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華采樂章(2)(1 / 1)

柳永之白衣卿相 春汐.Z 3387 字 2024-03-17

柳永驚訝地看了一眼蟲蟲,“是呀,你提出的這個問題太好了,足見小妹想得很細。許多詞已無法知曉哪年哪月在哪兒所填,即便知道,也沒太大用。這樣吧,就按宮調排列,這樣既比較好記,比較好編排,更有一個好處,便於後人按調唱曲。”   見蟲蟲連連點頭,他接著道:“如今你們還能唱,還會唱,這是天大幸事。可我有個憂慮,也許過不了幾十年,會唱曲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專業的唱曲人就沒有了。按宮調編次,分為上、中、下三卷,大致分為正宮、中呂宮、仙呂宮、大石調、雙調、小石調、歇指調、林鐘商、中呂調、平調、仙呂調、南呂調、般涉調、黃鐘羽、散水調等十六個宮調,約一百五十個詞調。”   蟲蟲邊聽邊記,嘆道:“七哥真神人也,如此繁復的樂律,經七哥點撥,似乎讓人頃刻明白了許多,將來你的這部唱本行世,必會受到倚聲家們的追捧,成為宋詞樂律的不可多得的資料。”   柳永一笑道:“多承妹妹吉言,倘天假我以時日,不用一年,為兄我一定要為這些詞配上工尺,便於後人演唱。今日既然妹妹提出這個想法,那就勞煩你促成此事,七哥這裡先謝過了!我如在有生之年見到此書刊刻,死也瞑目了。”   “七哥何出此不祥之言,我看七哥身體無有大礙,近來仿佛更有精神了,飯也吃得多了些。”   柳永苦笑道:“我已這把年紀,我的身體自己知道。人老了,各方麵都不行了,我聽人總結說,人老有‘十拗’。‘拗’就是老不曉事,討人嫌的意思,這十拗是‘不記近事記遠事,不能近視能遠視,哭無淚笑有淚,夜不睡白日睡,不肯坐多好行,不肯食軟要食硬,兒子不惜惜孫子,大事不問碎事絮,少飲酒多飲茶,暖不出寒即出。’總結得很精辟,照我看倒有這樣三句話,對我更貼切。人老了,有三個特征最明顯,見風就流淚,吃飯掉飯粒,撒尿濕腳背,這三條我現在一樣不差。你看我是不是現在就有點兒討人嫌了?前言不搭後語,東一榔頭西一棒捶的。”   蟲蟲輕輕捶打著他,也笑了:“你是有點兒話多了,過去不說或不敢說的,現在都敢說出口了,不過你越是這樣我越喜歡。”   柳永笑道:“你呀,就是一個賤!”蟲蟲撒嬌地摟著柳永,也不管周圍人的眼光,小聲地道:“在你跟前,我就是賤。”   柳永道:“如果書能早點兒成形,我還要用最後精力作些刪削修訂。刪除那些假我之名的詞作,還有一些你們常批評我‘骫骳從俗’的作品。如再有精力,我就為常用詞牌配上工尺,便於後人演唱。倘若天不佑我,唉”,說到這裡柳永不禁長嘆一聲。   蟲蟲道:“七哥還記得那首《鶴沖天》詞嗎?”   “是啊,是啊,怎能不記得,那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啊!當時那一幕始終在眼前晃蕩。現在想起來是又氣又恨,自己當時失控,大鬧朝堂,這對此後半生都有影響,但到了今日反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了。如果天聖八年那年登第,同屆的歐陽修、王拱辰、劉沆、蔡襄等人早已都登堂入相,我呢即使成不了宰執也可能相去不遠。但這填詞之事恐怕也隻能一般而論了。這首詞和其他幾首詞一定要收入集中,那是我一生各個階段的寫照。”蟲蟲連連答應。   蟲蟲又說:“七哥雖然在仕途上沒達到歐陽修等人的高度,可是在詞的創作上誰比得上你呢?我們今天知道李白杜甫白居易,可誰又知道當時誰是宰相,誰是王公呢?我最近又聽說有人以詩聖杜甫喻你了。”   柳永趕忙道:“我哪敢和杜甫相提並論,那是千古一人。你忘了那年虹橋春遊,就有一個姓季的姑娘發難,那還是道寧賢弟給懟了回去,為我解圍。古人言:世上三千年出一聖人,何況詩中之聖,又豈止三千年能出一人啊。實際上杜甫之稱詩聖,乃是拜後人所賜。其實杜甫終其一生始終窮困潦倒,‘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十年饑走荒山道。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他的《同穀歌》道出了他的心聲和無奈,最終湘江扁舟中死於牛酒,牛與酒,這酒沒的說,恐怕牛肉是不新鮮了。但後人從他詩中看到了唐朝的影子,特別是中唐的真實一麵,既看到唐朝的繁榮景像又看到百姓的痛苦生活。”   蟲蟲由衷地道:“七哥你的詞也是這樣啊,不同的是,你反映的正是大宋最輝煌的歷史瞬間,從你詞中看到的是國家的繁榮昌盛和百姓的富足,難怪聽人說現在朝廷中的起居舍人範鎮不時的對你的詞贊嘆不止。”   是啊是啊,柳永這一生聽過的各種各樣的評價數不勝數,指摘批評的、惡意攻訐的、贊美追捧的,太多太多了,他早就習慣了,不管麵臨什麼事,都能寵辱不驚。   柳永做為一個文人,他的人生誌向很明確,所思在功名。對於功名無非是兩種解釋,可以理解為,一是做官做高官,二是建功立業。   他清醒地知道,他的性格、年齡、家庭背景,以及對社會的常識見解,都有欠缺,不可能在仕途上走得多遠。   但是正如他的老朋友樸成指出的,步入仕途是你這樣的讀書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了這個根本,你才能全心全意地盡忠報效你的國家。這一點,他做到了。   建功立業,就不用多說了。憑著他幾十年持之以恒、孜孜不倦地探索,他使宋詞為天下人所接受,引領宋詞走向輝煌,他對社會有大功,他的事業獲得了巨大成功。   他對自己的人生又有什麼好遺憾的呢?別人又有什麼權利對他說三道四呢?   這段時間對柳永和蟲蟲來說,是上天對這一對善良的有情人的恩賜,沒有了往日的喧囂,人世的紛擾,不再需要那推也推不掉的美酒佳肴,富貴榮華視如糞土,功名利祿如過眼雲煙。有的是兩人相濡以沫的互相攙扶和對詞作的回憶、整理和搜集,以及他們對美好生活的感恩和知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時一天想起好幾首詞,有時幾天也想不出一句舊作,兩個人全身心地投入到這項事業中去,身體日見好轉,精神更加充實。   柳永興奮地說道:“我聽你講詞已收集差不多了,你給一些姐妹寄去索詞的信也陸續有了回音,特別是瑤卿接到你的信後,在東京搜集整理得很順手。我的詞虧得你和眾多姐妹搜集整理,竟也有三百餘篇了,若能三刪其一,再精心校正一下,後世罵名可能會少點,可惜我最近感到很疲憊,精力大不如前了,我剛剛將這首《鶴沖天》改動幾字,也是我一生寫照了,至於是否能達到白衣卿相的平生抱負,隻能留給後人評判了。”   蟲蟲猶豫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柳永已看到蟲蟲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便道:“蟲妹有話便說,不妨事。”   蟲蟲道:“我隻有一個問題,你看那兩首寫給趙香香的《西江月》還收入嗎?恐怕那會給後人留下更多詬病的把柄。”   柳永想了想終於嘆道:“算了,還是收進去吧,以保留我的本來麵目。一生遭人詬病,我也早已習慣了,是非成敗,身後之事交給世人評說吧。後人如若同情我那臨軒放黜的倒黴遭遇,也許可以原諒我。若說這兩首詞就是艷詞,我也認了,我本心覺得實在算不上什麼。西漢的張衡就寫過描繪床第之事的賦,而唐代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竟寫了《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他將男歡女愛視為人生最高享樂,他認為和諧的男女關係才是人生至境。他們的文章都能流傳下去,我的所謂艷詞又算得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