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起,黃沙亂舞。雁門關毅然挺立在群山懷抱之中,有東、西二門,皆以巨磚疊砌,過雁穿雲,氣度軒昂,門額分別雕嵌“天險“、“地利“二匾,山頭傳來陣陣鷹鳴,訴說著沙海滔滔如血夕陽的濃烈,以及征塵未洗鼓又催的悲壯。 且說柳宗澤在與八賢王趙德芳上演自導自演的盲人提燈傳遞情報的一出戲之後,果不其然,在兩日之後,很快就有一眾殺手盯上了柳宗澤,三五成群各持明晃晃的長矛、腰刀等兵器成包抄態勢,隨時等待瞄準時機,便從街巷埋伏處沖殺出來。 柳宗澤隱隱感覺到背後灼熱的目光,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從容不迫的弧度,靜候殺人們亮劍出刀,暴露無遺,誰究竟才是甕中之鱉拭目以待。 一眾殺手揮動兵器奔近身來,刀槍齊至,向前疾沖,狂砸猛打,分別刺向柳宗澤的胸後和小腹,每一招都是致人死命的狠辣招數,其中帶頭的一名殺手不禁喝到:“快快說出其餘五名死使的下落,可以饒你不死!” 柳宗澤拖著瘸腿,手中的盲杖撥動機關,此時儼然變身成為了虯龍棍。都說“拳打一線,棍打一片”,他當下足底加勁,樺棍劈出,力發腰間,虯龍棍舞動起來倒也隨心所欲,刀槍伴隨“錚錚”的聲響被逐一撞開,讓人感到手腕酸麻,虎口隱隱作痛,隻得向旁跳開,躍至半丈之外。 柳宗澤不屑一顧,憤慨異常道:“你們是什麼人?出手招招致命,又有什麼信用可講!” 帶頭的殺手臉色微微一沉,朗聲道:“原本就沒想過要讓你活過今夜,你若交代了其他幾人的下落,爺自然會留你一個全屍。” 柳宗澤聞言抬頭,目光灼灼道:“我前腳剛到雁門關,你們後腳就跟來了,是有人把我給出賣了?” 帶頭的殺手嗬嗬一笑,摸了摸手中刃如秋霜的腰刀,語氣涼涼道:“是八賢王趙德芳把你這個瘸子給出賣了,你還在替你主子狄青為他賣命,究竟傻不傻?還是放聰明點,學像我們一樣,不要與大遼國七十萬的虎狼之師為敵。” 柳宗澤神誌清明,濃眉微曲,神色肅然,道:“你們不是遼人,卻對我的身份和行動了如指掌,不僅知道我在狄青將軍的麾下,還清楚我與八賢王見過麵--看來,八賢王沒有猜錯,涿州之戰的幕後幫兇就是西夏,你們與遼人朋比為奸,沆瀣一氣,聯手對付我大宋,這無異於引火燒身,自掘墳墓!” 帶頭的殺手冷笑一聲,甚是自得,目光中帶著銳氣,洋洋得意道:“死到臨頭,不怕老實告訴你,我西夏攝政王爺與大遼睿寧王爺已經定下盟約,他日攻下宋朝江山,大家平分天下,你們就等著做待宰的羔羊吧!”說著,他忽然意識到了有什麼問題,眸光一黯,唇邊依舊凝固著笑容道:“剛才,你說什麼?八賢王猜到了涿州之戰的幕後幫兇就是西夏?不是因為你傳遞了情報給趙德芳嗎?怎麼會是他猜到的?” 柳宗澤點了點頭,旋即道:“之前王爺不過隻是無憑無據的猜測罷了,眼下卻是真憑實據地把情況摸實了。西夏不顧向宋稱臣的君臣名分,背地裡撕毀了‘慶歷議和’的協議,背信棄義,與虎謀皮,出賣了大宋。如此不忠不義之輩,有何顏麵在此大放厥詞?” 帶頭的殺手微微語塞,連忙與同夥環顧四周左顧右盼,神色緊張道:“胡說!眼下隻要殺了你,我們就高枕無憂了!”說著,招呼同伴準備拚力放手一搏,不再與之再多說半句閑話。 正在動手之際,隻聽身後一聲驚呼聲劃破了寂靜沉沉的巷子,將空氣之中緊張的氛圍驟然凝固,“不好,我們被包圍了!”便聞周遭有兵刃聲錚錚作響,帶著肅殺的味道。 剎那之間,數十名全副武裝的精銳侍衛提足疾步奔跑至跟前,他們除了大部分是戍守雁門關的唐家軍之外,還有幾人身穿紅衣紅裳的朝服,並有緋色羅料蔽膝,身掛錦綬玉釧,下著白綾襪黑皮履。他們乃汴京皇城司的親從官,即從禁軍中挑選的精壯皇家侍衛,個個身手矯捷,屬於皇帝身邊的親信範疇。八賢王趙德芬有意以賭約的形式將皇城司的親從官從汴京招攬至雁門關,就是為了讓除了他和唐家軍的第三方皇家親信見證這一幕,免得宋仁宗趙禎會心存顧慮,誤認為西夏作為向中原俯首稱臣的臣子做出勾結遼人背後插刀大宋之事乃為唐家軍和自己無端揣測之言。 一把把雪亮的長刀在火把的映射下,頓時照清了現場殺手們彼此顧盼的惶恐,雖然個個帶著麵罩,但是一雙雙烏沉沉眼睛中瞳孔緊縮的神情無一不暴露出徹骨的寒意的驚恐,猶如籠中之鳥,網內之魚一般,任由插翅難飛。 “王爺真乃神機妙算,算準了你等小人會在雁門關伺機對線人對手,隻等你們自投羅網了!”老將軍唐榮手持一對金裝鐧,昂首挺身在前怒斥道。 皇城司的親從官也輕淺而笑,應和道:“皇上接到王爺的手諭說是涿州之戰的幕後幫兇已經查明,即將現身雁門關。皇上還以為王爺是在說笑,還讓丞相韓琦和開封府尹包拯大人參與了打賭,看來皇上和韓丞相也有千慮一疏的時候。” “你們使詐,故意放出風聲,引誘我們殺人滅口。”帶頭的殺手終於回過神來,臉色鐵青地道。 “這叫引蛇出洞!”青羽揚了揚六尺青色的長戟,橫了一眼對方道。 八賢王趙德芳唇角挑起一絲溫和的笑意,與殺手們陰鬱憤慨的麵孔形成了鮮明反差,他揮動著折扇緩步上前,微微咳嗽,勸退了刀劍相向的精銳侍衛,平靜的語氣中滲透出絲絲包容道:‘你們也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隻要從實招來,本王擔保一定不會為難你們。’” 帶頭的殺手輕輕一哂,放鬆了姿態道:“早聞宋朝八賢王趙德芳智勇雙全,可惜命不好沒有當成大宋的皇帝,我們的確是輕敵了。” 八賢王趙德芳悠悠抖了抖寬大的衣袖,自負一笑道:“德芳不過隻是一介隻顧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實屬難以扛起江山社稷的重擔,你們不是輕敵,是我僥幸取勝罷了。” 帶頭的殺手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笑容,似乎含了一絲通透道:“是不是僥幸大家心知肚明,八賢王你能不能一直僥幸下去,才是關鍵!”說著,他橫眉蹙起,猛然揮舞腰刀徑直向趙德芳頭上劈去,這一刀甚是威猛迅捷,出其不備。趙德芳想要側身閃避,已然來不及。 青羽見狀額頭青筋暴起,準備拔出長戟相迎,不料趙德芳已經出手相抗,隻見他果斷折扇回手心,並以扇柄為盾,右掌揮出硬生生地接了這一招。拍的一響,兵刃與扇柄相交,竟然震得殺手退後了幾步,趙德芳卻幾乎站在原地不動,隻是身子微微一幌。 帶頭的殺手心中一凜,暗自道:“這個看似病懨懨的王爺,武功倒是不賴,除了裝就是裝!” 老將軍唐榮見對方已然動起手來,便不再隱忍,提起一對金裝鐧呼呼風響橫掃過去,聲勢非凡,震得街巷四壁簌簌回音,耳邊泛起嗡嗡聲響。一眾精銳侍衛也不甘袖手旁觀,劍戟如林,急沖而至,讓對手有些駭然。 西夏的殺手縱然是高手,但也寡不敵眾,應接不暇,勉力揮動著兵器全力以赴,一陣狂斬亂砍應付,頓時嗆啷啷一串聲響,兵戎相見,粗氣喘喘,現場的打鬥亂作一團。 老將軍唐榮身先士卒,以一敵三,橫鐧砸去,趁對方左右避閃之際,一個旋風劈腿,便將殺手踢翻在地。其中有一人人欲要拚死反抗,被精銳侍衛揮劍搶出,登時當者立斃。 “你們若是負隅頑抗,隻有死路一條!”青羽長戟拔出,激起一股風聲,隻見寒光閃閃,一戟雙擊,打中了倆名西夏殺手的手腕,手中的腰刀伴隨“叮當”之聲此起彼伏地紛紛落下,讓對方毫無招架之機。倘若他這一戟打中的不是手腕,而是指向胸腹要害,倆名殺手恐怕已經橫屍倒地。 帶頭的殺手卻不肯屈服,黑冷的眸子在八賢王趙德芳等人的麵上輕輕一刮,語氣凜冽道:“我黨項一族拓跋思恭建立夏州政權‘雖未稱國,而王其土’算起,已有百年之久,比宋、遼立國的時間都還長。我們的領土不比漢人遼闊,但是地理環境卻是惡劣十倍、百倍,民俗勇悍,形成了尚武好鬥的民族錚錚鐵骨,這是我西夏立國之本,也是你們漢民所不能為也!” 說著,他全神接戰,將一路刀法淋漓盡致地施展開來,掌中夾刀,愈出愈快,將兩名皇城司親從官肩上的公服紅裳劃去了一大片,鮮血涔涔而下。幸虧有幾名唐家軍侍衛及時揮劍將腰刀格開,方才沒有傷及親從官性命。 帶頭的殺手又不服,橫了一眼,冷光閃動,揮刀轉向直指八賢王趙德芳的麵門。四目再次相對,趙德芳倒是沉著冷靜,巋然不動,隻撚著手上碧璽珠串一顆顆地撥著。青羽嚇得心頭一震,連忙使用長戟回頭相救,長戟與腰刀相交,各自夾著勁風從耳畔掠過,雙方分別退了兩步。 擒賊先擒王。見慣了沙場血腥殺戮和生死的老將軍唐榮欲速戰速決,一對金裝鐧舞成一團團黃光,刀鐧互擊,嗡嗡作響,將帶頭人和餘下的三五殺手逼至角落,並吩咐屬下群起而攻之,隻要不草草了卻其性命就好。畢竟對於敵人不必手下留情,隻需生擒帶頭人,留下活口審訊罷了,無論他受傷或致殘與否,這些都不重要。青羽也迎上前去,揮出一招,左右齊上,與之配合。 麵對四下裡勢狠力沉的凜冽攻勢,西夏的殺手顯然招架不及。幾番搏鬥下來,帶頭的殺手左肩負傷,騰不出手來抵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心知再拚鬥下去,定要吃虧被擒,他向左右同夥使了個眼神,利用宋軍求勝心切的交集心態,在同夥刷刷連刺三刀佯攻的全力掩護之下,手按住傷口在空中一個轉身,向前縱躍了幾丈餘,跳出了包圍圈,又幾下起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匿行走在高墻之上。 唐家軍見狀,腦中轟然一響,一些人舉刀相向,將刀劍架在了剩餘西夏殺手的喉下,迅速控製了局勢;一些人立馬提氣急追,隻是帶頭的殺手腳程飛快,僅在一彈指的功夫,便已相距幾丈之遠,不見於月涼如水的茫茫暮色之中。 再回頭一看,被擒獲的殺手雖然伏地摁住,但是個個昂首怒目而視,忽然咯咯一笑,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 “不好!扳開他們的嘴,藏有毒藥,不要讓他們服毒自殺!”皇城司親從官矍然變色,喝道。 話音還未落下,隻見被擒的幾人臉色已經發白,猛地已經咳出血來,鮮血兀自汩汩流個不住,瞳孔驟然放大,整個人篩糠似地激烈抽搐了一下,已然便沒有了生氣。 八賢王趙德芳微微凝眸,陡然升起一股憐憫與悲惜,所謂的虎狼之師不過是軍中人人有視死如歸的勇氣和膽量。“寧射蒼鷹不射兔,寧捕猛虎不捕狐”的黨項人擁有這種魄力,披堅執銳、勇猛剛毅的遼人也擁有這種氣概,那麼,遵循“強乾弱枝,內外相製”國策的大宋王朝呢? 俯瞰雁門關,塞外一片片的白楊樹挺起硬朗的胸脯,凝聚了晨日裡一樹樹的霞光影,遙望著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天空數著星星,如此浩瀚壯闊,如此綠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