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星竹與堂妹羅美薇從夏侯山莊辭別之後,便馬不停蹄地往嶺南紅豆山莊趕回,一騎絕塵,沒有半分停留,一心想著早日回到府上與家人團聚。 快馬加鞭行撫州路至零陵郡,已經趕了絕大半截的路程。一路行來,雨水接連下了幾天,細如線,粗如麻。天空仿佛被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豆大清亮的雨點從裡麵傾瀉而下,在風馳霆擊中落下時劈啪作響,形成了一行行飛流直下的瀑簾,迷糊了整個視野,眼前陷入一片迷蒙汪海之中。 潘星竹與羅美薇臨時找了一家路邊客棧投宿歇歇腳,店裡的小兒熱情招呼忙乎備茶倒水,掌櫃卻在一旁忙乎地登記店薄,對駐點客官的姓名、籍貫、年齡、到這裡的原因,以及要去往哪裡的地點進行逐一詢問,並全部記錄在冊。 羅美薇換了一件淺藍色錦絲窄袖蝶戀花上衣,胸前衣襟上鉤出幾絲蕾絲花邊,細細的眉眼瞅了一下正在埋頭奮筆疾書的掌櫃,慢慢吹著茶水,嘴角泛起一抹不耐煩的弧度,嘟囔道:“這是怎麼了?我們從皇城汴京一路過來,都沒有遇上貴店這種東捱西問的架勢。” 掌櫃口中無奈地“哎”了一聲,依舊埋頭書寫,似自嘲道:“公差衙門為了緝捕查案定的規矩,咱們老百姓隻有遵照執行的份兒,哪有什麼架子可言。誰叫皇城雖好,但沒有匪患猖獗,不如咱們這裡風景獨佳呀!” 店小二奉上點心,陪笑道:“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這關東的響馬、河北的韃子、湘西的土匪,被戲稱作地方上的‘三絕’。零陵郡這幾年在湘西也算臭名昭著了,不是昨天這個被劫,就是今天那個被搶。” 潘星竹聞言攥緊了手絹,有些怯怯道:“既然貴地世道如此不太平,為何你們家的小店還敢在此立足,敞開門做生意?” 掌櫃麵上肌肉微微一動,抬眸望了一眼,嘆了一聲,並沒有言語,又埋頭自顧自打著算盤。 還是店小二心直口快,嘴角勾出一縷狡黠,一邊俯身擦拭著客桌,一邊竊竊私語地道:“此處乃嶺南道通往汴京的必經之地,雖然不太平,但是若想繞此地另尋它地前往東京,就得多行百裡路,所以每日縷縷行行途徑此地打尖、喝茶的人也不少。土匪雖然占山為王,打家劫舍,但還是希望本地有人氣,這樣才能長久地生計下去。所以,他們對客棧、邸店之類不會趕盡殺絕,留了餘手。” 掌櫃終於耐不住性子,橫睨店小二一眼,微微蹙眉,打斷道:“什麼叫留了餘手?土匪隔三差五就上門來找茬,索要不菲的保護費,敢情不是從你的荷包裡出喔。客棧若不給,他們就大肆砸店。咱們算是受盡了欺淩,苦不堪言,卻迫於土匪們的淫威,不得不屈從。” “既然如此,為何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直接脫離了這般苦海?”羅美薇也銜著一縷疑惑追問道。 “說來輕巧,談何容易?你若想溜之大吉,被他們的哨點盯上,人便早早堵在了半道上,直接一刀就要了你的小命兒。”掌櫃神色黯淡,輕輕搖頭,鬱然道。 潘星竹安靜抿唇,凝神想了想道:“匪患如此猖獗,說明了貴地衙役包庇縱容、放任不管的態度,卻要求店家必須清晰登記店薄以備查案。兩者看起來自相矛盾,卻暗藏禍心,登記店薄隻是為了鑒別過往行人的身份,明確那些是動不得、咽不下的‘燙手山芋’,哪些是嗷嗷待哺、任人宰割的‘羔羊’。” 羅美薇抬起水亮的眼眸,撫一撫潘星竹的肩頭,饒有興致地道:“堂姐,那你說我們是屬於燙手山芋之類,還是屬於溫順待宰的羔羊呢?” 潘星竹如同清水芙蓉般的麵容微微一笑,輕撫額頭,應聲道:“何止是屬於燙手山芋,紅豆山莊無論放在哪裡,都是安若磐石,固若金湯。” 店小二畢竟未經人事、淺見寡識並未知曉天下三大山莊姓氏名誰,見兩個女孩子正你一言我一語聊著熱鬧,打斷道:“兩位姑娘,眼下還沒有到日沉時分,天色尚早,請問你們是打尖還是住店呢?” 羅美薇畢竟是出身於將門之後,骨子裡有不服輸的淩然傲氣,她索性坐下來撥弄著茶盅蓋子,帶著幾分自信托腮道:“本來我們是打算喝完茶、歇下腳就馬不停蹄啟程趕路的,但是現在臨時改變了注意,想領會一下地方上的‘三絕’。關東和河北路程太遠了,隻有等來日方長的時間,湘西嘛,剛剛恰到好處。” 店小二聞言不可置信,嘴唇微微顫抖,還沒有等他回過神來張口說話,掌櫃就搶過了話頭道:“就你們兩個小姑娘?不怕羊入虎口?” 潘星竹寧和一笑,撫平鬢角道:“請掌櫃放心。這世界上,不僅有餓虎見羊之說,還有虎質羊皮之論。” 烈日似火,大地似蒸籠一樣,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過了酉時,天色漸晚,夜幕初垂,空氣裡依舊悶熱仿佛被熱烘烘的氣流所凝固,讓人覺得心神不寧,失眠易怒。 由於夜晚暑氣不減少,羅美薇沒有多少睡意,起身下樓沏了一壺蠟麵茶,這種茶是在從盛唐開始興起的研膏茶基礎上,在茶中滲入沉香木、麝香等名貴香料,由於茶質特佳,芬香撲鼻,沖泡後有乳狀物泛於茶湯之上,與溶蠟相似,故而定名為蠟麵茶。掌櫃正在埋頭盤賬,聞到了茶香便抬眸一瞅,不禁嘆道:“講究,姑娘您一看就是出生於大富大貴之家的小主。” 羅美薇輕盈一笑,右手握住壺把,左手扶住壺蓋,斟上一杯蠟麵茶,用手指輕輕一彈將茶盞疾速推出,竟然四平八穩地落在了掌櫃用來盤賬的楠木算盤旁邊。她自顧自淡淡抿了一口茶水,聲如瀝珠打趣道:“掌櫃,您別一天到晚忙著和孔方兄打交道,還是喝點茶飲祛除點銅臭味道吧!” 掌櫃接過茶水,微微頷首,樂嗬嗬道:“傳聞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老夫若是有天天喝上這極品茶飲的好命,即便是沾染上銅臭氣息,也被這口感醇厚、香氣濃鬱的茶味給掩蓋了。” “什麼極品茶飲,快給爺們沏上來!”耳邊閃過呼呼風響,隻見客棧準備打烊的大門被人猛然推開,一股冷風從門縫裡灌進來直入衣袖,外麵已經是電閃雷鳴,風雨晦暝,在狂風咆哮中傳來嘩啦啦的雨水傾落之聲,偶爾還有幾聲犬吠,帶來幾許涼意。 羅美薇側過頭來一看,門外閃進來了三團黑影,皆是身軀凜凜,風塵仆仆的樣子,腰間或手上挎著兵刃刀光閃閃,讓人陡然滋生了幾分警覺。其中為首的一個人皮膚黝黑,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一把六尺青色的長戟橫背在身後。正是他率先推門而入,大聲喝道。 來人正是南清宮府邸趙德芳的貼身侍衛青羽,他跨步向前,步伐矯捷,徑直坐在了位於羅美薇一旁的鄰桌,取下桌上筷架裡擺放的筷子,帶著節奏敲打著四足炕桌的邊沿,頗為不耐煩地道:“聽到小爺我說話了沒?還不快把茶飲、飯菜統統端上來!”隨行有倆人緊跟在身後,其中一人被喚作“小順子”,另外一人在眼神快速地四掃一周之後,便取下了頭上戴的鬥笠,露出了臉上突兀的疤痕,仿佛是被刀劈斧斫而成,讓人看後不寒而栗。 掌櫃見狀自然不敢有所怠慢,隻是客棧原本打算打烊,店小二還在庖廚收拾東西,自己一個人難以伺候。正在躊躇猶豫之餘,羅美薇盈盈然起身,含了一抹冷淡的笑意,轉身道:“幾位大爺,請放心,小店雖小,但是東西齊全,隻不過要看銀兩來說話。” 青羽軒一軒眉毛,抬眼見羅美薇披著雲肩,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穿著芙蓉色明花薄上衣,耳朵上掛著翠玉銀杏葉耳環,眉目之間英氣勃發卻不失嫵媚,一雙笑盈盈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他來嶺南之地已有多日,早就聽說當地匪患嚴峻,打家劫舍,勒索錢財,橫行霸道,便暗地尋思著:向來匪寇和黑店都是緊密相扣,狼狽為奸,而黑店裡又往往少不了風騷嫵媚的老板娘,自己該不是落入賊窩了吧! 羅美薇見青羽瞅著自己眼神不對,此刻也意識到有些衣冠不整,撫了撫睡得淩亂的鬢發,隨便地拿起客棧裡一根筷子將長長的疏鬆秀發利索插上盤起,動作率性又不失柔媚,橫下臉道:“打尖住店講究的是真金白銀,有錢呢,就拿出來使,沒錢嘛,就好走不送!” 青羽沉吟片刻,嗬嗬地道:“小爺我錢倒是有,就是不習慣從荷包裡拿出來使喚,因為怕一不小心,就會人財兩空!” 羅美薇輕輕一哂,應聲道:“如果你真有怕,最該怕的就應該是國法律令!吃白食,耍訛詐,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 青羽頗有意味地一笑,昂然道:“你說這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國法律令隻能夠威懾或者嚇唬損陰壞德之人,小爺我從來就不怕!” 羅美薇嬌俏一笑,舉起茶盞依次斟上幾杯伶俐地道:“既然銀子在荷包裡,也不怕飛了。來,先吃足喝飽了再說!”說著,分別把茶盞遞給了青羽和隨行倆人,此刻恰巧碰上店小二剛從庖廚收拾完東西東西掀開簾子,又招呼店小二回屋端上好酒好菜伺候。 青羽用手指輕輕推開遞到眼前的茶盞,聲音沉沉入耳道:“老板娘你未必太心急了吧,使用美人計要講究誘敵深入,你不多陪爺幾個打情罵俏,就讓我們喝下這下了蒙汗藥的酒菜,勝算率不高喲。” 羅美薇秀臉一板,惻惻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青羽凝睇著她,語氣有棱角分明的弧度道:“別以為小爺長得豐神俊朗就好騙。你們這些黑店,混跡於江湖要塞,無一不是表麵上賣酒為生,實則隻等客商過往,要麼下蒙漢藥迷倒,要麼伺客熟睡之後以刀刃了結,吞略衣裝,續剞肉為脯,售於墟落,乾著殺人越貨,搶奪商旅、人神共憤的勾當。” 羅美薇抬一抬眼皮,心想這是把自己當作黑店老板娘了,含了一抹深淺得宜的容色,駭笑道:“怎麼?老娘開黑店屬於人神共憤,你們半路搶劫、打家劫舍,以勒索為生,就是天理能容了?” 青羽聞言一愣,眼色微微一滯,還不等他開口反駁,隨行的倆人頓時不樂意了,心頭火起,小順子更是拍案起身,厲聲道:“潑婦,血口噴人,放肆!”說著,便摺刀直出,冷光閃動往羅美薇頭頂擊去。 羅美薇飛身搶出,仰麵躲過淩厲的刀鋒,續而又快速閃到客棧的梁柱之後繞了半圈,反手使出一掌,打了小順子一個耳光。對方吃了虧,怒意更盛,刀法不再留情,含勁蓄勢變得輕盈流動起來,帶著一股淩厲的銳氣,向羅美薇直逼過來。羅美薇見來勢猛烈,也不甘示弱,拔出軟劍而出,橫刃檔開,左掄劈右撩刺,鼓起一陣疾風,舞得輕車熟路,得心應手,漸漸占了上風。 小順子眼皮灼然一跳,仿佛被火苗燙了一般,因為招架不住劍氣,不由自主地退後。隨行臉上帶有突兀疤痕的同伴見狀舉刀也攻了上去。 羅美薇畢竟是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帳下勇猛善戰武將羅彥環的後人,武功雖然談不上不凡,身手也算矯捷,在氣勢上更是不肯服輸,陡然一輪急攻,一招比一招迅速,劍尖又挺進了兩尺有餘,讓對手在一時之間隻能勉力防守。 刀劍互擊,嗡嗡作響。眼見打鬥越來越激烈,掌櫃和店小二被眼前陣勢所懾住,瞪目結舌,隻有呆呆地望著來回博弈的幾人。青羽縱身而上,搶到柱旁,六尺長戟勁急力沉,破空之聲極響,左右各自重戟一挑,將雙方夾擊的刀劍逐一擋開,喝道:“好漢不跟女鬥。打殺這個丫頭片子,著實不濟,大夥兒就手下留情,不要與她計較了!” 羅美薇右手揮劍撩開長戟,冷冷的道:“賊人,誰稀罕你們手下留情!怕輸,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說著,身體輕盈躍起,弓步上挑,猶如飛鳥撲食般一劍斬出,急促向青羽的小腹刺去。眼見劍刃逼近,青羽並未向後避開,而是手腕一抖,挺戟橫削直劈,長戟激起的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 劍戟相鬥,青羽見羅美薇怒火攻心,勢如拚命,非要決出一副勝負不可的樣子,便輕籲一口長氣,長戟尖鋒輕顫,斜斜刺出一槍,運勁於臂蘊了幾分真氣內力,曲鉤嗡嗡不絕,迅捷無比,以快製快,聲勢甚是驚人,震著茶盞中的蠟麵茶水四濺而出。羅美薇心中大慟,但也顧不上太多,執劍在手迎了上去,迅如脫兔,使出羅家吳鉤決浮雲劍法,雖然劍術不比祖輩功力深厚,但是鉤、掛、點、挑、剌也是一氣嗬成,極盡變幻之能事,姿式行雲流水,靈動飄逸。 果然,劍刃與長戟相抗,雖然羅美薇感覺周身氣血似潮水澎湃晃了一晃,自己不由得疾退兩步,但是劍鋒還是從卜字鐵戟之間呼嘯而過,直接擊刺穿過了青羽左臂之旁的對襟長衫,留下前後兩個窟窿,鋒刃皆是貼肉掠過,相距肌膚不過半寸,才沒有傷到青羽的臂膀,否則,輕則致殘,重則致死。 這一幕看著隨行之人大驚失色,其中一名被喚作“小順子”的人脫口道:“小心,青羽公子!”羅美薇更是悚然一驚,心中嘀咕道:這個臭小子,分明能夠躲過這一劍,卻不避不讓,不躲不閃,不偏不倚地要受這一劍。這一劍分明自己下了狠手,能夠一招致命,但是對於這個臭小子而言,卻恰到好處、有驚無險地給躲過了,看似運氣爆棚的虛驚一場,其實暗藏了多麼的自信和底氣,其拿捏之準,根本目無全牛,胸有成竹,任其一發千鈞的危難關頭,都能克敵護身--這一切隻能說明兩個問題,不是自己太弱,就是這個臭小子太強。 “你叫青羽?”羅美薇心思稍定,怔怔地問道。 青羽眸光微轉,頷首點了點頭,麵色稍帶歉意,賠笑道:“你是羅彥環老將軍的什麼人?怎麼會使用羅家槍法?” 羅美薇躊躇片刻,怒氣稍霽,收劍入鞘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認得羅家槍法?” 青羽露出贊許之色,清淺一笑道:“當年,羅彥環老將軍隨太祖皇帝親征,驍勇善戰,立下赫赫戰功,平定李筠叛亂,大破北漢騎兵,帶兵鎮守華州,無一不被世人所稱道,讓羅家槍法名噪一時,自然被後世所銘記。” 羅美薇眼眸中有伏波似的動容與感慨,低眉道:“你也知道是名噪一時,一時之後,恐怕世人早已無人問津。”說著,她捋一捋鬢邊碎發,秀眉微蹙,疑慮道:“你們不像是壞人,怎麼會落草為寇?” 青羽輕俏笑道:“你剛才一口一個賊人叫著,這會又怎知我們不是賊人了?難道認出羅家槍法的,都是好人?” 一番話說著羅美薇兩頰緋紅似雲霞出海曙,驟然變色,啐道:“呸,不要給你陽光你就燦爛,給你點顏色你就想開染坊。否則,給你個雞窩,你就滾去下蛋!” 臉上帶有突兀疤痕的隨行之人眉頭輕輕一挑,低語道:“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 青羽噙一縷微笑在嘴角,躬身施了一禮,寧和一笑道:“俗話說‘將軍額上能跑馬,宰相肚裡能撐船’,羅大小姐,息怒嘛,開個玩笑而已,何必這麼認真!即使名噪一時之後,紅豆山莊如今也算是家大業大,度量總應該也要大吧。” 羅美薇肅然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是紅豆山莊的小姐?” 青羽沉吟片刻,笑容更是如同春風拂麵道:“剛才隻是猜猜,模棱兩可,把持不定。現在,我敢核定、確定、肯定了。”說著,他徐徐解釋道:“羅家槍法獨步江湖,隻會傳給至親後人。早聞羅家後代紅豆山莊有一兒一女延續香火,雖然不敢肯定你是本家小姐還是表小姐,但是我能夠確定你與羅老將軍的後人有著血肉至親的親緣關係。” 羅美薇仍是不解,不禁抬高了聲調,狐疑道:“你還是沒有告訴我是怎麼確定的?” 青羽目光一斂,輕輕地在羅美薇額頭上戳了一下,淺淺微笑道:“就憑大小姐你這一副得理不饒人的驢脾氣,如果小爺我猜錯了,你首先肯定是擺出一副冷嘲熱諷的架勢,而不是打破沙鍋問到底。” 羅美薇微微愕然,神色陰沉不定,忽而釋然一笑道:“算你識相!你對朝廷之事如此了如指掌,想必也曾經是在廟堂之上策名委質之人。” 青羽勉強一笑,和隨行倆人悠悠然坐下,招呼驚魂未定的掌櫃和店小二吩咐庖廚換上豉汁雞、荔枝腰子、清攛鵪子、五味杏酪鵝、金玉羹等一桌熱氣騰騰的可口飯菜,又特意讓店裡準備豉香型米酒玉冰燒奉上,邀請羅美薇入席一同暢飲。 掌櫃眼見在歇店打烊的時候還來了一樁大生意,笑得合不攏嘴,畢竟這一桌宴席盤盤菜品都算得上價格不菲的佳肴,連忙催促店小二手腳麻利點到庖廚搭把手,自己親自上前端菜倒酒,欣欣然道:“這幾位爺,一看就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賓客,知道咱們地方上玉冰燒的名號,該酒通過玉肉釀製,酒體玉潔冰清,酒味綿甜柔和、酒香豉香濃鬱,可謂入口醇和,餘味甘爽。” “嗬,可惜我不僅知曉它的名號,還知道這釀製玉冰燒的獨家秘訣,是把蒸出的米酒導入大甕中,浸入你所說的玉肉,即肥豬肉之中,一來使其形成濃鬱的豉香酒香,讓酒味綿甜柔和、酒體甘冽豐滿,二來能夠促使酒液清澈,不再混濁,解決米酒酒液混濁且辛辣味重、刺喉等缺點,然後經過大缸陳藏,精心勾兌而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青羽臉上掛著溫潤的笑意,冷不防打斷話頭道。 掌櫃聞言“額”了一聲,見自以為獨家的釀酒竅門被人一語道破,臉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一沉,一縷苦澀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略帶氣急道:“這位公子爺,看起來年紀輕輕,想不到對釀酒之道如此在行,祖上也是從事酒肆生意的?” 青羽微撣一撣袖口,輕婉一笑道:“我不善飲酒,更不懂行,隻是我家老爺愛酒喜歡觥籌交錯,自己長期耳讀目染罷了。”說著,他斟了幾杯玉冰燒遞到隨行倆人和羅美薇的桌前,目光恭順道:“柳叔、羅小姐、小順子,嘗嘗這用肉釀成的‘葷’酒,老爺說它的味道類似於廣式燒臘。” 柳叔實則就是在雁門關佯裝盲人提燈的柳宗澤,當年在涿州之戰浴血奮戰馬上揮刀斬敵的間不容發之際,有箭矢趁機飛疾地朝他的麵門射來,他來不及全身而退,側身躲過讓厲箭從麵孔上劃過而掛彩,留下了歲月抹不掉的厚重疤痕。 從雁門關返程之後,柳宗澤便跟隨在八賢王身邊,性格沉默寡言,因為當年早被朝廷兵籍司斷定為不幸戰死沙場,不能隨意拋頭露麵,便派與青羽等人一同前往嶺南一帶采集珍饈。所幸時過境遷,世人大多已經將柳宗澤這個人的名字從記憶中抹去,更何況,歲月斑駁了青春,即使迎麵巧遇,曾經同朝為官之人也鮮有人能夠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個麵容飽經滄桑、眼角溝壑縱橫的人就是當年矯健勇猛、叱吒沙場的三品上雲麾將軍柳宗澤。更何況,臉上還多了一條突兀的疤痕,讓人看後毛骨悚然,不敢直視。