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同是客人,人家搶了風頭,梅堯臣也不好多說,便即席賦詩一首《範饒州坐客語食河豚魚》,婉勸範仲淹,指斥吃河豚為陋習,詩雲: 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此時,貴不數魚 蝦。其狀亦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猶吳 蛙。炮煎茍失所,入喉為鏌鋣。若此喪軀體,何須資齒 牙。持問南方人,黨護復矜誇。皆言美無度,誰謂死如 麻。我語不能屈,自思空咄嗟。退之來潮陽,始憚餐龍 蛇。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蝦蟆。二物雖可憎,性命無舛 差。斯味曾不比,中藏禍無涯。甚美惡亦稱,此言誠可 嘉。 柳永聽人說過這首詩,梅堯臣在詩中把吃河豚說成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後果極其危險嚴重。但是詞語太直白了,估計宴席上他與江南客人之間少不了唇槍舌劍。 因為這首詩,梅堯臣得到了正反兩麵的評價,歐陽修對這首詩贊不絕口,說讀了此詩可以治病,還多次寫下來送人。梅堯臣由此得了一個“梅河豚”的雅號,但卻不是因為吃河豚,而是因為這首詩。 反麵的評價是,這首詩當時就傷害了喜歡吃河豚敢於吃河豚的人,打了這些人的臉,一些酒店也很反感,認為這個所謂詩人像是潑婦罵街。又像是脫了衣服,堵上門罵人祖宗一樣,這首詩純是一首罵人的詩,沒有一點深意。 柳永暗思,若是席麵上真的端上來一盤河豚魚,請他梅堯臣吃,到真吃河豚的時候一定會嚇得不輕。或者說真請他吃,他也就不作詩罵人了,畢竟彌補了他沒吃過河豚魚的遺憾。 梅堯臣家中善烹魚善吃魚,除了河豚魚,做出的蒸魚、魚羹很有特點,在朋友圈裡是非常有名的,一些人甚至提著鮮魚到他家去加工。總之對梅堯臣這個人,柳永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柳永熟悉東京的酒樓飯店,他知道許多地方都出售假河豚、假元魚、假野狐等菜肴,當然明明白白寫著就是假的,決不是故意要欺騙人。這種做法是飯店招攬客人的噱頭,客人明知是假河豚還要吃,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實際上這些“假野味”多是用麵做的。這就像一些寺廟裡的“全素齋”一樣,明明是豆腐、麵食,卻偏要做成動物或魚的形態。 他還知道倘若中了河豚之毒,必須迅速給中毒之人灌下糞水,讓病人嘔吐才能解毒。 這場宴會過後幾天,柳永正在秀香屋裡和幾個女子品茶閑談,巧巧插不上話,好容易逮個機會,便撒嬌地問柳永:“七哥你說實話,你說那天我要是中了河豚毒怎麼辦?你就眼睜睜看我去死,還是抱著我哭呢?” 柳永笑道:“別人沒事,我也沒事,怎麼就你會有事呢?你比別人也沒多吃,這不是沒影的事嘛。” “我不就是為了看看你為不為我掉眼淚嘛。你說,我那天真的中毒了,你是不是會立刻抱著我哭?”巧巧期盼地看著柳永。 柳永笑著道:“你真讓我說我也沒辦法,你若真的中了河豚毒,我不會立刻抱著你去哭。” 巧巧不高興地道:“那你乾什麼,難道把你嚇跑了?” 柳永道:“跑了是不假,但我是從桌子上拿個大碗,馬上跑到茅厠裡扚碗糞水,趕緊又跑回來給你灌下去,為你解毒。”柳永一本正經、繪聲繪色地說著,說得巧巧一勁兒乾嘔,捶打著柳永道:“你是越老越沒正形,快別說了,我服了,惡心死我了!” 旁邊蟲蟲、秀香等人聽著兩人逗趣樂得前仰後合,特別是佳娘更是毫不掩飾她一臉幸災樂禍的歡快。 “呃,呃”,巧巧乾嘔著道:“你就這麼著對我好?” 柳永笑著道:“這樣還不行?我是第一時間搶救你,機智勇敢,我是既不怕臟又不怕臭,你看別人誰做得到?” “是,呃一一是呀,別、別人是做不到,誰會想出這樣的損主意,隻有你、你……哇,”巧巧一口噴將出來。 幸虧旁邊的蟲蟲手疾眼快,隨手抄起一個盛果子的大海碗,幾乎一下子扣到巧巧臉上,堵住了巧巧的嘴。巧巧吃到肚裡的東西,五穀輪回沒從下麵排出,都從嘴裡倒了出來,湯湯水水的順著蟲蟲手腕往下流。 幾個女子七嘴八舌地埋怨柳永,佳娘幸災樂禍地笑道:“挺好的一個大碗糟蹋了,就這味兒,十天半月也洗不掉。” 柳永聽著大家的埋怨,不單不生氣,還不住添油加醋道:“佳娘說得也是,這可是上好的建窯黑瓷啊,再拿來當果盤是不行了。不過嘛,用不了幾年這可就是件古董了,還記得我跟你們說過的嗎?這碗不用再造假,這味跟那年朱儒林死活要買的楊妃襪一個味。喂,你們哪個財迷,把這碗抱回家去,當寶貝供著,過幾年就發了。” 眾人哭笑不得,瑤卿搖著頭道:“七哥呀你就少說兩句吧,還楊妃襪呢,那從茅廁裡撈出來的臭襪子叫楊妃襪,那這巧娘吐過的碗乾脆叫巧娘缶得了。” “巧娘缶?有意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柳永雙手一拍,誇道:“瑤卿就是有學問,不叫碗叫缶,高雅深奧,妙!千年以前藺相如請秦王擊缶,也許千年以後哪個藝人還會拿擊缶說事,巧娘缶可就成了國寶了。” 佳娘嚷道:“行了,快住嘴吧,越說越惡心。哎,你們誰把這破碗快點兒端走,這味兒!” 柳永開始時還在各樓層走動,感謝大家厚愛,舉杯意思意思,不久就覺得太累了,於是人流一撥一撥的到主樓柳永桌前敬酒。 柳永旁邊一桌有一女子甚能張羅。此女名叫金雅,也是東京城內數得著的歌女,玉膚花貌,雲鬟霧鬢,乃是這一行中的尤物。為人敏捷靈活,說話曼妙圓熟,越是在大的酒會上越能顯出她能張羅,能調動客人情緒。 金雅經常被人請去主持酒會,不管多大的場麵都能應付,不會出絲毫差錯,而且還能為客人排憂解紛,三言兩語就能讓人言歸於好。故此凡有大的宴會,她若不來總好像少了點什麼,她的這個名聲在汴京城中叫得很響。 但是她之所以不能像陳師師、瑤卿她們那樣受人歡迎,是因為她的鴇母太貪太吝嗇,客人給的纏頭稍輕一些,就對客人假以顏色,或者是指桑罵槐地加以敲打,慢慢的客人上門的越來越少了。 今天的宴會特意讓佳娘請了她來主持,這麼多人這麼多桌,竟然一點兒不亂,蟲蟲、瑤卿、秀香她們這些發起人都輕鬆了很多。特別是柳永,以往隻一桌酒席,自己都保證不了全身而退。今天隻要到了關鍵時刻,自然會有人出麵解圍,這都是金雅安排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