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黃塵,風馳電掣,經過數日快馬加鞭,在淮南蘄州城救幼童的“黃光”已然到了滎陽城廣武府東門大街,堅硬的青石板路筆直地延伸開去,直通前往鬧市的墨黑色三拱石橋,馬蹄踏在路麵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似瓷器相互碰撞的空靈。他正是江東白雲山莊的少莊主白子漾,奉父親白傲飛之名前來夏侯山莊送禮,恭候夏侯梓陽及笄芳辰,由於並未急著趕路,一路欣賞山水風光,比羅美薇、潘星竹晚來了一步,可謂姍姍來遲。 白子漾勒馬緩緩而行,不知不覺行至到了前日雲蕭蕭和彤兒之前光顧的成衣鋪,頂匾額寫著“雲衣閣”總號金漆大字的,他飄身躍下馬背,文質彬彬,一張溫和不失朝氣的臉龐神采奕奕,雖然不比沐雲帆風度翩翩,不比雲蕭蕭棱角分明,不比江晟清新俊逸,但是也是生得一表人才,在溫文爾雅的舉止之中自帶一股出身名門右族的清華之氣。 原來,他想起了母親沈嵐瑜臨行前“女兒家通常都喜歡錦衣華服,禮多人不怪”的囑咐,便打算再購置一匹上好的綾羅綢緞,作為芳辰賀禮贈送於夏侯梓陽,便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雲衣閣”成衣鋪。 還未跨進門檻,便聽見距離門口不遠處的街巷偏角傳來嚶嚶啜泣的聲音,一個身姿憔悴似有神傷的身影蹲坐石階上,隻穿了一身素淡淺碧色的寬袖褙子,發式不過是最簡單的螺髻,插了一枚壓鬢簪並未飾帶有任何珠花,埋著頭悠悠抽噎,哀哀抽噎之聲仿佛清雨梨花,散在風中,亂了鬢發。 店裡的夥計見有人在店門口幽幽哭啼覺得擋了生意的財路,便疾步走到其跟前,聲音隆隆地道:“好狗不擋路,不要在爺們的地盤上哭哭啼啼,破壞了店裡招財的風水,閃到其他地方哭去!” 女子聞言抬起頭來,一雙眸子清亮如水,盈盈光轉道:“什麼叫爺們的地盤?街巷有道,這裡是大眾場所的地方,又沒有占用你家的店,我哭哭啼啼管你什麼事?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店裡的夥計不服氣地道:“我們敞開門做生意,講究喜氣,就憑你這一副抽抽噎噎似掃帚星的樣子,恐怕會征兆我們店一整天都開不了張。” 女子的喉嚨裡像含著一顆極酸的梅子,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微微一凝道:“誰說我是掃帚星,會讓你們店開不了張?我這就進店試試衣裳。” 成衣鋪的掌櫃聞言抬眸一看,或許因為之前吃了雲蕭蕭和朱一彤的虧兒,錯失了一筆收益可觀的買賣,他不敢再隨意以貌取人,至少此時此刻還記著教訓,害怕因為夥計兒的怠慢,再損失一筆日進鬥金的機會,掌櫃便燦然一笑,態度溫和著囑咐店裡的夥計兒道:“本店新到了一批上等的娟羅緞綾,輕薄細密,質地光滑,還不快領這位姑娘去換一身錦衣華服去。” 店裡的夥計立馬換了一副恭敬的笑容,垂手侍立一旁,熱情迎賓。白子漾也隨行進入到店裡,挑選讓自己稱心如意的料子。掌櫃見店裡接連來了生意,笑意更濃到:“一定要好好招呼客人,把店裡的好東西都亮出來。”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女子更換了衣裳出來,正巧背對著正在挑選綾羅綢緞的白子漾。他側頭,眼角斜斜掃過,餘光偶然瞄了一眼店裡一麵紋飾有星雲紋雕刻“常樂未央”半人高的銅鏡裡,目光轉瞬之間被點燃,隻見女子一襲碧空如洗色澤的雲錦廣袖留仙裙,身披紫色如薰衣草薄煙紗,腰間用一條鑲著翡翠織錦腰帶輕輕挽住,後吊長長絲絳,袖口繡著連珠團花錦紋,衣襟上鉤出幾絲蕾絲花邊,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與之前神色憔悴的黯淡無光判若兩人。 抬眸對鏡自照,麵對掌櫃和夥計討好的贊譽,女子不知道是出於不夠自信,還是出於擔憂雲錦廣袖留仙裙的價格不菲,怯怯道:“我覺得這身衣裳太過於鮮艷醒目,並不適合我。” 白子漾微微一笑,笑容恬和,手撫著一匹精致細膩的綢緞,聲音溫溫然響起,悅耳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好衣果然還是要配佳人,才會顯得鮮艷醒目”。 女子尋聲回首凝望了他一眼,臉上騰地紅雲滾滾帶著羞澀,未施粉黛的眸光,讓人心生幾分憐意。掌櫃趁機神色殷勤勸說女子爽快購下華服,並吩咐夥計貼心地為女子贈送一條流蘇花邊腰帶,一番盛情難卻的功夫下來,讓原本隻是想進店逛逛購置簡單行頭的女子略顯尷尬,隻有被動硬著頭皮前往櫃臺結賬。 掌櫃打著算盤訕笑道:“這位姑娘,好眼光,俗話說‘織采為文,其價如金’,這留仙裙是用蠶絲錦緞裁製而成,從蓼藍、紫草、凍綠等珍貴植物中提取的染料,袖口做得比一般衣裳寬大,腰身緊收,颯颯迎風,價格為二百兩銀子。” 女子聞言神色陡地一凜,臉色愀然,她身上壓根沒有這麼多銀子,即使要打腫臉充胖子也是捉襟見肘,垂了頭,臉色含愧,聲如細蚊,試探著問:“這衣裳能不能改天再來取,待我湊足了……”還不待她絮絮說完,店裡的另一名夥計已經揣了銀兩送到櫃臺前奉上,抿嘴兒笑道:“掌櫃,這位姑娘所置辦留仙裙的銀子,那位購買蜀錦的公子已經支付過了。” 女子立在當地,抬起頭來一看,白子漾的身影已經利索躍上馬背,雙頰盈滿清爽的笑容。她欲追上跨步上前行了幾步,不料快馬似流星人似箭,已經奔出了數十丈之遠,隻聞噠噠的馬蹄聲遠,淹沒在人聲鼎沸的街市之中。 匆匆趕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白子漾奉父母之命,通過連日長途跋涉,終於攜禮來到了滎陽城城外的路遙穀,登上山頂,眼見夏侯山莊就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愉悅,他縱馬揚鞭,馳騁在空山幽穀如入無人之境,好不自在。 忽然,眼前多了一抹艷麗的明媚橘紅色彩,定眼一看,是一個手持斷劍的年輕女子,正是柳雨晴,她神色冰冷,麵如滿月,目若青蓮,白凈如雪的臉龐不帶一絲絲笑意,在烈日炎炎炙烤著的地麵上提劍疾走如風,盡管空氣中一點風兒也沒有,熱烘烘的,晶瑩的汗水已經浸染了衣裳。 他勒馬徐徐走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熱心道:“姑娘,午時火傘高張,你一個人這要去哪裡呀?” 柳雨晴沒有抬眸,徑直向前行進,口吻極淡地回道:“夏侯山莊。” 白子漾目光一瞬,想來碰巧大家同路,一番好意道:“正巧,我也是前往夏侯山莊,不妨我騎馬載你一程吧,這樣不用這麼勞苦趕路。” 話音未落,柳雨晴神色似是寒霜凝凍,目光恍若一淵碧水深潭,直接打斷道:“不用,謝了!” 白子漾微微一怔,眼前這個女子不似弱柳扶風,雖不施粉黛,卻似朝霞映雪,恍如銀練遊走,是一道比似火皎陽更為灼灼的日光,含了幾分饒有興致,欣然地道:“姑娘,你也是為夏侯山莊的大小姐及笄芳辰賀禮來的嗎?” 柳雨晴眼底的清冷仿佛落在冰湖上的疏疏光影,臉色沉了沉道:“我們很熟嗎?你這麼喜歡用‘也’字。與女孩子搭訕,還是多學一些技巧,再上路。” 白子漾聞言臉色有一瞬的僵硬,漲紅了臉,麵上泛起一層紅潮,囁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這晌午空山幽穀裡難得遇見一個同路人,就隨便攀聊幾句。” “我們不是同路人,你到了夏侯山莊是不是要赴宴或留宿什麼的?我到了山莊,奉上東西就會立馬走人--我這個人,怕麻煩,也怕給別人添麻煩。”柳雨晴直言不諱地道,說罷,便加快了足下的步伐,步履更加矯捷。 白子漾嘴角微微張了張,終究沒有再說些什麼,駐足望著柳雨晴漸行漸遠的倩影,隻默默念了一句:“這女子真是一朵高冷的雪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