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情牽(1 / 1)

一似雲間月 紫雨千歲 5869 字 2024-03-17

相國寺雖然居於市井鬧事之中也是禪意深深,庭院裡翠色深深,地湧金蓮、菩提樹、文殊蘭、高榕等紅花綠葉交錯相得益彰,有墨綠色楊柳伸出墻外,垂下纖細柔軟的枝條宛如一縷雲鬟青絲秀發。   蕭正羽遙遙駐足,遠遠地佇立在街巷的一頭,一路護送,直到注視著趙璿和流蘇平安進入寺廟,他的身影才默默地離開。對於趙璿,他的內心始終是不能完全放下的,無法割舍也不能原諒。作為青梅竹馬的初戀,她曾是自己心中的一把火,燃燒著所有熱情,也成為紮進自己心中的一塊寒冰,冰封了滾燙的心。   隨後,蕭正羽來到了汴京城郊黑風嶺的一處山頭,依舊戴著鬥笠,用鮫綃玉色煙蘿輕紗遮住了麵容,從腰間取下一支橫笛幽幽地吹著,耳邊有溪水似清脆悅耳風鈴般嘩嘩地流過,婉轉的笛聲悠揚低沉,仿佛在靜靜地訴說似水心事。風起,浮動的心事宛如一朵娉婷盛開的白蓮,在水波蕩漾的瀲灩中吹皺了一幕幕往事倒影。   身後傳來一陣風似的輕盈腳步,有如同娟娟泉水的女聲貫入雙耳,字正腔圓地道:“叔叔,您今天晚來了一盞茶的時間。”來人正是柳雨晴。   蕭正羽停住了悠揚的笛聲,靜謐道:“路上有點事情耽擱了。”   柳雨晴微微垂下眼瞼,眸中掠過一點清冷的星火道:“夏侯山莊的禮已經如期送到了。”   蕭正羽微微頷首,應了句:“很好!”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大紅酸枝雕花的紅木盒子,眸中含有淺淺的笑意道:“這個送給你,裡麵也裝有一個神秘禮物。”   看見如此精致靈巧的盒子,柳雨晴雖是性情清冷,但是作為一個碧玉年華的女子,在好奇之餘,難免不有所心動,便欣欣然走上前,準備伸手接過盒子。不料就在俯身接過紅木盒子距離蕭正羽的咫尺之內,蕭正羽眸中一沉,驟然使出橫笛揮出,在手心呼呼盤旋成圈,手中勁力強硬致使兩袖生風。冷風閃過,橫笛頓時化作利器向柳雨晴襲來。   這一招來勢突然兇猛,柳雨晴顯然毫無防備,她的心頭赫然一緊,急使險招,低頭橫身,橫笛夾著一股勁風從她臉上掠過。她在緊急之中拔出隨身攜帶的三尺柳葉劍舉手擋格,伴隨鐺鐺聲響,笛劍相交,震得柳雨晴的右臂發麻。她迅速平定心頭慌亂,本能地摒住呼吸,奮劍招架,全神貫注地迎戰。   柳葉劍沒有劍格,臘中央略微隆起,沿鍔磨成圓鋒銳角,使劍全仗手腕靈活,反應敏捷。柳雨晴食指連動運氣,一劍又一劍地刺出,劍氣看似輕盈柔弱,劍法卻是大開大闔,一劍快似一劍,意圖讓對方招式懈怠,自亂陣腳。   麵對疾步緊逼的急攻,蕭正羽一招一勢依然穩如泰山。柳雨晴欲要再進一步,以行步撩劍和穿劍舞花的狠招逼緊,蕭正羽的雙足竟似牢牢釘在地下一般,站在原地步伐紋絲不動,柳雨晴手上的勁力漸漸不足,劍柄把捏不穩,柳葉劍欲要從手中脫落。   蕭正羽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勝券在握的怡然,手上的橫笛使得宛如靈蛇,卻減少了幾分銳氣,因為成竹於胸,他舉笛從斜刺裡揮出一擊,正中柳雨晴持劍的右腕,隻聽得“當”的一聲,柳雨晴手中柳葉刀竟然沒有跌落,反而一劍橫掃過來,趁機脫身開去,成功避開了蕭正羽的正麵攻勢。緊接著,柳雨晴身形飄忽,動如脫兔,驟然間雙足連環猛踢,成功避開了蕭正羽的正麵迎戰,又移步向北向左轉了幾步,手中柳葉劍使出一招“白雲出岫”,抖腕發力如同敲擊鐘鼎,招式看似平平無奇,卻是攻勢淩厲之極,抽提格刺一氣嗬成,轉勢自上而下地直劈下去,具有石破天驚的氣勢,顯然逆轉了形勢,讓自己占據了上風。   一瞬之間,麵對突然撲麵而來的淩冽劍氣,蕭正羽並未做了十足的應對準備,他微一出神,眸光似火苗一跳,身子一晃,立馬提氣後躍,退步避開。原本以為穩操勝券,這才醒覺,柳雨晴先是以佯攻迷惑自己放鬆思想防備,最後尋機長劍挺前才是製敵關鍵。   蕭正羽神色舒展,收入橫笛藏袖,揚手麻利地扯下身旁一枝柔軟的垂柳,右手一卷,使用柳枝裹住了迎麵襲來的柳葉劍劍身。柳雨晴悚然一驚,自然不甘示弱,愈鬥攻勢愈猛,手中柳葉劍被困,便左肘反撞,使用單掌淩空推出,掌力淩厲,一股猛烈的掌風逼體而至。蕭正羽被她逼出幾尺之外,眼見她趁機又宛若蛟龍般騰躍而起,施以風神腿的腳功輔助進攻,他頓時嚴陣以待,臂影晃動,運氣一絞,“啪”的一聲將柳枝裹住的柳葉劍絞斷。   由於慣性作用,柳雨晴持劍的右手被強勁的內力震得酥麻,隻得棄劍展開輕功,縱身躍開閃避。   蕭正羽含著融融的笑意,微微頜首道:“很好,你的劍法比我想象中更為大有進步。”   柳雨晴微微欠身,娉婷施了一禮,躬身歉然道:“剛才多有不敬之處,還請叔叔海涵。”   蕭正羽並不以忤,以和藹的目光緩緩掃了一眼,上前扶起她道:“是我趁人不備,挑事在先,應該說歉意的人是我。”說著,他眸中凝起一縷愛憐,伸手運氣使斷在地上的柳葉劍躍起握至掌心,遞到柳雨晴眼前道:“我弄壞了你的劍,更加應該向你道歉。”   柳雨晴低垂著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道:“叔叔,你撫養我長大成人,又無私傳授我劍法,雨晴對叔叔隻有感恩不盡。”   蕭正羽含笑如初,喟然搖首道:“人與人之間講究的是緣分倆字,包括父母、子女、愛人和朋友,今生的相遇皆是因為前世的注定,隻不過是有的人緣深,有的人的緣淺罷了。我撫養你且教你劍法,隻是因為你我有緣,或許前生有未了的債,今生才得以相遇償還,所以你無需要謝我什麼,若要謝,就謝你的慧根,你有練劍的天賦,這是任何人所都不能給予你自己的。”   柳雨晴淡淡地哦了一聲,目光有些惘然的飄忽,對於眼前這個相處了十餘年,成日裡戴著鬥笠掩麵的男人,她其實知之甚少,除了知曉他喜歡嗜酒、劍術深不可測之外,其他幾乎就一無所知。就連他的五官相貌也從未見過,更別說他是否婚配、可有兒女等基本信息,更是不得而知。   蕭正羽凝視著她,麵色柔和道:“你的劍斷了,我賠給你一把新的,接住!”說著,便把大紅酸枝雕花的紅木盒子再次遞給了她。   柳雨晴欣然打開了盒子,眼底迸發出閃亮的喜色,驚訝道:“龍淵劍!”   蕭正羽沉靜片刻,聲音如同溫暖厚實的棉絮,淡然道:“不錯,是龍淵劍!現在它是你的了,因為你已經具備了賦予它靈氣的能力。”   柳雨晴不敢置信,伸手拔劍,扭頭將一縷發絲落在刀刃上,迎風一吹,發絲斷為兩截,又在龍淵劍身上輕輕一彈,清脆之聲連綿不絕,餘音隱隱不散,忙不迭嘖嘖嘆道:“都十幾年過去了,出鞘還是這般彈劍如歌,吹毛斷發,削鐵如泥更是如常。”   蕭正羽笑意清爽而透徹,撫了撫劍身道:“龍淵劍,天下無雙,你要記住,劍乃百兵之君,講究心劍合一,以武止伐,貴和尚中,不可心不斂束,不可妄為殺生。”   柳雨晴頷首,持劍俯身抱拳道:“雨晴謹記教誨,定當銘記叔叔所授劍道精神。”話畢,她抬了抬眼簾,瞥見雕花紅木盒子上掛了一個錦緞材質的醒獅刺繡祥雲香囊,好奇問道:“叔叔,這個香囊好生精致,是誰送給你的?”說著,她秀眉微籠,還刻意用鼻尖嗅了嗅氣息,可惜因為時間久遠,香囊裡裝的熏衣草、佩蘭、紫蘇、薄荷等中草原、香料早已失去了功效和味道。   蕭正羽臉龐上的笑意戛然而止,明澈如水的眸光微微一顫,立馬將醒獅刺繡祥雲香囊從雕花紅木盒子上取下,放低了聲音道:“一位故人偶然相贈之物,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柳雨晴揚一揚眉,尋思香囊一般是男女表達愛慕之意的定情之物,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地問道:“許多年之前的事情,想必是在叔叔年輕的時候,一位姑娘贈予的吧?”   蕭正羽頓時窘得滿臉通紅,幸虧有鬥笠掩麵,才沒有凸顯尷尬的氛圍,他眉頭微緊,沉吟片刻,帶著許許無奈和嘆息,望了一眼身邊如錦似繡的景色,幽幽道:“是又如何?故人已如昨日黃花飄零,現隻剩青天綠水如故。”   柳雨晴聞言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酸酸的醋意油然而生,天邊霞光的餘暉落在她清秀的麵龐上,無端添了一層黯然,她略轉過頭,唇角的弧度微微翹起道:“既然香囊不香,如同昨日黃花春去也,叔叔卻還將它留在自己最珍貴的寶劍身邊,一定是對故人留有很多念想吧!”   蕭正羽的臉在霞光透過煙蘿輕紗縫隙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暮氣沉沉,英挺的軒眉揚起被時光攜刻的倦意,雙目微闔,神色極度安詳沉靜,語氣卻如同寒冬臘月在湖水中浸過一般,冷冷地道:“雨晴,你什麼時候變著這麼多言多事了?勿多言,多言多敗;勿多事,多事多患。”   柳雨晴也自覺有些失態,眉眼略略低垂,極力壓住心中莫名翻滾的醋意和狐疑,垂衣拱手道:“雨晴知錯了,隻是好奇,想對叔叔有更多的了解,畢竟人人都有七情六欲,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蕭正羽聞言而知意,輕含了一縷薄笑,麵色稍緩道:“你想了解什麼?我原本就是一個浪子,不值得有人去探究和了解。”   柳雨晴愈加有些悻悻,微微沉吟,猶是沒有忍住道:“叔叔,你是不是浪子,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除惡扶善,氣節凜然。像這樣的人,斷然不會是絕情絕義之輩。”   蕭正羽的目光有些深沉捉摸不定,聞言不禁有些訕訕道:“嗬,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清楚,你又怎能輕易斷言、草率定論?”   柳雨晴雙眸熠熠,睫毛似蝴蝶收斂的翅膀,鎮聲道:“因為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是相信叔叔,明白、知道、肯定、堅信叔叔就是我想象的那一種人,正直、善良、勇敢,否則,你怎會對一對孤兒寡母施以援手。”   蕭正羽垂首,神色冷寂了片刻道:“雨晴,你今天太多言了!我本是一個信馬由韁之人,有一顆不安分的浪子心,當初之所以答應你娘撫養你,就如同我喜歡嗜酒一樣,隨性罷了。你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了,我也兌現了對你娘的承諾,你我之間的緣分就如同這把龍淵劍,遲早有要交接離別的時候。”   柳雨晴心中愕然一動,細細的眉尖擰了一擰,宛如蜷曲的墨珠,屈身跪地切切道:“叔叔,雨晴知道自己今天多言了,你不要生氣,不要說出斷離別這樣的話。”   蕭正羽澀然一笑,臉頰浮現一個暖暖的笑意,溫和扶起她道:“離別本是人生常態,生命中走走停停,遇見的人也是來來往往。一個人的離開,和你要離開這個人,隻能證明兩個人的緣分隻能陪對方走到這裡了,並不需要任何歉意和抱有遺憾。”   柳雨晴似乎並不放心,沒有順勢起身,而是更加眉心曲折,心中惴惴如鼓槌擊落道:“叔叔,除非你答應雨晴不會離開,否則,雨晴隻有長跪不起,這把斷離別的龍淵劍更是無福接受。”說著,她單膝跪地雙手將龍淵劍奉上。   蕭正羽凝視她須臾,他原本以前眼前的這個女孩已經長大成人,通過天賦和勤奮苦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歷練成為一個足以能夠自我保護的劍客高手,不再需要自己庇佑了。但是,此刻他意識到自己錯了,女孩對自己的依賴是在歲月潛移默化的時光中養成的,並不僅僅局限於對人身安全的保護,更多則是心靈上安全感的慰藉,她還不太適應一個人的獨當一麵,就如同十二年前的夏日裡麵對柳氏離世後的孤獨無依。對此,蕭正羽上前握住柳雨晴的手,將龍淵劍的劍柄重新放在她的掌心,撫著她的肩道:“雨晴,我答應你暫時不會離開,等你真正能夠獨當一麵了,再說!”   柳雨晴果然神色動容,一對眸子瑩然有光於睫,神情哀婉如垂柳倒影,猶自不解道:“叔叔,我真得想知道夏侯山莊是因為有哪位故人在,才讓你甚為掛念,難得趕禮?”   蕭正羽目光倏然一跳,低低問道:“怎麼了?當日來夏侯山莊赴大小姐及笄芳辰的客人不多嗎?為什麼別人可以,我就算‘難得’?”   柳雨晴安靜舉眸,目光清冷道:“因為我覺得她的德行不配,另有其人。”   蕭正羽展眉與她相視一眼,眸光如電,容色肅然,轉移了話頭道:“莫要在人前論是非,莫要在人後道長短。”   柳雨晴眸色如波,臉龐流露出帶有緋紅的堅定道:“雨晴知道善刀而藏,得休便休,下不為例。”   夏日的山頭風景如畫,除了嘩嘩溪水淌過,四野裡寂寂無聲,樹梢上瀉落明媚的陽光,仿佛從未有人來過。然而,蕭正羽離開的步伐帶著隻有自己知道的幾分疲倦的沉重,他原本挺拔的身姿在燦爛旭日的光圈裡顯得有些單薄和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