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驟急連綿,說下就下,讓人心中驚悸或者鬱悶煩躁,就像丞相府韓國公府的誥命夫人王綺夢的臉色陰晴不定,上一刻還和顏悅色晴空萬裡,下一刻就暴跳如雷傾盆雨下,因作風彪悍而名揚京城。 因為王綺夢的父親王成林高居太傅正一品的要職,對寶貝女兒極盡寵溺,從小嬌生慣養,讓她養成了張揚跋扈、刁鉆刻薄的性情。在她嫁給韓琦之時,韓琦剛剛跳出了寒門,高中了進士,被朝廷禮部授以庶吉士的職位,後來成為王成林的心腹。由於太傅王成林著力提攜,再加上自身善於鉆研經營,韓琦一路低開高走,平步青雲,屢屢被授不次之遷,一路官運亨通升遷至參知政事,直到入贅王家。仕途之路,韓琦可謂在勾心鬥角的官場混的風生水起,最後攀爬到了丞相的位置,卻念在王成林的知遇之恩和自己入贅的身份,對妻子不敢有半點違抗。 待到宴席結束,韓琦心急火燎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回府邸,身上已經被滂沱氣勢的雨水濺著濕漉漉了一身,隻因為老婆大人王綺夢責令他最晚戌時就要回府,不得在外稍加逗留半刻,否則回來不僅會被披頭蓋臉地訓斥,還要當著下人的麵公然跪搓衣板,實在讓自己的顏麵掃地。 果不其然,隔著一掛碎玉珠簾,王綺夢靠著一個溫香軟枕貌似懶懶地享受著左右婢女的垂肩按摩,實則微瞇了雙眸留神窗臺下福壽雙全紋花老花梨木雕花木桌上用香計時的汝窯豆青釉鏤空蓮瓣熏爐,那一爐絲絲縷縷透著檀香的輕煙,看似輕煙飄渺萍蹤未定,實際聞起來卻濃烈張揚讓人覺得有些刺鼻。一旁的案桌上擺放著撣土除塵的雞毛撣子。撣子桿用的是小葉紫檀,每根墨色羽毛似韭菜葉寬,色澤亮麗,泛著油油光亮。 見到韓琦渾身濕淋淋地晚了一盞茶的時間回來,王綺夢笑意幽幽,微微側首,滿頭珠翠,發出唏娑碰撞的聲音,搖曳出璀璨奪目的光芒,直逼雙眼,喃喃道:“到皇宮吃個便飯,也能讓你吃出一身落湯雞似的來,你這個丞相當著還真夠威風。”。 韓琦低低應了一聲,順手吩咐侍女遞過一件寬袖廣身的錦袍,卻不敢伸手接過,神色恭謹道:“回夫人,八賢王趙德芳回京了,本官應酬皇上的金龍迎賓大宴席回來晚了,一路冒雨趕了回來。” 王綺夢嘴角浮起一道弧線,唇邊的笑意如同遇上了秋冬瑟瑟寒雨,用雞毛撣子凜冽地一拍案桌,火冒三丈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所謂的金龍大宴席是什麼玩意?一個個舞姬粉麵含春,敞著肩頭,騷首弄姿,妖媚入骨,恐怕還不待入席便不能自持,連腿腳都舍不得邁開半步了吧!哪裡還有舍得回來的心!” 韓琦眉心灼灼一跳,本是有怨氣在心頭,又不敢發作,低聲辯解道:“我是奉旨赴宴,皇上聖意難違,怎會有其他汙穢的事情?” 王綺夢聞言臉色更是一沉,睨著眼瞧他,聲音陡然尖銳地咆哮道:“好你一個韓琦,敢拿皇上來壓我,我說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你如今從一介布衣晉升為當朝宰相,翅膀硬了,說話有底氣了,不敢有違聖意,卻敢造老娘的反了,別忘了當初是誰讓你平步青雲的!” 韓琦垂首戰戰兢兢,見越是解釋越是有理說不清,深知王綺夢性情潑辣,便頷首道:“韓某能夠有今天,都是托夫人的福,夫人大恩大德,韓某銘記於心,不敢有忘。”說著,便背過身去,不再接話。 正當此時,外頭一陣冷風灌入,有侍女端了茶點上來,隨行還有一個倩麗緋紅衣衫的身影,約莫十六、十七歲,麵似桃花帶露,膚如柔荑沐雨嫩,手捧著一簇剛剛摘下花色艷麗的蜀葵遞給婢女插入定窯鵝頸瓶中,徑直往鬆鶴紋花梨木扶手椅一坐,用過桌上的七巧糕點,貝齒輕咬道:“怎麼了嘛,爹回來了也不去後院看我,隻顧到娘這裡匯報。” 王綺夢見到少女,眼中一熱,換了一副溫婉的模樣,拉著手輕輕笑道:“楚楚,你真乖,這麼晚還記著給娘送瓶花。”來人原來是韓琦與王綺夢的女兒韓楚楚,正值二八黛綠年華,人如其名楚楚可人,如花似玉。 韓楚楚眉目濯濯,眸色微微一亮,揚手道:“我看這蜀葵開在後宅庭院中太過於濃艷刺目,就讓人冒雨連根拔了,給摘了回來,都說‘翩翩蝴蝶成雙過,兩兩蜀葵相背開’,特意送到娘這裡來,果不其然,有人背對背了!” 王綺夢雖然是愀然不樂,但是聽到女兒這麼一說,神色也舒緩了一些,朗聲道:“今天晚回的事情就算了,八賢王趙德芳一生風流成性,四處留情,結果落了一個孤苦伶仃,無兒無女的命運,你今後不要和他裹在一塊兒。” 韓琦見緊張的氛圍有所緩和,側身回首陪著笑道:“夫人,您教訓的是,就算借我熊心豹子膽,我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呀!您是知道的,隻有八賢王趙德芳才喜歡這些花紅柳綠鶯鶯燕燕的環繞,我是為了不讓聖上掃興,才奉命作陪應酬。”說著,他的眉梢眼角帶著舒展的笑意,上前接替過侍女,輕輕替王綺夢捶著肩膀。 王綺夢瞟了他一眼,肅了神色道:“給老娘滾一邊去,渾身濕漉漉的,也不怕弄臟了我的吉服。” 韓琦即刻會意,立馬退到身後,態度溫和且恭敬道:“夫人責備的是,我這就去換上乾凈的衣服,再來服侍夫人。” 見到父親韓琦轉身回內室更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韓楚楚眼風往其狼狽的背影方向一揚,隨即與母親王綺夢對視了一眼,挽一挽手上的翠玉鐲子,悄然笑道:“娘,看爹對你唯命是從的樣子,叫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真是羨煞旁人。” 王綺夢眸中含著清亮的笑意,伸手拈起案桌上定窯鵝頸瓶中的一枝蜀葵輕嗅,喃喃道:“女兒,有什麼好羨慕的,男人都是賤骨頭,不能被慣的,你對他心心念念,他就會得寸進尺,越來越不知足。”說著,她忽然神情一動,起身拉著她的衣袖道:“你往後是要進宮選秀嫁入皇家的,憑我女兒這般容貌家世,即使不做皇後也是貴妃,你要學會馭夫有術,將來權傾後宮。” 韓楚楚略略沉吟,難掩眸中神色,半是歡喜,半是顧慮道:“可是當今皇上早已年過不惑之年,我對老男人可沒有什麼興趣,不想委身嫁於他。” 王綺夢聞言輕輕一嗤,神情有些焦慮,親和之中透著幾分沉沉的威嚴,勸道:“呸,說的什麼混臟話!普天之下皆非王土,皇上乃九五之尊,做了他的女人當上後宮之主,將會受到萬人矚目和愛戴,也會保證身後母家的繁榮昌盛,試問天下哪個女人不想母儀天下?” 見韓楚楚有些猶豫不決,仍在躊躇不定,她一手牽過韓楚楚的手,湊耳悠悠道:“再說,曾經有高人給你爹占卜,說韓家會飛出金鳳凰,艷絕天下,富貴之極--此乃天命,不可違也!” 韓楚楚雖是將信將疑,也是頰生紅暈,滿臉嬌俏一笑道:“既然是天命,自然當順天而行,尋得如意郎君,締結大好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