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雖然不比汴京九衢三市的繁華似錦,但是也屬於軟紅香土的地方,最不缺乏青樓、酒坊、賭場這樣的地方,燈紅酒綠,人聲鼎沸,娼家日暮紫羅裙,清歌氛氳人如月。其中,城中有開櫃坊者百餘戶,明出牌榜,招軍民賭博,叫聲,罵聲,嬉笑聲等各種聲音交錯在一起,不絕於耳,讓跨入賭坊門檻的人不由得熱血沸騰,耐不住性子嘩啦啦地拋白花花的銀子下注。這不,正當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長樂坊就聚滿了許多壓寶玩骰的人,臉上洋溢著難以言狀的興奮和焦灼,呼幺喝六的嘈雜音盈耳。樓道間還有賣唱女懷抱琵琶,彈唱小曲,個個花枝招展,紅衣綠衫,麵似芙蓉,如同花蝴蝶般飄來蕩去。若遇到賭運好心情也佳的賭客,隨手一把碎銀灑下來,郎情妾意,各得歡喜。若遇到輸紅眼氣急敗壞的賭徒,揮手厲聲嗬斥滾開,鐵石心肝,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情。 一襲雪白薄煙紗袍服的公子爺和一個頭戴黑色鳥羽帽的隨從剛剛踏進溫暖如春的長樂坊,便被賭坊裡的教頭盯上,一眼就認出了公子爺身著以孔雀初生細羽撚入天蠶織成的上等細赤金絲錦緞,連忙迎了上去,招呼道:“幾位客人,瞧著有些眼生,可要玩玩?”說話間,趁機打量了下來人,隻見公子爺膚細潤如溫玉,盈盈水瞳靈動狡黠,如墨鬢發斜被插鑲嵌翡翠的碧玉簪子束起,俊秀之中帶有三分傲氣。隨行的兩個男人看起來神色肅然,目光犀利,卻唯獨對白衣公子爺緩下神色。 白衣公子爺不願多說什麼,直接從腰間掏出來五百兩銀票,淡淡一笑道:“我們上二樓,天字房!可有?”在賭坊豪賭也講究一個身份地位的象征,凡是能訂下二樓房間的,非富即貴。 在看清來人的裝扮後,教頭便知曉自己碰到了肥羊。果然,第一次出手就是五百兩銀子,這是他來賭坊三年裡還未曾遇見的。教頭忙不跌點頭,側身引幾人上樓,俯身道:“有、有、有,幾位爺,這邊請,走好了。” 白衣公子爺一行人來到了二樓,以極快閃身的動作徑直推開了天字一號房的房門,隻見裡麵裝飾富麗堂皇,桌上放著精致篩盅,正坐滿了一桌穿著華貴錦袍或綢緞襴衫的客人,身邊相應有打手和雜役在旁規規矩矩地伺候著,白瓷蓮花檀香爐釋放出的幽幽香氣如同一脈催情的遊絲遊走在紅燭光影之中。恰好玩得興致勃勃之際,有的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口中大聲叫道“開大”或“開小”,有的懷中摟抱著身材火爆媚眼含春的小嬌娘,腮邊兩縷發絲隨風輕柔拂麵,顯得分外嫵媚。想必是被忽如其來的破門而入之聲所嚇到,小嬌娘悚然一驚,伏在一個滿臉橫肉、身材高大的男人胸前,噘嘴膩聲道:“都尉大人,這些不速之客真讓人家掃興!” 教頭見狀立馬屈身解釋道:“大人,請贖罪。這倆位客人是第一次來本坊,一不小心走錯房間了。”說著,連忙起身拉住公子爺的衣角往外拽。 滿臉橫肉的男人先是摟一摟小嬌娘的肩,親一親臉頰,輕聲道:“小寶貝,莫要氣急。”說罷,轉臉眼波一橫,怒斥道:“不長眼睛的狗東西,還不快給老子滾出去。” 白衣公子爺等人聞聲並不肯挪動半步,一把甩開教頭強勁的手臂,鎮聲道:“我等並未走錯房門,要的就是這天字第一號!” 教頭頓感詫異,露出不快之色道:“這第一號已經被都尉大人包場了,幾位要的是天字號,還有第二號、第三號!” 白衣公子爺斜睨教頭一眼,略帶了笑意道:“我們隻要天字第一號!其他的房不配‘天’字的稱號!” 都尉男人麵上肌肉一抽,一拍桌子道:“活膩了吧,臭小子,你算什麼玩意,也配天字第一號?”身後的打手也跟著叫囂起來,摩拳擦掌,嗤笑道:“像個眉清目秀的小娘們,做個粉麵登臺唱叁軍戲的男旦,興許還是塊料兒。” 白衣公子爺身邊戴黑色鳥羽帽的隨從欲要上前出手教訓,被他輕輕揮手示意製止,唇邊的笑意略略一凝,不疾不徐地道:“小旋風白浪,不知道配不配這個天字。”說罷,他閃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呼出一掌,掌心運氣將桌上篩盅的篩子全部吸出,以旋風之速向對麵的人襲去。 其中一顆篩子直接朝都尉男人的麵門擊來,男人顧不上懷中摟抱的小嬌娘,急忙側身相避。篩子便擊中了小嬌娘麵部,隻聽一聲刺耳的慘叫聲,這個嬌滴滴的小妮子頓時破了相,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麵前的白瓷蓮花檀香爐。其餘幾顆篩子不偏不倚地擊中了身後打手的眉心,還未來得及反應,當場就一命嗚呼。 白衣公子爺嘴角不覺含了輕快的微笑,對著躺在地上嚎啕哀慟的小嬌娘,聲音綿軟悠悠道:“男人的嘴,騙人的鬼,現在知道了嗎,寶貝?” 都尉男人見狀大吃一驚,對呆在一旁的教頭厲聲嗬斥道:“傻愣的做什麼?老子如果在這兒出了事,你們一個也不要想活!”教頭立馬回過神來,刷的一聲,從腰間抽出了上細下粗的竹節鋼鞭,徑直朝白衣公子爺揮去。鞭身帶有竹節狀的棱刃,揮動如電,伴隨呼呼風響,擊白衣公子爺的前胸大穴。 白衣公子爺右臂突伸,掌法如風,以快製快,立時搶到鋼鞭反手一刺,狠狠打在教頭肩頭,疼的他哇哇大叫,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其他在場的賭客紛紛抱頭鼠竄,生怕一不小心就殃及自己。 都尉男人見狀心下明白自己難逃一劫,順手抓起擱在身邊的赤刀欲要奮力拚上一博。戴黑色鳥羽帽的男人利索跨前一步,一個劈腿橫掃踢翻了猛攻而前的赤刀。隨後白衣公子爺右手圈出,左手回扣,叉住了都尉男人的頸項,雙手使勁一握,都尉男人便呼吸不得,頓時漲紫了臉,氣喘籲籲。 白衣公子爺聲音陡地透出森冷,俏臉一沉道:“都尉大人是吧?小旋風白浪的名號可比你的勛官稱號響亮?我要天字第一號的包間,你可服氣?” 都尉男人頸項被扼無法應聲,隻能微微頷首點頭。白衣公子爺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笑意,緩緩放鬆了手上的氣力。都尉男人的身體往後一傾絆倒,“咚”的一聲,撞在了屋內的青石臺階上,顧不上身體疼痛,連連大口地使勁呼氣,半響才逐漸恢復了神智,滿麵戚色,氣喘如牛道:“服氣了,服氣了,小旋風白浪,你夠威風!” 白衣公子爺盈然一笑,一把從教頭肩上取過插進肉裡的竹節鋼鞭,轉手擲出丈遠剛好打落了房間門口掛著天字第一號的招牌,郎然道:“我出了錢要這包間,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了,索性砸了它,因為都尉大人自己承認不配享用‘天’字這個名號!” 此時,長樂坊已經聚集了一眾打手將房間團團圍住,但見白衣公子爺和隨行之人神態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又不敢冒然上前半步,生怕赴了賭坊教頭的後程。 白衣公子爺揚一揚嘴角,睇了都尉男人一眼,他距離自己最近,更不敢再有輕舉妄動。果然,都尉男人雖然心裡恨癢癢,但不能做槍打的出頭鳥,很知趣地示意眾打手退開,主動讓出了下樓的通道。 白衣公子爺和隨從自然順利地展開輕功飛身躍下閣樓,大搖大擺地消失在長樂坊眾人的視線之外。 向西而行,沿著大路奔走數裡,來到了一處岔道,隻見一人背影向東攔住了去路。雖然看不清模樣,但是知道來者不善,頭戴黑色鳥羽帽的隨從立刻長劍遞出,白光連連閃動,卷起疾風如同雪花帶著肅殺之氣而至。來人雖然背對對方,還是身形一晃,準確躲過了劍刺,又側身斜退,左手往隨從的肩頭一按,直接從其手上奪過了長劍,內力一震傳到了劍身之上,隻聽得“喇喀”聲響,長劍從中間折成了兩半。隨從也被劈胸抓起甩出,重重跌在地上,一時難以動彈。 白衣公子爺眉眼間得意之色更深,含笑道:“你終於找上門來了。” 來人挺劍向前,直指白衣公子爺胸口,幽幽道:“你打著我的名號四處惹是招非,是什麼意思?” 白衣公子爺唇角微微牽動,帶著和煦的笑意,漫聲道:“肯定不是要作法自斃、自尋死路的意思。我這人怕麻煩,圖省事,不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人,就隻有想著法讓別人來找我了!” 來人聞言眸光一沉,抬眼瞅了白衣公子爺一眼,應聲道:“人如果怕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死了之,萬事皆空。” 白衣公子爺笑意微微凝滯,注目於他道:“這個世界,要活著很難,要死還不容易?不過想要死在小旋風白浪的手上,還是很難。因為要花大把大把的銀子,這會是許多人窮盡一生都不曾見過的巨額錢財,更別說賺到。” 來人眸中含著清亮的笑意,怔怔道:“有時候不一定需要用錢來解決,隻要我有殺人的心就足夠了!”說著,他亦難免憤然之色,語氣冷峻道:“譬如說殺了你們!” 白衣公子爺挑一挑眉,雙唇抿成好看的弧度,帶著俏皮的口吻拱手道:“閣下息怒,不要生氣嘛。早聞小旋風白浪是近年來江湖上出類拔萃的殺手,號稱‘一劍送終’。可我這人唄,不僅很懶,還信奉‘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若不四處打著你的名號招搖撞騙、招惹是非,引來江湖一些自以為是、自詡為高手的人上門來找你麻煩,又怎麼確定你是真的能打,值得我出高價雇傭?” 來人輕輕一哂,不屑一顧道:“就憑那些雜碎?也配稱高手倆字!原本他們不配死在我的劍下,可以死中求生,可惜他們打擾了我喝花酒的雅興,就必須得死!”說著,他刻意頓了頓,蘊著森冷的怒氣道:“你們打擾了我難得想要清凈一會的閑心,也必須得死!” 被摔在地的隨從心頭悚然一驚,手上剛要準備有所動作,就被背對的白浪有所察覺,隻見他的左手手腕微抖輕輕運氣,原本掉落在地的長劍殘身便自下而上躍起,似長了眼睛一樣呼呼破空飛去,正中隨從的胸口,伴隨一聲痛苦的呻吟,隨從的嘴裡噴湧而出一口鮮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頃刻間染紅了戴黑色鳥羽帽,當場一命歸陰。 白衣公子爺出神片刻,心頭突的一跳,轉瞬鎮定了神色,眨了眨明亮的雙眸,曼聲細語沉穩道:“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不會做毫無用處的抵抗。不過你還沒有給我機會聽我說完雇傭的價格,不作對比,怎麼就能肯定殺了我不會吃虧?” 來人正是小旋風白浪,別看他對冷鋒一副低眉順眼、畏手畏腳的樣子,平日裡卻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用劍勢如破竹的殺手,據說死在他劍下的高手有上百人,卻從未有過敗績。因為他並不喜歡主動招惹比自己要強的人,譬如冷鋒。所慶幸,“一劍送終”的封號證明了這類自己不喜歡招惹和打交道的人,在江湖上屬於少之又少基本寥無幾的類型。 白浪原本不想再多費口舌浪費時間,當他長身探臂揮動佩劍準備直接了卻白衣公子爺性命之時,隻聽耳畔響起一個誘人而擲地有聲的數字“白銀五千兩!”他雖然以殺人為生並不缺錢,來錢也很快,但還是鮮有人一出手就是五千兩白銀,要知道當朝即使宣奉、正奉、正議、通奉大夫四階月俸才不過五十貫而已。 呼呼劍聲帶著切切涼意從白衣公子爺的眼前拂過,牽動鬢間的碎發飄飛,顯然這對於白衣公子爺來說,隻是一場有驚無險的經歷,他依舊安然無恙,完好無損。 白浪隨即收回額佩劍,黑冷的眸子在白衣公子爺麵上輕輕一刮,饒有興趣道:“好,成交!你想要殺誰?” 白衣公子爺揚了揚唇角,陡地斂起笑容道:“一個假裝提燈的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