姐跟我說你哭得那麼傷心,我還有點兒不信。今個兒我信了,好了,我給你說說怎麼回事吧,一會兒到了礬樓就來不及了。” 柳永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那天發了感慨後,聽者有心,覺得這倒是一個極好機會,也讓這個風流才子老了老了豪奢一把,蟲蟲她們幾個人商議以後,提議包下礬樓,請來各自認識的歌女,大辦一場酒宴。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 佳娘等人去礬樓商量包房之事,老東家聽說是要為柳永大辦酒席,興奮不已。他親自出麵,見了佳娘等人,又是一勁兒賠不是,雖然過往之事早已講清原因,也得到柳永原諒,但由於柳永始終沒再踏礬樓一次,東家心中仍不踏實。 這次可是機會難得,沒想到這些京城歌女能安排柳永到礬樓來,將這樣一場豪華龐大的宴會交給礬樓承辦,高興得東家滿口應承,許諾礬樓要包下一切,不讓眾歌女們出一分費用。 但是東家承諾包下所有費用的提議卻遭到佳娘她們的拒絕,好說歹說,佳娘才同意讓礬樓提供場地、裝飾和飲料,其餘菜肴、酒水由眾歌女負擔。佳娘對東家實心實意地說道:“你礬樓固然不多花點兒覺得不合適,可我們眾人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誰都想為柳郎身上花銷一筆,花少了我們心裡更是不落忍啊。” 最終總算雙方談妥,各自盡力而為,通力合作搞好這場盛宴。 等安排差不多了,不知是誰提到當年那事,說那年就聽說蟲蟲自己在張羅婚事,連佳賓名單都讓瑤卿擬好了,結果事出意外沒有了下文。這次來參加宴會的有不少是上次名單裡的人,有人提議說借此機會為他倆辦個準婚禮吧,蟲蟲聽了堅持不讓這麼辦,怕給柳永造成負擔。雖然眾人尊重蟲蟲的決定,但是今天一進院子,幾個姐妹還是把蟲蟲推到屋裡換了這身新衣,還說穿身新衣總可以吧。 蟲蟲三言兩語的將這件事講個明白,道:“到現在我都沒來得及看哪,這衣服好漂亮呀,也不知道是誰做的。”蟲蟲上下掃了自己一眼,忽然嬌羞地摟住柳永,在他耳邊低聲道:“七哥,你看我好看嗎?像個新娘嗎?” 柳永沖動地親吻著蟲蟲道:“好看好看,這身新衣也好看,真是錦上添花啊。你是我的新娘子,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 三 上百桌的席麵,早已備好諸般細果,異品肴饌。有許多行菜者不斷的上菜,熱氣騰騰、香噴噴的各種菜肴瞬間堆滿桌麵。 行菜者官稱茶酒飯博士,俗稱跑堂的,看跑堂的送菜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能看得你頭暈眼花。他們左手上托著三隻碗,右臂自手至肩頭一共擺放了約二十隻盤碗,穿行在各桌和客人之間,將客人點的菜分送到客人桌上,一份都不會錯。吃這碗飯真不容易,要想勝任這份活計,看來不經過艱苦訓練是不行的。 東京城酒店裡的菜肴品種極其豐富,從最高檔的山珍海味到低檔的茶飯應有盡有,各酒店還有自己的特色招牌菜,這裡也就不一一細說了。 各酒店除了提供自己店內自製果品飲料外,也允許外麵的小販到店內向客人兜售各種乾鮮果品和蜜餞食品,東京酒樓裡隻有州橋附近的炭張家和乳酪張家這兩家店不讓閑人和小販進,因為這兩家店隻賣自己醃製的菜蔬和好酒,他們的醃製食品極有特點,不願意被其他的食品混淆了風味特色。 今天的礬樓由於有這樣一場大宴會,而且客人又多是風塵女子,來兜售食品的小販可是逮到了機會,一撥走了又上來一撥,轟也轟不走,趕也趕不動,小販一旦站到你麵前,軟磨硬泡,你隻有買點東西他才肯離開。 小販們兜售的食品極其豐富,正合了愛吃零食的這些婦女的脾胃。 這桌剛要了旋炒銀杏、栗子、河北鵝梨、梨條、梨乾、梨肉、膠棗、棗圈、梨圈、桃圈、核桃肉、牙棗、海紅、嘉慶子。 那桌又要了林檎旋、烏李、李子旋、櫻桃煎、西京雪梨、河陰石榴、山楂條、回馬葡萄、西川乳糖、獅子糖、霜蜂兒、橄欖、龍眼、荔枝、召白藕、甘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另外的幾張桌子旁也有幾個歌女叫喊著:“喂!過來,這邊來,有沒有林檎乾、芭蕉乾、人麵子、蜜餞、罐子黨梅、柿膏兒……?” 陸陸續續端上來的各樣果品有幾十種之多。 柳永這一桌上竟然較別的桌上多了幾道珍饈,老東家親自來到柳永麵前,雙手抱拳道:“這幾道菜是我送來賠罪的,那年不恭之事讓我始終不能忘懷,又沒辦法補救,想起這事就不開心。” 柳永趕緊站起身道:“事情都過了二十幾年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提他乾嘛?” 老東家年齡應該與柳永不相上下,但卻蒼老很多,他感慨地道:“是啊,是啊,二十年了,二十年的光陰可是不短呀!你我都成了老人,你還好,不顯老,可也兩鬢斑白,胡須也有些花白了。我就更不行了,老得不成樣子了,再也沒有什麼心氣了,打算過個一二年就再也不乾了,該交班了。” 老東家輕嗽一聲,“我一生平等待人,雖是商人,但恪守祖訓,從不欺人,一生公平。黃算盤那種小人行徑,真是砸我礬樓的招牌,打我的臉啊,隻這一件事堵在胸中,始終是我一塊心病,是我礬樓的奇恥大辱呀,怎麼想也放不下。” 柳永勸道:“今天這麼多人來礬樓,我這不也來了麼,一天雲彩都散了,掌櫃的以後再不要提這件事了,好嗎?” 老東家笑著道:“好,好,今日能在礬樓見到你我心已安。不提了,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