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暉,天邊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夕陽不似午日的艷陽,以平和的光芒給大地披上了蟬翼般的光彩,朵朵雲彩如同身姿曼妙的少女揮舞著絢麗彩緞在翩翩起舞。 與小旋風白浪分開之後,一襲雪白薄煙紗袍服的公子爺閑情逸致地穿過花街柳陌,順路挑逗了一下怡紅樓門口拿著絹帕迎客招搖的小娘子,待走到一個巷口的偏僻角落,貴公子忽然側身閃到一棵枝葉茂盛鬱鬱蔥蔥的槐樹之後,待身後輕盈的腳步聲走過了大樹之際,他便迅速揚手,帶動衣袖扇風,抓住身在暗處的有利位置和猝不及防的時機,“嗖嗖”射出了幾支十拿九穩的暗器。 原本緊跟在身後、剛剛走過大樹之人,左右張望了一下,忽然耳聞背後有鋒刃破空之聲,竟也不回頭,從容縱身躍起,身形飄飄,從腰間抽出了鹿角鉤,一個挫鉤接連提鉤、雲鉤跟上,使出“借花獻佛”的招式,將飛馳而來的暗器往鉤刃上一擊。伴隨“鐺鐺”急促之音,暗器被擋在空中轉悠了半圈,雖然不是原路折返,卻是繞過了槐樹齊刷刷朝白衣公子爺襲來,招式勁急,挾著一股疾風而至, 白衣公子爺眼捷手快地拔刀擋過了眼前的一枚暗器,卻無法同時擋住來自幾個方向的暗器刺擊,隻得棄樹急退,以避鋒銳。虧得他及時閃避得宜,有暗器從兩脅掠過,隻劃破了天蠶織成的上等細赤金絲錦緞,但已然額頭滲出了涔涔的冷汗,揮刀擋格的手臂也被震著隱隱生痛。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跟蹤我?”白衣公子爺臉色一沉道。 來人淡定自若地轉過身,正是化名為沐雲帆的西夏世子李宗業的手下冰雨。她潔白的貝齒輕輕一咬,帶了幾許輕蔑之色道:“我隻是奉了睿親王府我家主子之命保護郡主您在大宋境內的安全,並沒有任何興趣想要跟蹤你。” 原來白衣公子爺正是遼國秦王耶律隆達的獨生女兒潯陽郡主耶律娉婷,她黑冷的眸子在冰雨的麵上輕輕一刮,知道對方是西夏睿親王府攝政王爺的人,淡淡地哼了一聲,似乎對“保護安全”四個字不以為然,抿了抿唇道:“如此說來,我還要感謝你剛才的手下留情,如若不然,本郡主已經成你刀下之魂了!” 冰雨含了一抹冷淡的笑意,不想與之糾葛太多道:“郡主,你大概是貴人多忘事吧,剛才分明是有的人出手在先,我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耶律娉婷微微語塞,旋即語氣帶了幾分傲氣道:“我大遼與西夏有著手足之情,涉政王世子就這麼款待友邦的客人嗎?” 冰雨冷冷看著她,雙眸微寒似養在清水寒冰裡的黑鵝石,回應道:“結盟從來不是因為彼此雙方感情好,而是出於共同利益驅使。所以,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郡主,還請您不要這麼幼稚。” 耶律娉婷爺聞言一怔,勾了勾嘴角,露出伶俐明媚的笑容道:“隻要西夏對我大遼忠心效力,定然是少不了你們的好處!我已經找了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去解決在雁門關打傷世子的人。獵鹿行動不能有任何閃失,你們不要再冒冒失失惹出什麼岔子來。” 冰雨眼光中的不屑神色如同天際零碎的星,嗤道:“西夏的事情,西夏人自己會解決,不用外人來操心。雁門關的事情,提燈人不是關鍵,八賢王趙德芳才是心腹之患!別忘了,世子之所以會在雁門關冒冒失失地采取行動,是因為你們遼國世子耶律和魯斡按捺不住性子,幾次三番急功近利地催促,才遭了他人算計。” 耶律和魯斡是蕭太後蕭綽的侄子,比耶律娉婷長五歲,雖然是母族外戚的身份,因為蕭太後牝雞司晨,當權主政,母族自然跟著也是春風得意,侄子耶律和魯斡被冊封為燕國衛王,與世子爵位相當。 提起耶律和魯斡,耶律娉婷似乎對這個名義上的表兄並無幾分好感,她轉一轉腕上玉質細密無龜裂的赤金釉玉環珠玲瓏鐲,扭頭轉移了話頭,一臉鄙夷譏誚道:“呸,什麼八賢王?趙德芳不過是個放縱不羈、恣意享樂的公子王孫,中原前秦《洛汭五子歌》有訓‘內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墻’,所以此人不足為患,瞧你們一副小題大做、惴惴不安的樣子,也是閑得慌!” 冰雨眸中掠過一點銳利的星火,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出於對遼國皇族表麵上的禮節,她勉強拾起笑容,拱了拱手道“郡主初到中原乍道,貌似也乾了不少冒冒失失的事,還是自求多福吧!”說著,又欠一欠身,辭別道:“郡主聰慧過人,又武藝高強,看樣子是不需要我這樣的閑人保護,在下告辭!” 耶律娉婷思忖片刻,畢竟貼身侍衛剛剛被白浪殺死,身邊一時半刻也不能召回其他得心應手的侍衛,自己一個人在大宋境內招搖過市,唯恐走漏了風聲而飛來橫禍。但是爭強好勝的傲嬌性格,讓耶律娉婷嘴裡決然不會服軟去留住冰雨,向西夏承認自己需要被別人保護的弱小。在她看來,如果是這樣,這不僅僅會造成自己顏麵無存的後果,也會造成讓西夏誤認為遼國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於是,耶律娉婷佯裝銜著一縷不耐煩的快意,目光淡淡地投向遠方,微啟櫻唇道:“本來就是你多管閑事,本郡主自然能夠獨當一麵,快走,快走!” 兩個女人等於是不歡而散。耶律娉婷原本打算自己盡快返回遼國首都上京臨潢府,免得在外節外生枝。但是穿過大宋風景獨好的繁華夜市,大街小巷商販擺著攤叫賣,麵對“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的琳瑯滿目,麵對“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的燈火輝煌,比起遼國碧空萬裡如洗的蒼茫草原和成群結隊的牛羊來說,自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分外吸引眼球。她終究按捺不住小女兒家的情懷,一路走走停停,不是對陶瓷布匹、胭脂水粉等飾品所吸引駐足,就是對蜜餞、薑醋生螺、脯臘、冷飲等各類美食小吃所饞涎欲滴。一路上徘徘徊徊、走走停停下來,竟然到了巳時時分。月朗星稀,乾燥而沉悶的空氣中夾含著清冷的夜露,夜市依舊是一派人聲鼎沸的熱鬧場景。 耶律娉婷閑閑地在人群中晃蕩,挑選著質地輕軟迷離繁花海棠紅琵琶袖絲錦寬身上衣,一時間被光艷如同流霞的刺繡所牽住。有巡夜打更人敲鑼打梆子高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打時一慢一快,連打三次,聲音如“咚!——咚!”“咚!——咚!”“咚!——咚!”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在閑逛上花費了不少時間,心中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這一目萬頃八百裡秦川的炎宋,還真是物華天寶,土沃人庶,什麼時候待到我大遼舉兵南下,一路攻城拔寨,將東南西北四京占為己有,就乃開疆拓土、光耀千古的功績。” 正在尋思中,手上忽然感到一絲溫熱的氣息,耶律娉婷垂眸一看,自己竟然按在了一個男人的手上,十指如鉤、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有力。她的心中猛地一沉,急忙縮回手來。原來自己隻顧遐思,沒有注意到身邊有一個男人正在挑選製作錦衣的布匹,順勢撫摸絲錦的手竟不知不覺湊到了他人手上。 男人顯然有所警覺,別過臉看了她一眼,似乎意識到是個意外,並不作其他言語。耶律娉婷嬌顏雖有幾分尷尬,言語中卻不抱有任何歉意,倒是先發製人道:“小子,瞅什麼瞅,沒有見過美女嗎?” 對此,男人唇邊含了一縷柔和的淺笑,聲音爽朗和氣道:“美女倒是見過一些,不過像小姐您這麼主動撩拔挑逗的,生平還是第一次遇見。” 耶律娉婷臉色遽地一沉,低聲喝道:“你罵誰是撩漢賣娼的小姐? 男人依舊含笑,閑閑而沉篤道:“我若稱呼你為小娘子,你是否又認為帶有調戲意味,屬於我對姑娘有所不敬?” 耶律娉婷怔了片刻,目光遽然一跳,驀然抬頭迎上了他略有寒意的眼神,才發現他的模樣頗為俊俏,一雙眸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算得上身軀凜凜,相貌堂堂。於是,麵孔稍稍有鬆弛之色,描得烏黑的彎月眉高高挑起,舒緩了神情道:“那大家算是扯平了,告辭,不見!” 男人眸色如劍,根本不屑與她分辯,輕輕一笑應道:“山高水長,天涯路遠,江湖再見,後會無期!” 耶律娉婷緩緩掃了男人一眼,見他袖口繡著一朵傲霜鬥雪淩寒獨自開的梅花,覺得分外惹人眼,取了懷中在街市上剛買的醃漬梅子拋給他了一顆,似笑非笑地道:“瞧你滿口一副文縐縐的酸腐氣息,吃個梅子也感受下酸味吧。” 男人側身雖然微微一愣,還是麻利地用手指夾住了迎麵飛疾若馳拋過來的醃漬梅子,麵色夾含幾分詫異,攥指成拳,把梅子握在掌心,輕快道:“謝了!”說罷,便略施一禮,提步離開,轉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男人正是八賢王趙德芳的馬前卒,即一等護衛紫涵。他的性格沉穩、果敢、樂天,卻又在內心深處藏了幾分家國情懷行孝盡忠的陣痛。他原本想趁著月白風清的夜色在街市上四處逛逛,隨便為趙德芳挑選幾匹製作對襟窄袖長衫的雲錦綢緞,再過一些日子便是趙德芳的壽誕了。 一彎皎潔的月亮正從厚厚似棉被的雲層裡鉆出來,閃著銀色的清輝掛在墨黑色的天空,色澤晶瑩剔透仿佛似蟬翼般的一瓣橘子,散發出清澈如水的光輝默默地普照著大地,不分國土是炎宋還是大遼。 待通宵達旦之後,東方的上空有幾道微微彩霞刺破蒙蒙的夜色,暗藏著幾許朝氣蓬勃的生機。伴隨著紅日冉冉升起,曙光如同鮮花競相怒放,又似水波粼粼四散,光照雲海,五彩繽紛,燦若錦繡。 晨曦的霞光照亮了來福客棧的珠窗,金燦燦的光線清澈動人如同流動的雲錦綢緞鋪灑而至。耶律娉婷在客棧駐步休息,左手閑閑地把弄著梅子吃完後剩下的核,右手取了一盞清酒慢慢酌飲。 門外有清脆的聲音縹緲傳來,恭敬問道:“請問屋內有人嗎?口渴了,能否討要一口清水喝?” 耶律娉婷微微蹙眉,繼而一笑道:“清水沒有,清酒倒有,要喝就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之後徑直進來了倆人,其中一人對著屋外情形左右張望了一番便急促地扣上了門扉,單膝跪下行禮道:“屬下常袞拜見郡主。” 耶律娉婷將手中杯盞輕輕一頓,閑閑道:“起來吧,這裡是炎宋的地盤,不是在大遼,就不要行這些虛禮了,免得隔墻有耳。” 常袞口中“喔”了一句,應聲站起道:“郡主,屬下接到您的飛鴿傳書,就立馬帶人過來了,王爺知道您舍身冒險之後,可著急壞了。” 耶律娉婷絲毫不以為意,目光輕漫道:“我大遼崇尚勇猛剛毅,不似趙宋如同一隻嗷嗷綿羊,除了頭上有兩隻角嚇唬對手之外,隻能任人宰割。” 常袞頷首點點頭,接著道:“郡主,您是知道的,王爺對您的擔憂,除了關心個人安危之外,還在於操心您的終身大事。燕國衛王耶律和魯斡已經三番四次地派人到府上提親來了,您要麼是找理由避而不見,要麼是找個茬打發人走。” 身邊一起來的隨從也應聲附和道:“是呀,郡主。此次您以辦事為由離開了興慶府,等於是對衛王一番好意的拒絕,王爺為此大發雷霆,甚為惱怒。” 耶律娉婷眼角斜斜一飛,將手中杯盞重重地一頓,頗為不耐煩地道:“你們倆個到底是因為接到我的急信來的,還是受我父王指示來當說客來的?” 常袞神色一滯,訕訕道:“郡主息怒,屬下的心絕對是向著郡主您的。郡主是何等的聰慧美貌,乃我大遼的第一美人,豈是外戚衛王能夠與之相匹配的。” 耶律娉婷聞言籲了一口氣,以手撫一下臉頰,黯然道:“瞧耶律和魯斡一副大腹便便,自高自大的樣子,不用多說幾句話,我就覺得討厭。” 常袞揣摩著耶律娉婷的心思,清淺而笑,燦然道:“聽聞西夏睿親王府世子李宗業生得神明爽俊,風姿特秀,天質非凡,與郡主您倒是極為登對的一對,郎才女貌,琴瑟之好,乃天作之合。” 耶律娉婷聞言肩頭微微一動,並未多做思慮,便斷然揮手生生截斷話頭道:“你隻聽聞他的好,沒有聽聞過他的‘花’嗎?沾花惹草,朝三暮四,招蜂引蝶,左右逢源,估計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風流倜儻、沉湎淫逸了。本郡主斷然是不會嫁給這種男人的!他比起耶律和魯斡來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常袞等於是吃力不討好,目光一斂,半響才道:“郡主所言甚是,不過眼下當務之急是護送您平安回到上京臨潢府。” 耶律娉婷聽聞父王耶律昭正在為自己臨時出走一事而大發雷霆,又得知衛王派了媒人上門提親,擔心自己一旦回到府上將被父王圈禁逼婚,心中頓時改變了要回家的念想,靜聲片刻道:“錯了!眼下當務之急是盡快鏟除破壞獵鹿行動的絆腳石,早日使我大遼縱橫捭闔,睥睨天下,讓日月所照,皆為遼土,江河所至,皆為遼臣。” 常袞顯然並不情願,狐疑道:“郡主,您乃千金之軀,關乎江山社稷這樣的宏途偉業,還是交給大遼的鐵騎巴圖魯去完成吧。” 耶律娉婷的目光似鋼刀劃過常袞和隨從的臉頰,睨著他語氣驟冷,不豫斥責道:“大膽,忤逆!你們竟敢小覷本郡主,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常袞和隨從聞言鬱鬱不安,立馬俯身跪下,聲音帶著顫抖道:“還望郡主開恩,微臣隻是一時心急所言有誤,並無半分要冒犯郡主的意思。” 耶律娉婷趁機借題發揮,揚了揚臉,眸光清冽如同寒冰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們就替本郡主傳信給上京,說需要趁熱打鐵推進實施獵鹿計劃,協助本郡主暫且留在宋國境內,一探虛實。” 常袞與隨從相視一眼,心中雖然忐忑不安,還是隻有勉強答應下來,低聲諾道:“遵命”。畢竟暫且保命要緊,眼前的這位小主可不是一個好脾氣的講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