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章 進京麵聖(2)(1 / 1)

一似雲間月 紫雨千歲 4227 字 2024-03-17

正說到此,有一眾內監和宮女俯身陸陸續續地灌入,右手托著用黃色的繡龍布罩著的食盒,左手拿一條紅羅繡的手巾,將食盒擺放在膳桌上。   宋仁宗趙禎緩緩斟了一盅茶在手,含笑道:“八皇兄今日回朝乃我大宋天聖年間的一件大事,朕今日讓人備置了金龍迎賓大宴席,一定不能掃興!”說著,他低聲喚了身邊的內侍一聲“劉瑾。”   “迎賓”兩個字脫口而出,說得擲地有聲,不知道是宋仁宗趙禎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舉,但是對於趙德芳而言,卻聽得格外刺耳,他抬眼望了望窗外如同臨淵般的紅墻,知道自己對於汴梁帝王皇宮而言,已然成為了一個外人。不知道,太宋的江山社稷是否也如同宮殿內醉生夢死的繁華一般,已經與自己無關,卻始終是他心頭最放不下的心事。   名叫劉瑾的內侍立馬奉了一雙象牙磨成的四棱鑲金筷子,上端呈方形帶棱角,刻有福壽祥瑞的祥雲圖案,下方呈現圓形鑲有璀璨赤金,金光燦燦,一看就是珍品,讓人看了愛不釋手。   宋仁宗趙禎飲了一口茶,頗為動容道:“八皇兄與朕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年長了朕六歲,但是對朕照顧有加,每每朕犯了錯被父皇責罰,八皇兄都會主動為朕擔當,朕一直銘記在心。這些年來,八皇兄身體抱恙欠安,朕一直掛念在心頭,近日命人特意打造了這一副象牙鑲金筷子,祈福皇兄樂樂陶陶,稱心快意,福壽無疆!”   趙德芳眼波微微一動,略一思忖,低眉躬身推讓道:“皇上的一番盛情美意,微臣感激激涕,但是請恕微臣不能承受這份厚重之禮,還請皇上收回象牙金箸。”   宋仁宗趙禎鼻翼微動,還不等臉色沉下來,丞相韓琦便察言觀色在先,目光往趙德芳身上一掃,即刻針鋒相對,截了話頭道:“王爺您這是什麼意思?口口聲聲地說感恩皇上的盛情,卻不領情。這是口是心非嗎,好大的架子?還是嫌禮太輕了,不符合王爺的胃口?”   青羽在旁聽得不樂意,覺得言語刻薄帶著咄咄逼人的傲氣,便氣不過大步流星上前一步,頓足道:“丞相您才是好大的架子,在聖上麵前官威十足,公然挑撥皇上與王爺的手足親情,這是對皇室的居心叵測,更是破壞我大宋國運昌隆的圖為不軌!   丞相韓琦聞言為之一凜,一撩腰間束以的大袖襴袍革帶,跪下哀哀道:“微臣一片冰心,隻是如實將心中疑慮和盤托出,還望皇上明察呀!”   趙德芳微微沉吟,麵龐上浮現波瀾不驚的沉穩,正色道:“微臣不收象牙金箸,並非是有意要冒犯聖恩,而是為了祖宗禮法,為了我大宋國運昌隆。”   宋仁宗趙禎蹙眉疑道:“八皇兄,此話怎講?”   趙德芳抬眸望了一眼殿頂金粉燦燦的壁畫,手中撚著一串小葉紫檀手串,緩緩撥動著飽滿的珠子,徐徐道:“我大宋的祖宗之法講究‘政在節財,禮為寧儉’,注重勵精圖治,克勤克儉,一改了唐代至五代十國以來奢侈糜爛之風。若我收下象牙金箸,日後每每用餐肯定不能配土瓦器,而要配犀角雕的碗白玉磨的杯。有了玉杯,其中肯定不能盛菜湯豆羹,而要盛山珍海味才能與之相配。吃慣了山珍海味就隻願意穿錦繡華服,乘朱輪華轂,住高樓廣廈……這樣下去,微臣的欲望便沒有了止境,恐怕欲壑難填,難保有一天不會盜權竊柄,誤國殃民!”   宋仁宗趙禎聞言雙肩微微一震,似有怔忡之色,片刻回過神來,目光中含了一抹溫婉的歉意,深以為然道:“八皇兄言之有理,所說甚是,於朕心有戚戚焉。”說著,他臉上閃過一絲烏雲般的陰翳,睇了一眼韓琦,眉心曲折如川道:“韓丞相,虧你肚中滿腹經綸,卻是小肚雞腸,滿腹牢騷,不似八皇兄這般淵圖遠算,能夠放眼乾坤。”   韓琦聽得有些不安,臉色登時不好看,連忙躬身拜倒,怯生生道:“世人都說八賢王具有親、良、忠、德、仁、義、敬等八賢,微臣愚昧,哪裡能夠與王爺相提並論?”   少傅樊美微微欠身,恭順打著圓場道:“皇上英明神武,深知八賢王乃國之棟梁,才會連下幾道金牌力請王爺回朝。”   宋仁宗趙禎贊譽地點了點頭,頷首道:“皇城司的親從官已經快馬加鞭提前回京,向朕稟告了雁門關殺手行刺一事,也印證了皇兄所言,西夏背信棄義,與遼人狼狽為奸,釀成涿州之戰我軍勢窮力極鎩羽而歸的慘敗,讓朕著實心寒不已,履霜之戒,定當痛定思痛!”   趙德芳嘴唇微抿,銜了一絲淡薄而端莊的神色,屈一屈膝道:“如今我大宋商貿欣欣向榮,國庫財力充裕,對鄰邊之國主張‘待之以禮,結之以恩,高其墻垣,威其刑法’的懷柔政策,唯獨沒有‘打’字,不足以威懾天下,讓友邦藩屬國產生敬畏之心。還請皇上再三斟酌,唯有以鐵血鷹派的態度振奮士氣,善用兵者,重視武將,才能讓大宋立於不敗之地。”   一聽說要重用武將的建議,韓琦輕輕一哼,眉宇間隱然有不屑之色,攏起袖子,不禁拉長了聲音,焦急道:“八賢王,您這個提議是有違我大宋重文輕武的祖宗之法,會使我大宋重蹈中唐之後國家長期處於藩鎮割據局麵,將領擁兵自重不受製於中央的的覆轍。皇上,您可不要被一家之言所蠱惑,迷失了方向。”   趙德芳的聲音如同浮在水麵上泠泠相撞的碎冰,眸中含了傲然不群之氣,眼角的餘光冷冷一掃韓琦,淩厲道:“韓大人飽讀詩書,難道不知《孫子兵法》開宗明義首言‘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的道理嗎?若大戰大考在前,請問我大宋能夠指望韓大人您生死不顧,身先士卒,沖鋒陷陣,浴血沙場嗎?”   韓琦怔怔哽咽了片刻,微微垂下臉頰,但依舊不服氣道:“想想唐後五代期間,戰亂頻頻,政權更迭如同走馬觀燈,朝為仇敵、暮為君臣猶如家常便飯,中原地區最長的政權後梁,存在不過十七年,後漢最短,僅僅為四年,在短短五十年時間裡,竟然頻繁更換了五個朝代,就是因為武將專權,擁兵自重,生靈塗炭,老百姓也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難道我大宋不應該引以為戒嗎?王爺,您怎麼能夠保證兵權過大的武將會沒有二心?祖宗之法不足畏了嗎?”   趙德芳的目光中多了秋水寒星般的冷澀,語氣有棱角分明的弧度道:“韓大人,本王不能保證兵權過大的武將會沒有二心,你難道就可以保證權勢傾天的文臣絕對忠心耿耿了嗎?”   見倆人爭執不下,宋仁宗趙禎眉目溫靜地如同斜陽下一抹雲淡風輕的霞光,終於有聲音渺渺響起,語調沉穩而緩和,忖度著道:“四皇兄和韓愛卿都是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著想,大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不必為了意見分歧而傷了一團和氣。祖宗之法,既不可輕變,也不是一成不變,畢竟計萬世之安,無百年不變之法。”   韓琦與趙德芳互相睇了一眼,對於趙禎這一句說著不明不白,立場不清不楚的話,在心中各自有了定論,便彼此拱手含笑,在麵子上維係著最基本的尊重,客套道:“一時情緒激動,還望海涵,多多見諒!”   殿外晚霞的餘光像彩色錦緞一樣絢爛,那如同霜後的柿子的光線,幾乎染暈了宮城內外朝所有的金頂紅門,色澤鮮艷得宛如滴血怒放的紅牡丹在天際盡情地噴芳吐艷。趙德芳清雋的輪廓在晚霞殷紅的光暈中漸漸沉寂下去,唇邊還掛著笑意,烏沉沉的眼眸卻泛著冷鬱的光芒,他知道對於趙禎而言,祖宗之法不是不可變,關鍵是還遠未到百年變法之際,一切皆為空談。   一場金龍迎賓大宴席在彼此心照不宣的琴瑟不調中,伴隨酒過三巡的歌舞升平逐漸落下帷幕,裊裊絲竹之聲沉寂了下來。   韓琦出門望了望陰沉沉天色,眼見烏雲翻滾從四麵八方整垛整垛地漫過來,仿佛千軍萬馬壓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眉色之中有一絲憂鬱,在簡單施禮辭別了宋仁宗趙禎之後,便顧不上與同行官僚的寒暄客套幾句,還不待棗紅色的坐轎駛來,就一路兒沿著紅墻黃瓦的屋簷小跑向宮外的府邸奔去,倉促的背影在灰蒙蒙的空氣中顛簸著漸行漸遠,顯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仿佛精神被繃緊,似天邊的烏雲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同行幾個官僚輕輕一嗤,在背後倦倦笑道:“別看韓丞相平日裡趾高氣昂的樣子,在家就是一個懼內的耙耳朵,一聽見他老婆河東獅吼,就會嚇得六神無主,心中茫然。”   “家中有悍婦,畏妻如虎,這男人活的窩囊,也是可憐之人!”內侍劉瑾將手中的浮塵往肩上一掃,幽幽輕籲了一聲,嘆道。   官僚們臉上笑意更濃,壓低了聲音道:“劉公公,您這是在替韓丞相鳴冤抱屈呢,人家回家有老婆抱,有女兒逗,您這是湊哪門子熱鬧呀?”   內侍劉瑾一縮袖子,眉宇之間更是幾分難堪,臉上猶自帶著淺淺笑意,自己輕輕扇了一介耳光,俯身頷首道:“瞧奴才這幅自以為是的德行,讓幾位大人見笑了不是?”   趙德芳眉心微微凝了一絲笑意,眸光如同寒夜裡璀璨的星星,驟然亮起,凝望著宮殿高墻之外的方向,眼底竟流露一絲淺淺的艷羨之色,正傳入耳畔的是隔墻馬行街夜市一陣又一陣的市井之民盡享天倫之樂的歡愉之聲,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如今,自己孤身一人,身邊既無妃無妾,也無兒無女,落得形影相吊一生逍遙自在,斷雁孤鴻了卻人世浮華,除了國事也一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